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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底,被病魔煎熬了近一年的二公主薨逝。因為馮杭的調理,二公主走得並不算痛苦,可是她不甘心,她年紀尚輕,還沒有經曆過愛情,沒有成為過母親,就這樣匆匆地離開了人間。因此,她更加地不放心,她擔心失去了姐姐的三公主再無人可以依靠,再無人護著她,無人為她操心她的這一生。所以,臨走前,她拉著羊獻容的手,苦苦地哀求著,求她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對待司馬宣華,有朝一日,為她尋一個靠得住的丈夫,讓她這輩子能無憂無慮地過完。


    二公主走後,司馬宣華悲傷地難以自抑,雖然她知道遲早要麵對這一天,也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她伏在姐姐的身邊,遲遲不讓下人為姐姐梳妝。


    “宣華,”羊獻容拉起司馬宣華,道:“人死不能複生,你再難過也不能置二公主於這種境地,天氣炎熱,你再不起開,便真正叫你姐姐不得安生了。”


    “我隨你走出那圈禁之地,”司馬宣華哭著道:“便是想讓你找人救我姐姐一命,如今她走了,我也沒什麽好留戀的,不如就讓我一起去了,黃泉路上,我們姐兩做個伴,她也不至於孤獨。”


    羊獻容鬆開司馬宣華的手,她有幾分生氣地說道:“你若真敢去死,這會兒早就應該不在了,用得著為你姐姐這樣哭哭啼啼的嗎?”


    司馬宣華聞言,這才睜開紅腫的眼睛,伏到羊獻容的肩上,一邊大哭一邊痛罵著自己:“我真正是個沒用之人。”


    羊獻容將司馬宣華帶出了二公主的寢殿,示意眾人快快為二公主梳妝更衣。長樂宮處在一片悲傷之中,下人已經換了素服在長樂宮各處掛著白,司馬宣華看到這樣的情景更是抑製不住又要哭出聲來,羊獻容見狀,幹脆帶著她迴到了顯陽殿。


    她親手給司馬宣華斟了茶,逼著她喝下,才道:“你想死,你姐姐還想活呢。”


    司馬宣華不停地抽噎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真想讓你姐姐放心,不如做些讓她放心的事。”羊獻容又道:“她操心你的婚事,你能不知道嗎?”


    司馬宣華搖搖頭:“再等兩年吧,我如今哪有心思?”


    “誰讓你現在嫁人了?”羊獻容好笑地看著司馬宣華,說道:“我是說,你總得有個理由好好活下去,即便不為自己,也得為了那個深愛你或者需要你的人。我如今是為了念兒活下去,你就當是為了你姐姐活下去。”


    司馬宣華點點頭:“我知道,那些要死要活的話不過是發泄一下,我如今一事無成,也無顏麵到地下去見母親。”說罷她又歎口氣:“人活一世,不就是來受苦的嗎?”


    姐姐的死亡,倒讓小小年紀的司馬宣華悟出了這樣的道理,人活一世,可不就是受苦的嗎?像二公主、三公主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也遭遇了世上難耐之苦。即便如司馬衷這樣的人,坐在了帝位上也可以瀟灑過日子的人,又何嚐不是一直飽受分離之苦?羊獻容再想想自己,她想留住的一樣沒有留下,她想得到的也什麽都沒有


    得到,如今她是一國的皇後,可那又怎樣,心裏的苦楚卻連個能傾訴的人都沒有。


    安慰了司馬宣華半天,羊獻容終於讓人陪著她迴到了長樂宮,她要為姐姐好好誦經祈福,再送她最後一程。疲憊的羊獻容剛想歇一歇,太極殿又來了人,司馬衷知道女兒過世了,在寢殿中嚎啕大哭,誰都哄不住,眾人實在沒了辦法,這才過來請皇後娘娘前去一勸。


    司馬衷蜷縮在床邊,哭得不能自已,看見羊獻容來了,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雙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衣服,急切地問道:“他們說弦兒死了,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羊獻容點點頭:“今日早上,剛剛故去。”


    “胡說。”司馬衷將羊獻容推開,生氣地說:“國師都將她醫好了,怎會死了?你們一個個都誆騙我。”


    “國師延了她幾個月的命,盡了力了。”羊獻容柔聲勸道,轉眼一想,司馬衷最怕鬼神之事,便又說:“那閻王爺跟國師說了,弦兒的陽壽幾個月前就盡了,他是看在國師的麵子上偷偷瞞了幾個月,這要是讓上頭知道了,大家可都是要遭難的,連您都不例外。”


    司馬衷果然被唬住了:“與我何幹?”


    “您是公主的父親,就是因為您舍不得,再加上您九五至尊的身份,閻王爺才通了人情,您說跟您有沒有關係?”羊獻容見司馬衷臉上露出一絲害怕的神情,連忙又說:“還好國師神通廣大,他也幫二公主改了命,她下輩子會投胎到一個好人家,您放心吧。”


    司馬衷還是有些難過:“隻是以後見不上弦兒了,真舍不得。”


    羊獻容早有準備,立刻讓人呈上一幅畫,正是二公主的畫像,她命人將畫像掛了起來,又道:“這是公主精神好的時候找畫師畫的,您看可傳神?”


    司馬衷便撲到那畫像上,又一口一個“弦兒”地哭開了。


    “可不能哭了。”羊獻容說道:“弦兒趕著去投胎,您這悲悲戚戚的讓她舍不得走,錯過了時辰可就麻煩了。”


    司馬衷趕緊擦了擦眼淚,抓著羊獻容的手,道:“皇後說得對,朕不能哭了。但是朕一定要厚葬弦兒,誰也不能攔朕。”


    羊獻容趕緊點著頭,讓人哄著他去歇息了。


    兩個月內,皇室死了三個人,然而,司馬宣華卻同那兩人不太一樣,司馬尚雖是皇孫,卻是年幼早殤,又常年住在宮外,司馬衷雖然傷心,可多是遺憾自己沒了傳承之人。司馬肜不必多說,輩分雖高,可是司馬衷跟他並不親近。二公主是司馬衷的女兒,因為賈南風的關係,他是看著她長大的,感情與其他兩人便不一樣,再加上二公主到底是個女兒身,又從未在朝政之事上插過手,本人也沒有任何勢力,所以她並不是需要被利用的那個對象。因此,當司馬衷提出要厚葬二公主之時,朝堂上下無人反對,很快,禮部便擬出喪儀禮製,齊王大筆一揮,二公主便被風風光光地厚葬了。


    自二公主死後,司馬宣華便像失了魂一般,將自己關在長樂宮中,誰也不見,她想慢


    慢消化自己的悲傷,卻發現,一個人時更容易想起往昔,那時賈後尚在,她們姐妹三個常常在一處玩耍,一處念書,如今物是人非,四位公主竟然隻剩下她一個了。


    賈後被廢之前,隱約感到朝中風向變換,她擔心自己會被暗害,曾不隻一次交代她最寵愛的三公主,一旦自己有不測,讓她務必豐滿自己的羽翼,變得強大,為自己報仇,護住賈氏一脈。短短幾年間,她什麽都沒有做到,但是害了母親的司馬倫已經死了,賈氏被滅了門,她根本是一無是處。


    羊獻容來長樂宮好幾次,每次都吃閉門羹,到了第七日時,她終於忍不住,強行打開司馬宣華的房門,卻看到她正往梁上懸著三尺白綾。羊獻容大驚,趕緊讓章迴將司馬宣華抱了下來。


    司馬宣華掙紮著,一拳一拳地砸向章迴,可章迴未逃避一下,生受著這不輕的拳頭,將她強按在地上。


    羊獻容二話不說,上前就打了司馬宣華一個巴掌,並罵了她兩個字:“懦夫。”


    “我不敢死,你說我膽小,”司馬宣華幽幽地說道:“如今我敢死了,你又說我是懦夫。”


    “不是嗎?”羊獻容反問道。司馬宣華並沒有給她答複,她揮揮手,將眾人遣出去,坐到了司馬宣華的對麵,她摸了摸她通紅的臉頰,輕聲道:“我既然將你從圈禁之地救了出來,你的後半生我便不會不管。”


    司馬宣華聞言大哭,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死又何難?”羊獻容繼續說:“可死了就什麽都沒了,你真的不怕嗎?我也想過死,可是我害怕。沒有知覺,沒有感覺,被埋在那幽黑陰暗的地下,遭受那蟲蟻的撕咬,慢慢變成一副白骨,真的甘心嗎?”


    司馬宣華渾身抖了一下,仍舊沒有說話。


    “死人隻能成為曆史,活人卻能創造曆史。”羊獻容繼續道:“你司馬宣華死了,在這曆史上又能留下幾筆?了不起幾句話而已:清河公主,賈後第三女,自縊而亡,年十七。你母親對你寄予厚望,絕不想你僅此而已。就算是你姐姐,不願你再參與到朝廷中的是是非非中去,她也希望你至少有個夫婿,有個孩子。至於你自己,你應下了母親所托,你告訴你姐姐你會幸福,我想,這不隻是承諾而已,而是你也想做到這些,你真的要食言嗎?”


    司馬宣華止住哭聲,搖了搖頭,終於說出了話:“自是不願,隻是,哀莫大於心死。”


    “心還未死,人就不能死。”羊獻容將司馬宣華拉起來,帶著她走出了長樂宮,炙熱的驕陽烤著大地,刺眼的眼光讓長時間處於昏暗房間中的司馬宣華眼睛感到了不適,她用袖子擋住陽光,眼睛順著羊獻容手指的方向朝天上看去,天空湛藍,萬裏無雲。“我們終將飛向那裏,我們會從那裏俯視這片大地,宣華,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遇見你想遇見的人,然後你也許會發現,你根本就舍不得這裏。”


    司馬宣華望著天空,眼前正好有三兩隻小鳥飛過,不知為何,又有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落下,這淚卻不是因為想起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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