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喜,大喜嗬!”


    明光殿的偏殿裏頭,平陽王元修與南陽王元寶炬聯袂而至,不及行禮,先就衝著高坐上首的皇帝元子攸叫喊起來。元寶炬性子毛躁,嗓音更是別樣的大。


    自打九月底爾朱榮伏誅明光殿裏,大魏朝的天子與群臣便把這明光殿當了吉祥之所。除開大朝會,平日裏元子攸與一眾王侯貴卿隻在這明光殿裏論事。似今日這般隻是君臣寥寥幾個會麵,那便移駕偏殿之內,地兒小,顯得親近些,便這冬日裏,也平添幾分暖和。


    元寶炬興衝衝而來,喚得幾聲,卻不聞上首元子攸迴應,不覺一怔。抬眼去看,恰時至冬日,天候冷,窗樞皆為緊閉,室外已是陰沉沉的,殿內愈顯昏黑,於是便看不大清晰。乃揉揉雙眼,努力張望時,隻隱約望見元子攸那瘦削身影,遮掩暗色之中,動也不動。


    元寶炬再是一怔,正不知作何為時,忽有一陣涼風透窗而來,吹在他的身上,便得莫名一陣心悸。元寶炬不由自主,踉蹌退得一步,正碰在元修身上,於是“唉喲”叫出聲來,一迴頭,便見元修一張偏黑臉龐之上,赫然冷笑不止。


    元寶炬心底一動,忖道:哎呀!孝則(元修表字)兄早是提醒於我,自打大夏門破敵那一日起,陛下不知為何,對我兩個總是忽冷忽熱。我先前還不甚在意,今日瞧來,果然如此嗬。。。


    “南陽王!這般咋咋唿唿,成何體統?”身後忽然有人大叫一聲,倒算是化解了這殿內的尷尬氣氛,可究其語氣,實在也算不得良善。


    偏殿另一頭的暗色裏轉出說話之人,正是城陽王元徽。這時元寶炬瞧清楚了,原來不獨元徽,不大的偏殿內竟是擠了不少人,計有司徒、臨淮王元彧,爾朱榮死後晉為馮翊公的廷尉長孫稚,晉為滎陽公的輔國將軍鄭先護,秘書監楊侃與侍中楊愔兩兄弟,以及中書令溫子升。一幹大佬俱至,甚而新近轉投了陣營的鎮東將軍、深澤公斛斯椿亦然在此。


    元徽神情倨傲,元寶炬看得生氣,有心爭執兩句,卻為元修所阻,無奈之下,隻得朝著上首執禮謝罪:“臣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便聽上首元子攸開了口:“罷了,也不是甚麽大事,下迴莫要如此就好。”語氣之間,其實頗為冷淡。


    元寶炬心底又是一個咯噔,來時一番勃勃興致,至此全消,乃與元修兩個愣愣站著,一時尷尬不止。


    臨淮王元彧見不是事,當下輕咳一聲,開口道:“今日諸公齊聚,想必都是有要事奏於陛下。方才聽南陽王連聲稱喜,定然是有樁大好事要奏,既如此,不妨先行說來。”


    話音才落,早有城陽王元徽叫道:“若說喜事,我這裏也有一樁,何不我先說來?”吹胡子瞪眼,儼然與元修元寶炬兩個劍拔弩張。


    殿中諸公神色各異,皆作沉默,可瞧他等站姿,想必也還是屬著元徽這一頭多些。唯有斛斯椿獨自立於一側,冷冷清清,顯見得不甚合群。


    元寶炬恨恨瞥了元徽一眼,不及接話,邊上元修搶道:“總還是司徒先奏為好。”


    元彧淡淡一笑,說了聲“也好”,便上前兩步,朗聲道:“陛下前些日子問我,爾朱世隆有甚異動。這幾日諜報迭至,可說已有了分曉。”


    “哦?”元子攸來了精神,站起身,自上首走將過來,便能看清他臉上的期盼神情:“司徒快快說來。”


    “爾朱世隆兵敗大夏門,再也無力來犯洛陽,可他退駐長子後賊心不死,幾次三番遣使去往晉陽,欲邀爾朱兆共犯洛陽。”


    “嘶。。。”殿中諸公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爾朱榮雖已伏誅,麾下北地鐵騎尚存,而今一股腦叫爾朱兆吃到了肚子裏,若是爾朱兆起兵,洛陽可不就是大難臨頭?


    “可那爾朱兆卻甚是看不起爾朱世隆,每每大罵爾朱世隆無用,說世隆保不得爾朱榮性命,還丟了洛陽雲雲,瞧來一時並無起兵之意。”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元徽脫口而出,抬手間,拭去了額上汗珠。


    元子攸也長長唿出一口氣,隨即又加上一句:“此事屬實?”


    “陛下天命所至,前日起大河以北暴雪不止,積雪盈膝,道路全為阻塞。”元彧嗬嗬笑道:“加上年節將至,軍無戰心。即便爾朱兆有心造反,嘿嘿,不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那也有心無力。”


    “天佑我大魏也!”長孫稚連連搓手,喜不自禁:“若得這數月轉圜之機,洛陽這裏自可招兵買馬,又邀四方忠義之士進京勤王。到那時,又何懼諸爾朱哉?”


    楊氏兄弟一起躬身:“此大喜也,臣為陛下賀!”


    元子攸雙目泛光,腰杆兒挺得越發直了,又道:“說說,除開爾朱兆、爾朱世隆,其餘諸爾朱,又是何情狀?”


    還是元彧作答:“爾朱度律居朔州,遠在晉陽之北。既是爾朱兆不動,爾朱度律更加不會造次。”


    “好!”元子攸點點頭:“東南爾朱仲遠如何?”


    這次卻是斛斯椿出列稟告---他新近加了鎮東將軍,也算負有東麵鎮防之責,乃道:“陛下可還記得汝南王元悅?”


    “元悅?”元子攸一皺眉頭:“他不是早早投了南梁?”


    “正是!”斛斯椿侃侃說來,一氣嗬成,想必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原來河陰亂時,汝南王元悅逃奔南梁,閑散了多時,最近不知怎的坐不住了,吵著嚷著求梁主蕭衍送他北歸。蕭衍滿口答應---估摸著也是眼見魏朝內亂,欲行元顥舊事,乃資助元悅錢糧。元悅便在梁魏邊境招攬魏國人馬,動靜不小,倒也給他湊得近萬甲兵。其兵鋒所指,正對著彭城的爾朱仲遠。因此爾朱仲遠陳兵南境,一時無暇西顧。


    元子攸稍作沉吟,說道:“元悅所圖,雖一時不明。。。可他既是劍指彭城,所謂事急從權,眼下看總是樁好事。”


    斛斯椿連連點頭,躬身大禮:“陛下天命所在,汝南王此番北歸,定為勤王而來。臣斛斯椿,為陛下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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