“這小子與我投緣,便將他帶了迴來。”淒婉音道。


    曲歸夢沒有多問清鋒的事,心想可能是師妹寂寞得久了,便找來這凡人小子消遣。畢竟馬上就要大難臨頭,臨死前快活幾天倒也說得過去。


    “鎮上的情況如何?”曲歸夢問道。


    “能走的都走了,”淒婉音道,“現在隻剩一家客棧開著,我從那離開之時,那裏住著六名千歲境的修士。”


    “六名千歲境,”曲歸夢呢喃,又道,“再加上山下的,已經十名了。若是沒有結界護著,都不用登霄境出手,光是這十人帶著弟子也足夠覆滅我們了。這些人是打算把我春風派敲骨吸髓了。”


    “不就是死嗎,有什麽大不了的?”淒婉音用哀怨的語氣道,“死前也要拉一名千歲境一道,這樣也值了。”


    “傻師妹,”曲歸夢道,“同歸於盡可不值,咱們活一世活得是自己的命,豈能因為有墊背的就輕視自己?況且咱們還有護山大陣,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


    “護山大陣護不了我們一輩子,”淒婉音道,“我倒寧願死了算了。”


    曲歸夢輕歎一聲,道:“是死是活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你早些休息,明日不用再下山了。”


    淒婉音道:“不用我再去打探一下了嗎?”


    曲歸夢搖搖頭,道:“現在單論本身實力,對方已經足夠覆滅我們,千歲境就算來再多,結果也是一樣。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等對方的登霄境出手打破結界,到時啟動護山大陣,能不能扭轉局勢就看咱們春風派的造化了。”說罷,同樣踏著一片綠葉,飛離了峰頭。


    清鋒很是意外,心想這事若是落到玉嬋宗頭上,不用等人打上來,自己人肯定早就跑了,不會有人死守在宗門。他不禁佩服起春風派的弟子,竟然有同宗門赴死的勇氣。


    “淒姑娘,”清鋒道,“你們明知有危險,卻都不逃嗎?”


    “逃又能逃到哪去,天下再大也不過大點的牢籠而已。”淒婉音道,“與其逃,倒不如沉浸在護山大陣的夢裏。”


    “所以那些弟子都是因為相信護山大陣才留下的嗎?”清鋒道,“你們說的這個陣,真有這麽厲害嗎?”


    “也許是相信大陣,也許他們跟我一樣,沒了逃的欲望。”淒婉音道,“不過這大陣確實威力甚巨,若來犯的隻有千歲境,那便是來幾個殺幾個。”


    “你問這些作甚?”淒婉音看著清鋒道,“說了這些你也不懂。”


    “在下隻是好奇而已,”清鋒道,“沒有打探貴派秘密的意思。”


    “就算都告訴你也無妨。”淒婉音輕歎一聲,抽出腰間的玉簫,開始吹了起來。


    清鋒很想直接問問春風派的真氣石在哪,但他知道若是真問了出來,這女人一定會懷疑自己。簫聲哀轉幽怨,才一小會兒,清鋒紛亂的念頭消失,竟起了傷心之意。他忽覺自己如同廣闊江麵上的一葉扁舟,風平浪靜,但四周盡是淒婉音的歎息。五音錯落相諧,縱千變萬化,卻排出一段歡愉之曲。


    淒婉音的簫聲愈悲,清鋒隻覺得這高峰之上似乎更冷了些。


    她看到了清鋒的變化,簫聲戛然而止,道:“是不是覺得冷了?”


    “你這簫聲太悲傷了些,”清鋒道,“聽得心裏怪涼的。”


    淒婉音麵露歉色,道:“我們進屋。”


    兩人進了峰頂樓閣,那裏麵的氛圍並沒有讓清鋒覺得更暖一些。


    屋內幾顆石頭發著微光,除了一些樂器之外,任何家具都沒有。


    清鋒不禁感歎,這女人好歹也是一宗長老,住處雖大,但卻比自己那小破屋還要簡陋。


    “我這裏什麽都沒有,隻能暫時委屈你了。”淒婉音道,“你隨便坐。”說著自己盤坐在地。


    清鋒明白,她說的隨便坐就是讓自己坐在地上,這地板便是椅子,等到困了的時候也能當作床。


    “你若倦了便在地上隨便睡吧。”淒婉音道,“若是你覺我這裏簡陋,我送你迴客棧也可以。”


    “不用麻煩姑娘,”清鋒道,“在下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行,更何況有淒姑娘相伴,倒也不覺寂寞。”說著便躺了下去。


    “油腔滑調,”淒婉音道,“你可知我今年有多少歲了?”


    “在下不知,”清鋒道,“敢問姑娘芳齡。”


    “什麽芳齡?”淒婉音撲哧一笑,“我今年已活了三百一十四歲了。”


    “什麽?”清鋒從地上坐起,“你看著也就與在下差不多啊。”


    “現在還覺得有我在身邊是件樂事嗎?”淒婉音道,“怕不是心裏已把我當成老怪物了吧?”


    “不會,”清鋒道,“天下哪會有姑娘這般好看的老怪物?”


    “你既已知道我的年齡,”淒婉音道,“就別再姑娘姑娘地叫我了,我的年紀都趕上你奶奶的奶奶了。”


    “我已經習慣了,”清鋒道,“何況你長得就是姑娘的模樣。”


    “其實活這麽久又有什麽用呢?”淒婉音眉間落寞,“我倒想像你一樣,經曆生老病死,活個七八十歲便覺這一生無憾。”


    “登霄境修士壽命萬年,神的更是可享壽九十九萬年,聽說更有天境,壽命無窮無盡,哪怕天地到了盡頭,也能依然不朽。”淒婉音忽然躺了下來,躺到了清鋒的膝蓋上,清鋒一愣,隻聽淒婉音又道,“還不是活得越久越寂寞嗎?”


    清鋒看著懷中的女人,終於明白她為何帶自己迴來。她一定是看到自己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也許她從小便進入了山門,未曾體會凡人的生活。她將她的遺憾變成了幻想,投射在了自己身上。


    “再過幾天我可能就要死了,”淒婉音轉了個身,仰頭看著清鋒,“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保你一命,你應當度過完整的一生。”


    清鋒伸手摸了摸淒婉音的臉,又用手捋著她的一縷長發。淒婉音身子先是一僵,隨即又放鬆下來。


    “你再摸摸我的臉,”淒婉音道,“還從未有人這樣碰過我。”


    清鋒又撫上她的臉,問道:“你很想死嗎?”


    “嗯,”淒婉音閉上眼睛,“我從未覺得活著是件快樂的事。”


    清鋒的手從淒婉音的臉滑向她的脖子,淒婉音急道:“你想幹什麽?”隨即又軟了下來,道,“隨你吧。”


    她以為他會把他的手順著她的衣領伸進去,她聽說男人都喜歡這樣。她自己也曾撫摸過自己,那種身體上的刺激讓她覺得羞恥。


    清鋒並沒有把手伸進去,而是掐住了她的脖子。


    “既然你想死,”他說,“我幫你。”


    清鋒手上用力,掐緊了淒婉音的脖子。淒婉音鼻子裏發出呻喘,她也不反抗,任憑那種擠壓和窒息的感覺充斥自己的腦海,她漸漸喘不上氣,眼前的黑變成了五光十色。她的腿伸得筆直,抬起胳膊將兩根手指塞進了清鋒的嘴裏,雙眼翻起,變成慘白色。


    眼前的五光十色重新變成黑暗,緊接著清鋒的臉又出現在淒婉音的麵前。


    清鋒鬆了手,她喘了一口粗氣。她的脖子被掐得通紅,她想起曾經那自作自受的羞恥感覺,如今卻是沒了羞恥,反而覺得暢快與釋然。


    過了許久,她道:“你為何不掐死我?”


    清鋒道:“你不能死,就算這所有人都死了,你也要活下來。”


    “為什麽?”淒婉音忽地起身,將清鋒壓倒,她捧著他的臉,問道,“你喜歡我?還是心疼我?或是想要我?你接近我就是因為我的相貌吧?我知道我的性格不討喜,但我的臉蛋卻是還可以,你是為了這才跟著我嗎?你不讓我死,是覺得這樣我會感動,會把我的身子給你嗎?你知道我為什麽帶你迴來嗎?”


    “不知道。”淒婉音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清鋒隻答了最後一個,也許是所有的都答了。


    “因為我想在我死之前,有人能陪我。”淒婉音道,“我之前勸你離開確實是想救你,但自從你跟著我後,我其實是想讓你陪我死,我想和凡人死在一起。”


    “你不是說會讓我活下去?”清鋒道,“這是你編的?”


    “不是,”淒婉音道,“我是想讓你活下去。”


    “那你為何又說想讓我陪你死?”清鋒道。


    “我也想讓你陪我死。”淒婉音迴答。


    清鋒懵了,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女人的心裏並不正常。仔細想想也對,若是一個正常的人,又怎麽會對所有事物都感到悲觀呢?


    “我就是這樣的人,”淒婉音道,“我是瘋子,我裝作關心別人的模樣,但我對別人的死又無動於衷。”


    “你沒做錯什麽,”清鋒道,“至少你沒傷害別人。”


    淒婉音道:“可我把你帶到了這裏,帶到了這死地。”


    清鋒道:“是我自願來的。”


    淒婉音笑了,她伏到清鋒耳側,輕聲道:“那你想要我嗎?要我這個腦子瘋掉的女人。”


    “不想。”清鋒道。


    “我就知道。”淒婉音在他耳邊輕吐一口氣。


    “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清鋒道。


    “那你為何跟著我?”淒婉音道。


    “好奇。”


    “隻是好奇嗎?”淒婉音摟住了清鋒的胸膛。


    “我困了。”清鋒閉上了眼睛。


    淒婉音也閉上了眼睛,將他摟得緊了一些,她覺得這樣很暖和。


    清鋒與淒婉音安靜了下來,魔卵中的幾人開始心念交流。


    刻灼道:“是我們沉睡了太久的緣故,還是我們本就見識短淺?現在這修士都這樣了嗎?怎麽一個個好像心裏都有點病?”


    縛魄道:“可能是我們之前太過簡單,除了修煉便是吃人,哪會去想這麽多?”


    刻灼道:“是不是主人有問題?他身邊好像就沒有多少正常人,跟那些人想必,咱們這些魔修反倒心思最單純。”


    “虎道人,你死得最晚,你來說說。”


    “我也不清楚,我遇到的都是正常人啊,要被我吃掉時會求饒,被我奸淫時也知道討好我,以求我饒其一命,沒見過這麽有性格的啊。”


    “不過這主人的定力不得不佩服,”虎道人又感歎起來,“好幾次送上門的都不要。”


    “你以為誰都像你們一樣?”絛玉開口。


    虎道人不服:“我忘了,你也沒少主動送上門過,可惜主人就是看不上你。”


    “你找死。”絛玉被戳中了痛處。


    “都別吵了。”刻灼勸道。他有三張嘴,之前就屬他最能吵架。如今大家認他當了老大,他反倒成了最理智的那個。每每有人吵起來,便充當起和事佬。


    幾人平息了下來,說白了他們的討論不過是消遣,誰會真的將那些普通修士的心理狀態當迴事呢?不過是笑話一般的談資罷了。


    清晨,天還沒有亮,外麵是分不出到底是青是藍的天色,屋裏則更是顯暗。因為外麵有了些亮兒,那些發光的石頭便沒了作用。


    清鋒見淒婉音的胳膊還在摟著自己,見其唿吸平穩,心想這女人可能已很久沒睡得這麽好過。


    他不忍打擾她,所以沒有起身。淒婉音說得沒錯,她的臉蛋要比她的性格更讓人喜歡,清鋒也不禁仔細打量了一下。想到她雖年歲過百,但仍未經男女之事,心神不禁動蕩起來。


    清鋒是正常男人,也正值年輕,火氣也最盛。可他每每想到要放縱一番,背棄道德之時,腦海中總會出現蘇蘭心那一頭白發。那白發像銀鞭,抽在他的人格之上,笞著他的忠貞。


    這時他便開始覺得,光是對別的女人幻想,也成了一種罪孽。可他又忍不住去想,心裏便越發糾結,行動上又絲毫不越界。這時欲望消退,如同被寫在了書上,他成了一個讀者,將那欲望看成了一種可以任他點評的事,欲望成了道理,便不再聚成血一股腦地朝他身下湧入。


    淒婉音睜開了眼睛,見自己摟著清鋒,趕忙從躺著變成坐起,又一下子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看著清鋒,用眼神給二人劃下距離。


    “昨天我有些奇怪,”淒婉音道,“你別當真。”


    “我明白。”清鋒坐了起來,道,“你應該有不少事要忙吧?”


    “沒什麽事,”淒婉音道,“無非等死……等別人打上門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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