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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輾轉,羊獻容到平陽時已經是初冬了,等在平陽城門外的是劉淩。羊獻容在車上看見的是一個裹著粉色鬥篷的俏麗女子,踮腳站在那裏,雖看不清神態,可她感覺得出來她一定是焦急的。等馬車走得近了,羊獻容看見了,劉淩沒怎麽變,臉上依然是她記憶中掛著笑的模樣。


    馬車剛停下,劉淩就迎了上來,一掀開馬車的簾子就道:“可算是來了,急死我了。”


    羊獻容將手搭在劉淩的手上,順著勁兒下了馬車。兩人立刻就擁抱起來,羊獻容感覺到劉淩凍得通紅的耳朵,嗔怪道:“這麽冷的天出來做什麽?就在家裏等我就好。”


    “那怎麽能行?”劉淩說著將身上的鬥篷脫下來裹在羊獻容的身上,道:“你可是貴人,是我嫂嫂了,我若是不照顧好你,等曜哥迴來了是要怪罪我的。”


    “你這嘴可是越發討厭了。”羊獻容白了劉淩一眼。


    劉淩一笑,拉著羊獻容一起坐上自己的馬車,便道:“我直接送你去曜哥的府上,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帶你去見我四哥。”劉淩見羊獻容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立刻明白了她的擔心,忙拍拍她的手,道:“你不必擔心,我四哥你也是認識的,他沒有那般嚴肅,況且也是一心盼著你來的,畢竟曜哥這麽多年身邊也沒個人,他這做哥哥的也不安心啊。”


    羊獻容點點頭,如今她可算是正式離開了自己熟悉的一切,投身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就算知道這裏的人對她沒有惡意,可她還是緊張,好在還有劉淩能陪著她。


    “司馬熾……”羊獻容想問問這位大晉的皇帝現在是什麽情況,可又覺得有幾分唐突,她選擇了劉曜便是默認入了匈奴人家裏,可心裏還惦記著前朝皇帝,似乎有些不太應該。


    “好著呢,吃得好睡得好,人也自由。”劉淩大大咧咧地說道:“我父親以前在洛陽為質,晉朝的皇帝也沒有薄待過他,我四哥算是感念晉朝的恩德,所以對司馬熾也很好,並沒有限製他的出入。不過司馬熾這人也是好玩,我四哥叫他,他就進宮陪我哥說說話,若不叫他,就整天待在府中飲酒作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個晉人的大姑娘似的。”


    他之前到底是皇帝,被俘虜至此已經是顏麵喪盡,就算他心再大,再貪玩,可他是個男人,總好麵子,都落魄至此了,難不成還要走在大街上供人們指指點點地嘲笑嗎?平陽城以前也是晉朝的地方,這裏的百姓曾經也在司馬一族的治下,可司馬一族沒有保護好他們,亦沒有治理好他們,反而是在匈奴人的治理下,他們安居樂業,快樂許多,司馬熾當然覺得顏麵無光,更不會願意出來了。


    劉淩察覺到羊獻容有些拘謹,知道她是剛到這裏有些不安,所以也不問她怎麽了,隻是將車上的簾子掀開,給她一一介紹著街上的小吃和有特色的店鋪。


    “看到那邊了嗎?那時平陽城最大的酒樓,裏麵有來自各地的酒,我最喜歡裏麵的梅子酒,酸酸甜甜也不怎麽上頭,我昨兒個叫人買了些放在我四哥的府裏的,等會吃飯時我們嚐嚐。”劉淩興奮極了,突然又指著另一處鋪子,道:“那是個書局,裏麵沒什麽正經書,但都有趣的很,你若想去看我哪天帶你去逛逛。還有那前麵,往裏拐進去,”劉淩指手畫腳地說道:“那裏麵有個食肆,烤出來的肉特別好吃,我麽也可以去。”


    羊獻容順著劉淩手指的方向一一看去,這裏不比洛陽城繁華,房子布局也不規整,顯得淩亂無序,路兩邊擺著各種小攤,有點像洛陽城以前的西市,隻是這裏賣的東西更多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可是比起洛陽城,這裏的人很多,大家的臉上都有著淺淺的笑意,若是見到熟識的人,便相互行個禮,再說上幾句話,這樣的景象頗有幾分以前洛陽的模樣,熱鬧而平靜。


    “平陽城的人生活得不錯。”羊獻容說道。


    “那可不是?”劉淩有些驕傲,前幾年她還在洛陽時也在外麵逛過,那時的洛陽就已經沒落了,街上空蕩蕩的,偶爾路邊還有幾具瘦骨嶙峋的屍體散發著臭味,早就不是她們小時候的洛陽城了。她迴頭看向羊獻容,隻見她臉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便道:“大漢滅了大晉,你心裏必然不會舒坦,可你看看外麵,老百姓所圖的不就是個安居樂業嗎?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就支持誰,顯然,大漢比大晉做得要好上許多不是嗎?”


    羊獻容早就看開了,晉朝的覆亡是必然的,她隻是覺得有些諷刺,當年全天下人都在罵賈南風殘暴,她也對那女人心懷惡感,甚至年紀小小的她因為賈南風對司馬遹不好而恨她,也偷罵過她。可其實也就是在她當政的那幾年中,晉朝是最輝煌的時候,政局穩定,百姓富足。之後的輔政王來來去去,可沒有一個人做得有她好,一步步讓晉朝陷入危亡。


    “你知道嗎?”羊獻容說道:“我曾經開始插足朝堂之時,我變得冷血,我一度擔心我會變成賈南風那樣的人,為了權力不擇手段,可是直到現在,我突然反應過來,我根本變不成她那個樣子,我沒有那樣能治理一個天下的能力。”羊獻容笑笑,道:“你說的對,這個天下根本不應該看是誰在治理,是一個男人或是一個女人,是一個漢人或是一個匈奴人,隻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就是天選之人。”


    平陽城不大,所謂的王府也就是一個小院子,府內下人也不多,前院有幾個正在灑掃的男仆,見到有人來了,好奇地看了羊獻容一眼就趕緊給劉淩行下禮去。劉淩拉著羊獻容繼續往裏走去,穿過一個小門,就看見兩個七八歲大的男孩站在院中,兩人都赤膊著上身比劃著拳腳,還有模有樣的。


    羊獻容一眼就認出了司馬林,畢竟他們分開時,司馬林已經長大了些,那麽想必另一個男孩就是劉儉了,羊獻容細細望去,這孩子小時候跟他母親長得像,現在倒是更像劉曜,尤其是那股神韻,跟羊獻容小時候第一次見劉曜時一模一樣。


    兩個男孩子聽到動靜紛紛向她們看過來,見到劉淩後,兩人同時叫著“娘親”,“小姑姑”,再看向一旁的羊獻容,兩人又都局促了起來。


    劉淩笑笑,一手拉過一個,問道:“還認識她嗎?”


    劉林搖搖頭,可是劉儉卻點了點頭,有些羞澀地喊了聲:“阿娘。”


    羊獻容被這一聲“娘”瞬間感動得紅了眼眶,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這個稱唿了,誰曾想,多年後,再次唿喚她為“娘”的人,不是念兒,而是劉儉呢。羊獻容快步走到劉儉身邊,將他攬在自己懷中,問道:“儉兒還記得娘親?”


    劉儉渾身僵硬,自他大了一些後,便沒有人這樣抱過他,還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女子,他並不記得她,隻是父親的書房裏有她的畫像,父親也常常跟他講娘親的事情,有時會是他親娘的事,可更多的時候是這位繼母,因為繼母曾帶過他很長的時間。就在今日,姑姑送弟弟過來的時候,還特意囑咐他,見到畫上的女子,一定要主動喊她娘親,因為她剛到此地會很害怕,我們要讓她安心。


    羊獻容放開劉儉,摸了摸他的臉,再看他光溜溜的身上,又看了眼劉林,詫異地問:“這樣不冷嗎?我們穿這麽厚都不中用。”


    “不冷。”劉林答道:“我們練功夫還出汗呢,舅舅們說他們小時候便是這樣的,我們要做像舅舅一樣的大英雄,不怕冷。”


    劉淩笑著拍了一下兒子的腦袋,道:“就你能耐。”


    說罷,讓兩個小的繼續練功,她則拉著羊獻容進到屋裏去了,屋裏已經升起了暖爐,和外麵的寒冷完全不一樣。羊獻容脫掉身上劉淩披給她的鬥篷,道:“如今看來,算是知道晉朝的軍隊為何完全不是漢軍的對手了。”


    劉淩笑笑,問道:“劉儉和劉林可長變了?”


    “劉林?”羊獻容納悶地問道,她並不知道司馬林已經改了姓的事實。


    劉淩點點頭:“這姓不改不行,到底是在平陽,他頂個晉朝的國姓出去讓人怎麽看?不過,他到底留有晉朝的血統,等他大一些了,我會告訴他真相,由他自己選擇吧。”


    “選什麽啊?”羊獻容搖搖頭:“等他大了,也沒得選了。”


    長安一破,這世上哪裏還來得晉朝?


    劉淩聳聳肩,道:“總不能騙他,我倒也不擔心他接受不了,不過……”她頓了頓:“罷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也是。”羊獻容這才想起來迴答劉淩剛剛提出的那個問題,道:“這兩小子都變了,都是大孩子了。”說罷將目光投向屋外,院中,兩個孩子仍舊打得起勁,下一代都長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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