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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司馬衷用過晚膳後不久便覺得渾身發軟,沒有力氣,不過一柱香的時間,竟然連路都走不了了,唯一一個一直在司馬衷身邊的內監胡升察覺出不對勁,連忙讓人去叫太醫,可使喚了三四個人,那些人都不動彈,仿佛聽不懂他的話一般。小內監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驚慌失措之後,他偷偷溜出太極殿,狂奔至顯陽殿,告訴了羊獻容發生的事情,司馬衷中毒了,恐怕過不了今晚了。


    羊獻容聞言,一邊安排章迴趕緊前往東宮去接司馬覃,一邊匆匆趕往太極殿。上了步輦,她才有幾分慌張,她雖然已經做好準備,可是沒想到東海王竟然行動得這麽快,更沒想到今日中午和司馬衷的匆匆一聚竟是最後一聚,若是有所察覺,她絕不會在這最後的日子跟他發生爭執,讓他傷心失望。


    羊獻容趕到太極殿,卻被兩個內監攔住不讓進去。她惱恨地喊道:“我乃大晉朝的皇後,誰敢攔住我探視陛下?”


    “陛下已經睡了。”其中一個內監有些惶恐,身體瑟瑟發抖,可仍伸著手將羊獻容死死攔在寢殿的外麵。


    “混賬。”羊獻容大怒,“陛下性命垂危,你竟還敢誆騙本宮,若是本宮沒有見上陛下最後一麵,本宮就算拚盡全力,也要讓爾等陪葬。”


    那內監驚慌之下,跪倒在地上,另一個則震驚許多,他一邊攔著羊獻容,一邊瞪著她,很明顯,他清楚羊獻容強弩之末,根本不起什麽作用,而攔住她在東海王那裏還能討得一份功勞,所以他招唿了一聲,所有內監都圍了上來。


    正在僵持之際,司馬覃和司馬宣華一並趕到,肖虎見有人為難羊獻容,當即上前,踢開一眾人等,迎著幾位進了太極殿。


    司馬衷孤苦伶仃地躺在床上,雙目圓睜,顯得痛苦不堪。羊獻容趕緊上前,隻聞到他身上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檢查之下才發現,他大小便已經失禁弄了一褲子,然而並無人幫他擦洗更換,就由著他這樣髒兮兮地死去。


    羊獻容趕緊吩咐林新和林雙去打水,又讓玉琢去那幹淨的衣裳,司馬衷顯然撐不了多久了。突然間,司馬衷一把抓住羊獻容,用顫抖著的手從懷中摸出一張絹帛塞到她的手中,他已然說不出話,可此時看向羊獻容的眼神中卻充滿了眷戀。


    羊獻容打開絹帛一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這竟是一份遺詔,上書:朕死後,立司馬覃為帝。在這行字後,蓋著大印。羊獻容的眼淚瞬間便下來了,她望向司馬衷,隻見他努力地往外吐著字:偷,偷……


    羊獻容趕緊拍拍他,示意他放鬆下來,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司馬越雖當政,可不敢私扣玉璽,玉璽仍由掌印太監保管,想來是司馬衷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偷偷給這份無人知道的遺詔蓋了章子。


    林新和林雙打來了溫水,羊獻容遣出眾人,一點一點將司馬衷的身體擦幹淨,又給他換上了幹淨的玄色龍袍,再看司馬衷,他已經隻有出的氣了,他一直盯著羊獻容,再最後羊獻容握住他手的時候,他欣慰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羊獻容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涼,失聲痛哭起來。章迴突然闖了進來,對羊獻容喊道:“東海王迎豫章王入宮,已在前殿宣布皇帝龍馭賓天,擁立豫章王司馬熾為帝了。”


    羊獻容點點頭,最後看了司馬衷一眼,快步走出寢殿並告訴大家皇帝駕崩,司馬宣華聞言立刻痛哭起來,如今她真的是無父無母的孤寡之人了。羊獻容拍拍她,道:“東海王的人馬上就到,來不及了,你們快些走。”


    “走?”司馬覃不解地看著羊獻容,問道:“我是太子,可剛外麵傳來消息,說司馬熾登基為帝了,這是怎麽迴事?”


    羊獻容便將那封司馬衷給她留下的遺詔塞到司馬覃手中,沉聲道:“保存好這個,你且沉住氣,我會接你迴來,現在你馬上跟你三姐姐離開這裏,出了宮,會有人接應你們。”


    司馬覃還是不解,可羊獻容已然顧不上對他多說什麽,她迴頭看向躲在司馬宣華身後的念兒,一把將女兒抱住,哭著道:“念兒乖,一定要聽三姐姐的話,你相信娘親,用不了多久,娘親一定接你迴來。”


    念兒是在睡夢中被叫醒,然後就由胡升一路抱到了太極殿,起先她被胡升藏在了自己房中,之後司馬宣華趕到,他才將念兒交給了她。這時候,念兒也明白將要發生什麽,她要離開娘親了,這讓她難以忍受,因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問道:“娘要去哪裏?”


    “娘在這裏,守著你父皇,你乖些,等著娘親去接你。”羊獻容狠狠地親了親念兒,將她交給司馬宣華,又對肖虎道:“務必保護太子殿下,三公主和四公主離開皇宮。”


    肖虎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羊獻容交給他的任務,他是拚了命也會完成的。樂


    “走。”羊獻容下了命令。


    念兒大哭起來,被阿齊背到背上,一眾人匆匆給羊獻容行了個禮,便快速地跑出了太極殿。羊獻容再看了眼仍守在原處的章迴和林新林雙,還有那個一直跟著司馬衷的內監胡升,再交待道:“你們也散去吧。”


    四人均哭著跪下,迴道:“我們誓死也要守在娘娘身邊,護佑娘娘安全。”


    那胡升也道:“先帝遺詔上的章子是奴才今日下午偷偷去弄的,以東海王的謹慎,此事不久就會被他知曉,奴才在宮中已無活路,還請娘娘恩典,留我在身邊伺候,奴才必定盡心盡力,誓死效忠。”


    門外傳來騷亂之聲,羊獻容擦幹臉上的淚水,挺直了身子立在殿門外,而跪在地上的四人也站了起來,立在了羊獻容的左右兩邊。沒多久,東海王從外麵走了進來,一見到羊獻容,便哈哈大笑起來,道:“本王就知道皇後娘娘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專門留了時間和地方給你等話別,本王也算是仁義之人了。”


    “東海王想做什麽?”羊獻容冷眼看著來人,道:“我聽聞你方才在前殿立了新君,你可知剛才陛下尚未咽氣,你這是謀反之舉。”


    東海王笑著往前走了幾步,湊到羊獻容跟前,輕聲道:“不錯,你奈我何?”他看了看周圍,又笑了笑,道:“你怎麽不跟著他們離開呢?還是說你早就知道離開必定是死路一條,而留在這裏才能留下一條性命?你不會真以為我這麽傻,就這樣放他們離開皇宮吧?”


    羊獻容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做了什麽?”


    “你們居然會想到依靠傅家脫險,你真以為靠著三公主的那點兒薄麵,傅家就真會為你們所用?”東海王往後退了兩步,又送給羊獻容兩個字:“幼稚。”


    羊獻容咬了咬牙,道:“既如此,我已是敗了,可陛下還在裏麵,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九五至尊,喪禮一應事宜,還請不要怠慢了才是。”


    “放心。”司馬越點點頭,衝著身後的人招了招手,便有幾名禁衛軍上前,分別反手扭住了羊獻容和她身後的三名忠仆。


    “皇帝陛下有旨,”司馬越目送著羊獻容被押了下去,幸災樂禍地說道:“先帝皇後羊氏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敬新君,著廢去皇後之位,押金墉城幽禁。欽此。”


    沒有多加停留,從太極殿出來,羊獻容便被押上了前往金墉城的馬車,宮外亦不似往常那般安靜,沿街均是巡邏的士兵,熊熊燃燒的火把將黑夜照了個透亮。羊獻容屏氣凝神,一心注意著外麵的動靜,可一直到快出城,她也沒有見到那個他們約定好的信號。羊獻容心裏一沉,莫非這中間真的出了什麽岔子?司馬覃和念兒出事了嗎?


    城門已關,押送羊獻容的兵士亮出腰牌,便有守門士兵前來查看車內情況,那兵士掀開車簾,將頭探進車內,掃視了一圈,見並無疑問,便將車輛放行了。


    羊獻容卻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因為她清楚地聽見那個探頭進來的兵士用極輕的聲音說道:“安全離宮,請娘娘放心。”


    放下了包袱的羊獻容渾身輕鬆起來,隻要將他們安全送出了皇宮,他們的計劃便完成了第一步,至於她的性命,跟她預想的一樣,沒有性命之憂。東海王重名聲,先帝剛死皇後緊跟著就去了,這擺明了皇帝死因不明,目前他尚未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所以不會那麽快就要了她的命。至於被關在金墉城,羊獻容不怕,隻要留得命在,一切便有希望。


    羊獻容掀開車窗的簾子,看向星空,他想起幼時和劉曜以及司馬遹躺在獵場的草地上,在看向星空時,司馬遹說過的,人死後會變成星星,望著人間他們深愛過的人。司馬衷此時應該也已經化為星星了吧,對於司馬衷最後的舉動,她感激之至。


    年前,司馬衷不願迴太極殿,鬧著脾氣問她怎樣才能不離開,羊獻容說你把皇位留給覃兒,我們便再不用受人擺布。司馬衷又問怎樣把皇位留給覃兒,羊獻容有心哄騙他,便玩笑道你留個遺詔便成。今日中午,她因為賭氣,又問司馬衷要起了皇位,誰曾想這傻子竟然真的當了真,給她留下了遺詔。


    羊獻容衝著星空笑了笑,當真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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