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總是匆匆,三年五載,晃眼即過。


    時已至西魏大統九年,亦即東魏武定元年(正月初一改元),南梁大同九年。


    二月裏春意正濃,玉璧城外,汾水悠悠,東西兩麵的深壑裏一片綠意盎然,瞧著已叫人心曠神怡。若得登城近觀,乃見玉璧城光禿禿的黃土牆上居然也開出些小花來,粉嫩嬌豔,煞是可愛。


    城中近南門處,有屋宇連綿,但每一間皆修得小巧玲瓏,因此占地也不甚廣大。這兒正是玉璧城的腹心所在---前頭幾排周正些的樓宇湊在一起,忝為東道大行台府暨南汾州州衙;後頭幾間略顯雜亂的小小屋子,則直接作了裴果一家三口的住所。


    玉璧城東西北三麵皆據天險,故而城中防備之重,從來都在南麵,也因此裴果便將衙署建在了南門不遠處,利於督指。至於這軍衙修得竟然這般粗陋簡樸,旁人倒也不甚驚奇---裴使君生性樸素,一向不講究排場,這事兒一整個河東都曉得。


    不過此一刻麽,這位生性樸素的裴使君正手握一支眉筆,左瞅右望間,應是要與人畫眉不成?


    僅瞧樣式做工,已知此筆價值不菲;若得湊近些輕輕一嗅,筆尖醇香撲鼻,經久不去,當知筆上這一抹深邃黛墨華貴異常,多半是出自長安城裏最負盛名的脂粉鋪子閆記。


    裴果麵前,端坐那裏正等著愛郎為自個畫眉施粉的,自然就是宇文英。


    他夫婦兩個雖說不重享樂,可宇文英到底女兒家一個,如何不愛美?終是左邊額臉上存著一道淺淺長痕,連眉毛也教截斷了,自是令她心中萬分介意。


    裴果愛煞了宇文英,自然深知此節,哪怕宅中別無長物,這閆記的眉墨脂粉卻一定不可或缺。閑暇時,若得這般晴好天氣,推窗攬風之餘,再為愛妻提筆畫眉,正是人生一大趣事也。


    今兒個正當應景,裴果可不就自告奮勇?


    這許多年下來,宇文英也是慣了,遂嘻嘻笑著,嘴裏固然還在說:“登徒子,還是這般不正經。”身體卻作誠實,一屁股坐了下來,隻等裴果施展。


    裴大師駕輕就熟,三筆兩畫上去,已謂大功告成。


    韶光流轉,銅鏡裏那一道礙眼的斷眉倏然不見,變作整整齊齊,修修長長,又似柳葉彎彎,好看得緊。宇文應抿起嘴,咯咯笑個不停。


    裴果也在笑,大手拂過宇文英的發際,帶起一陣微風,沁在了宇文英的臉上,說不出的舒服。


    許是又待偷摸我的臉蛋?宇文英這般想著,懶懶斜側了些身子,嘴角邊愈加揚起。忽然裴果的笑聲一滯,那隻置於宇文英耳際的大手,似也不動了。。。


    “怎了?”宇文英一奇。


    “沒事。”裴果重又笑將起來,意態甚是輕鬆。


    宇文英瞥了裴果一眼,幽幽歎得一口氣,淡淡道:“可是我頭上生了白發?”


    裴果一怔,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怎知道。。。”


    “前些天就見生了好幾處,喚小憐盡數拔了去,不想還是生個不停。。。”銅鏡覆在了幾上,宇文英抬起頭,似有幾分哀怨:“裴郎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英妹你也曉得,我這人最不會說話。”裴果把頭搖得撥浪鼓也似:“可要我說,英妹你就同當初在武川時一模一樣,總也不變,倒教我一向稀奇。”


    “呸!你這人。。。就從來沒個正形。”宇文英啐了裴果一口,沒好氣地道:“要不然你來試試白發滿頭,瞧瞧還是不是總也不變?”


    “得令!”裴果重重抱拳,驟然轉身,瞧樣子竟是要大步而去。


    宇文英急了,叫道:“你這又是要做甚?”


    “衙中正有石灰幾斛,我尋思著這就去一股腦兒抹了頭上,便得滿頭白發。”裴果一本正經:“英妹有令,我怎敢怠慢?”


    “呸呸呸!”宇文英白眼翻得兩番,終是撲哧笑了出來,雲鬢亂顫:“傻子!就是個大傻子。。。”


    匆匆年華,若自離開武川家鄉算起,大抵二十載過去,當初十幾歲的少年男女,如今也已年近不惑,華發滋生。


    隔壁響起小裴實朗朗誦書之聲,錯糅著春日裏溫煦陽光,透窗而來,甚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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