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寅時。


    艾巒一直望著牢房狹小的窗口外,天始終是黑的。


    飄著雪花。


    馬上,她就會被人帶去祭壇了。


    可是那個答應給她主持隆重儀式的家夥卻一直沒出現。


    他的身份變了,老頭已經擋不住傷害了,需要他自己麵對。


    他難道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嗎?


    他一直被各種勢力推著,在夾縫裏喘息,被不同的人脅迫。


    如今他成了族長,那就是矛盾最突出的人。


    也是最危險的人。


    還有她艾巒,他不是接觸過嗎?他不是還說她聰明嗎?他不知道她艾巒闖進來就是為了等一個反擊的機會嗎?


    整整七天,他都放任她不管。


    就算他自信他們鹿族高階多,牢房裏麵沒有守衛,也一樣可以看住裏麵的人,那他就沒想過女人會來找艾巒嗎?


    女人上次就大搖大擺地進來了,還毫不掩飾她的目的。


    甚至連她什麽時候動手,她都直白地跟他說了。


    他就沒一點知覺嗎?


    即便沒有女人,艾巒也會反擊。


    他要她死,那她隻能讓他死……


    “咣當”一聲,牢房的門來了,帶艾巒去祭祀的守衛來了。


    “這是族長說給你的。”


    守衛說著便將衣服放下,還轉身出了牢房,顯然是在等她。


    衣服……


    艾巒還以為他忘記了呢。


    是條裙子,紅色的。


    也行。


    艾巒褪下破衣服,換上頃璵送來的裙子。


    “走吧。”


    艾巒輕聲道。


    守衛關上牢門,領著艾巒離開。


    什勒看著艾巒走過。


    她一直都很好看,現在也好看。


    鮮紅的裙子,映著她臉上的朱砂,格外冷豔嬌媚。


    什勒看似無動於衷,卻一直在留意艾巒的動向。


    聽著艾巒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覺得距離差不多,那靠在膝上的手指才微微收攏。


    “啪嗒”一聲,鉉洺已扣在虎口。


    瘴氣浮動,一晃而過。


    “砰”的一聲,那個少年已消失不見。


    甚至看不清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鉉洺在手,什勒根本不需要女人替他開門,加上艾巒來了,她滿空間是藥,他身上的傷早已穩定。


    艾巒跟著守衛,一路前行。


    穿梭在針葉林。


    雪花落在艾巒的臉上,微涼。


    鮮紅的裙擺,在雪地裏拂過,就像掠過水麵的花瓣。


    守衛帶艾巒來到鹿族的主祭場。


    這裏是針葉林深處,背靠懸崖,麵向針葉林,中間是一大塊空地。


    空地上立著高聳的祭壇。


    台階上已站滿虔誠的鹿人。


    隨著艾巒的到來,火把全都亮了起來。


    漆黑的夜晚,被瞬間點亮。


    原來不光祭壇和台階上是鹿人,就連叢林裏也全是拿著火把的鹿人。


    他們分散站著。


    布滿了整片針葉林,一望無際。


    星星點點。


    這一刻,叢林好像變成了夜空。


    和艾巒闖入的那天一樣,所有的鹿人都來了,來看他們的神鹿大人完成首場淨化邪祟的儀式。


    艾巒仰天看向高聳的祭壇,看到了那個少年也在看她。


    和她初見的時候相似。


    他目光溫和柔順,就像落在艾巒臉上的雪花一樣。


    頃璵沒有食言,他答應給艾巒一場隆重的儀式,他真的做到了,就連裙子都是艾巒穿過最好看的裙子。


    她就像一朵盛開在雪地裏的彼岸花。


    如此盛大的場麵,艾巒都看恍惚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當然,是來看她怎麽被活活燒死的。


    可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他亡。


    溫柔的少年,願來生,我們不要以這樣的立場相遇。


    艾巒收迴目光,跟著守衛一路走上台階。


    紅色的裙擺,就像花蕊一樣。


    在她撫過的地方,掃開積雪,留下一道道淺淺的痕跡。


    邪祟的位置很顯眼。


    跟頃璵遙遙相對。


    也是,所有人都得看到她,看著她化為灰燼,她的位置自然高聳。


    守衛將艾巒帶到她的位置後便離開了。


    嗯?


    怎麽就走了?


    艾巒有些詫異,守衛為什麽沒有捆綁她?


    就讓她自己站著嗎?


    艾巒低頭,看向腳下,早已架滿用來燒她的木材,就跟燒鉉洺的時候一樣,這是她的位置沒錯。


    但為什麽不管她?


    艾巒困惑,抬頭看向遠處的頃璵,正好撞上頃璵的目光。


    他卻一臉平靜。


    笑容淡雅。


    如輕柔的風。


    不是……


    什麽意思?


    他應該知道她艾巒是會反擊的,她不會坐以待斃。


    那日在懸崖之上,她就持槍說要砍他的鹿頭,但他卻沒有閃躲。


    雪狼說,如果她真的動手,鹿也不會反抗。


    懸崖之上……


    艾巒猛然抬頭。


    這才發現,那日鹿往下看的地方就是這裏!


    艾巒在這裏祭祀,不是頃璵給她選的,是祭祀本來就會在主祭場。


    鉉洺隻是用來給頃璵練手的。


    所以,鹿從一開始就已經告訴艾巒她要找的人會在哪裏出現。


    他隻是沒有辦法左右這些事罷了。


    那現在呢?


    他為何不綁著她?


    他是讓她自己找機會逃離嗎?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艾巒跟頃璵之間的事了。


    女人也參與進來了。


    女人要他今日死!


    他不知道女人會去找她嗎?


    女人要殺他是板上釘釘的事,老頭還活著的時候,她就警告過他,不站在她那邊,就隻能去死。


    他現在又是族長,身份直接跟女人衝突,他隻有死了,女人才能做她想做的事。


    但女人又不能直接殺了他。


    能殺他的人隻能是艾巒,艾巒也有動機,她需要自衛。


    所以……


    鹿都知道!


    鹿什麽都知道!


    鹿就是想借艾巒的手,結束他這不可控的人生!


    就在這時,那空靈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是那些金黃色的鹿來了。


    它們紛紛跑向祭壇上的少年,圍繞著少年,少年也手持祀仗,迴到了他的祭圈。


    儀式開始了。


    艾巒也感應到了什勒在靠近。


    她猛然抬頭,果然在不遠處的黑暗裏,發現了什勒。


    不是……


    有問題!


    這裏麵不對勁!


    然而什勒已經手持鉉洺走出黑暗。


    “什勒不要——”


    艾巒驚恐。


    頃璵聽到了聲音,卻沒有閃躲。


    他依舊平靜。


    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刻。


    什勒的速度,艾巒也根本叫不停,鉉洺當眾刺中頃璵的胸口。


    “唿哧——”


    血液飛濺,落在少年的白衫上。


    懸崖之上,雪狼望著下麵,平靜地看著同他一起長大的鹿,倒在了血泊裏。


    鹿能做這樣的事,他一點都不意外。


    鹿一直被人逼著,做他不願意又不得不做的事。


    這一次,他替自己做主了。


    好像誰都可以逼他,可他明明也是一隻高階,他若是反抗,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似乎不會反抗。


    沒人知道,約束他的,到底是那些人,還是他自己。


    但不管是誰,他這一次都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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