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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樂在寬闊無人的宮道上一口氣跑了許久,直到感覺渾身無力,將要虛脫。


    腳步緩住,女孩望向漫漫幽沉的夜空,遠遠就看到天際蒼茫,雲層越發積厚,連那一盤孤獨的圓月都顯得朦朧而失色。


    靜樂不免心生無盡淒涼。


    她感覺自己就是那輪圓月,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前幾日勤明殿外她遇到了月西樓,他帶她出宮一路至東廠昭獄。


    在黑暗的囚牢裏麵,她見到了七月七女兒節當晚襲擊她的那三人。


    他們向她交代,是景陽宮的主子授他們金銀財寶,命他三人在宮外埋伏,專等靜樂郡主現身。


    如遇五雷轟頂一般,靜樂渾身栗栗而抖,幾近昏厥。


    那三人的言辭讓她深信不疑。


    她沒忘自己曾經被那妖妃狠抽了三記耳光,也沒忘記那女人與自己心愛的九叔在永露寺被指私情的往事。


    原來,那女人的心腸竟是如此歹毒!


    為得到九叔,她居然收買了市井中最為醃臢的無賴,妄想一手毀掉自己的清白。


    難怪、難怪之後自己就被九叔無緣無故的冷落,甚至遭他當眾拒婚。


    原來,一切都是雲妃在暗地裏搗鬼!


    女孩的兩眉間逐漸燃起憤恨的火焰,貝齒緊咬下唇,異樣的痛楚好似鋼刃在割據著什麽。


    仇恨與悲切交織,心緒反複跌宕,自是意難平。


    經月西樓苦勸一番,她才冷靜下來。


    她最愛九叔華南赫,即便被他拋棄,她對他的癡情也沒有任何減損。


    也是這個原因,她不想男子再次被雲妃牽連。


    最終,她決定暫且隱瞞此事,不會將它告訴皇上。


    況且,這件事真要公開的話,對自己的名節也為不利。


    晚間那會兒,聽聞帝君去了景陽宮用膳,靜樂當下認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到了。


    她攜著從月西樓手上得到的助情藥溜進了禦膳房,在沒人注意之時,將藥粉全部投進了禦酒。


    之後的事情進展很順利,唯一不足之處,便是雲妃沒能親口喝下那杯加了料的禦酒。


    不過也沒關係,靜樂此時邊走邊想,好歹那兩人之中有一人喝了。


    過不了多久那藥性就會發散出來,單憑一個病病歪歪的女人,又如何抗爭得過一個體格健壯、武功高強的男人?


    想到這裏,靜樂幽黯的五官凝起一抹陰冷的詭笑,淺嚐到了報複快感的心,總算得到了些許的滿足。


    可一想到自己在昭獄裏見到的市井潑皮,記憶便會不可抑製的迴溯,將她帶迴到那個夜晚,那三張在她驚恐瞳眸中放大至極限的醜惡嘴角,聲聲不堪入耳的渾話,恣意放浪的笑聲……


    靜樂瞬間頓步,屈辱和不安感如芒在背,讓她心驚肉跳。


    她變得不堪一擊,在沉沉黑夜中雙手抱頭,用力闔了洇紅的兩眼,陡的尖聲大叫起來。


    無數夜鴉受到驚擾,從殿宇的瓦簷高脊上振翅飛起,衝向了星月淒淒的天穹。


    “是誰在那呢?”


    從一側宮牆的拐角傳出男子的問話,音色靡靡,輕柔繾綣,好似晨間細雨蒙蒙的敲上雲石玉階,隨著幽夜裏泛著飽和水汽的風,徐徐的汩蕩著。


    發泄般的喊嚷戛然而止,靜樂容色驚愕,惶惶提裙向前猛跑。


    勒霜被粉脂蓋得如寒白玉髓的麵容從那處宮牆旁邊一閃而出,鴉青的曳撒幾乎與黑夜同色。


    他極目遠望,眸光沉肅的向著那道輕盈哀傷的身影所消失的深邃宮道彼端,注視了許久。


    ……


    靜樂跑進朔風堂的那刻雙腳急刹,紋絲不動的像是遭遇了定身法。


    那個被她日夜愛著惱著、思念著卻也痛罵著的銀發男子,此刻正真切的站在她的麵前。


    有風貫入,吹得門簾晃動。


    桌案上,燭火劈啵跳躍,火花作響。


    “……你怎麽來了?”


    靜樂目光呆呆,片刻對他甕聲的問了句。


    突然暗自竊喜,他到底還是放不下她,可見對她才是真上了心的。


    這位銀發男子確是華南赫本人。


    那日府邸大門被砸引來不少百姓圍觀,紛紛交頭接耳、品頭論足的。


    華南赫當時氣瘋了,直接將女孩推到台階下麵,無視她的楚楚可憐,對她不管不顧。


    後來冷靜下來,華南赫也覺後悔。


    畢竟對方隻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她現在的年紀就和雲汐剛進東廠的時候一樣,並不該受他如此苛待。


    “我過來看你,”華南赫手上拿著一隻小巧的白玉瓶,清俊高貴的麵容籠罩著篤然的笑意:


    “瑩兒,那日是我急躁,是我不對。也不知你傷到哪裏了,故而過來給你送瓶藥油。”


    失憶的兩年裏,渾渾噩噩之時都有這女孩的悉心陪伴。


    這種界於情愫與守護的朦朧情感,總叫男子的內心存留著一絲不舍。


    即便鐵石心腸,也始終無法做到對她徹底的心狠。


    他的躊躇讓她悲傷失落的一顆心重燃了希望之火,她含淚的水眸變得光輝閃閃,悲喜交加:


    “你終是關心我的,九叔,你還愛我,對不對……”


    她撲到他的胸前,伸臂勾住他的頸子,生怕他再跑掉,絮絮叨叨的哭出來:


    “太好了,九叔還愛瑩兒,九叔不會拋棄瑩兒,九叔還會娶瑩兒……”


    “別這樣,瑩兒,放開我,你聽我說!”


    男子兩手抓起她的肩頭向後推,與她彼此身體分開。


    “瑩兒,我們以後…都不可以這樣。”


    如冷雪飛霜般肅然的一張臉,半是熟悉、半為陌生,讓女孩完全愣住了:


    “九叔,你說什麽?”


    外頭隱隱的雷動,星月無光,要下雨了。


    “你來找我,隻是為了告訴我,我們再也迴不到從前了?”


    女孩仰頭,麵色如紙,怔怔直視男子幽深墨染般的鳳目,笑靨帶著悲涼的諷刺。


    那雙鳳目的主人,再不複昔日的柔情。對她,隻剩了冷酷與淡漠。


    燭火,在男子的眉心躍躍跳動。


    他盯著她,語頓半晌,仍極力維持著口吻上的溫雅耐性:


    “瑩兒,就當是九叔對不住你,日後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可我不想欺騙你,我同樣希望,迴應你的是顆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的心。”


    將玉瓶包進女孩的掌心,華南赫深歎一口氣,轉身就走,不帶任何留戀。


    “你上哪兒去?等等,你是不是要去景陽宮找雲妃!”


    背後,女孩厲聲責問。


    華南赫眉頭鬱然蹙起,頭也不迴的答:


    “不關你的事。”


    恢複記憶之後,他的眼裏、心裏就隻有顧雲汐一人。


    縱然覺得對不起靜樂,可愛情從不能勉強。


    唯有在以後的日子為她誠心祝禱,希望她早些遇到屬於她的良人。


    一記破碎聲起,華南赫詫然迴身。


    是靜樂盛怒下摔了玉瓶,一地的碎屑和藥油狼藉。


    女孩單手背後,一步一頓的向他走近,哭得紅腫的兩眼冷到可怕。


    “華南赫,你太過分了。你親手傷害了我,再假惺惺的過來送什麽藥油,你到底視我為何物?!”


    女孩一手按在心口,惡狠狠道:


    “現在你給我聽好,我的傷不在身上,而是在心裏啊!是你,是你親手在我心上插了刀子!是你把我的心割到支離破碎,任它鮮血淋漓!藥油根本治不好那道傷,你明白嗎?你明不明白——”


    一道陰風來得突然,虧得華南赫自身武功不凡,微微側步退開攻擊。


    對麵,靜樂手持剪刀,目光冰封堅定仿若最為冷利的刀刃,凝固著殺戮之意。


    眸光咄咄,沒有絲毫退讓或者可以轉圜的餘地,望著他一字字道:


    “華南赫,娶我或者去死,你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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