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的父母就已經決定將我放棄,隻因我是女孩。”


    “因為貧窮,因為身份低賤,我的家庭需要賣掉我這個女兒來換取生存的銀兩。”


    “而被賣的我,需要出賣我所有的一切才能換來生存。”


    “而就算如此,我還要比我同齡人更為敏捷,更為忍耐,更為拚命的去學,才能繼續生存。”


    “我生來就帶有不可抹去的身份,她們會因為身份而取笑我,捉弄我,欺負我,有些甚至可以隨意取掉我的性命。”


    “我曾想,我來到這個世界生而有罪,因為我是一個妓女和農戶的女兒,是一個被賣身為奴的人。”


    扶搖說了很多很多,她低垂著眼眸,像是對水雲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水雲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她,安靜的等她把話說完。


    扶搖最後一句話落,等了很久,也沒聽見其他的聲音,她快要以為水雲走了。


    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眸,看見那雙平靜黑眸地注視著她。


    水雲沒有走。


    此時水雲才開口道:“那如今呢?如今你是如何想的?”


    她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而是問,問她現在的感受。


    扶搖此時笑了笑,道:“我覺得,她們是人,我也是人,憑什麽她們可以逍遙自在,而我卻不行,因為身份?”


    “不,我覺得身份是她們控製我的一種桎梏,既然是桎梏我會拚盡全力破了它,讓我自己得到我該有的自由,哪怕縱然死在這條路上,我也要試一試。”


    她的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模樣,裏麵透露出是一股兇狠勁,是風雪裏傲然淩立的信念。


    “所以,為了活,中了蠱和毒之後,你拿自己的身體試藥,折騰。這一路走來,你的確拚盡了全力,萬般辛苦。”水雲語氣溫柔,這個姑娘的確讓人心疼。


    那時她能怎麽辦,中了蠱之後,公主會找人救她?


    不可能的,因為救一個奴婢的代價太大,還不如死掉,換一個。


    然後再美其名曰賞點銀兩給她的家裏。


    可能最後那銀兩也不一定能到她家人手裏。


    如果可以,扶搖隻希望自己能活。


    怎麽活?別人不救她,那就靠自己,宮裏不是有書嗎?因為有公主得力侍女的身份,她可以出入宮廷藏書的地方。


    看了書,然後試。書上沒有的,就想,拿自己的身體情況去想,想了後,思考後再試。一遍不行,那就百遍,千遍。


    隻要能活著,不管後果如何,使勁的折騰。


    扶搖對自己很狠,但就因為這狠讓她活了下來。


    靠這幾年的勞苦功高,和一副看似活不久,無法做事的身體,讓公主不得不放了她。


    她知道,公主是舍不得她的,因為她太能幹了,扶搖也沒有想到,以前為了生存表現出的能幹,居然成了束縛她的最後一道線。


    “你覺得我錯了嗎?雜草想變成翱翔天空的飛鳥,是不是很可笑?”她褪去了眼眸裏的兇狠,又恢複成了原樣。


    水雲抬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道:“怎麽會有錯呢,相反,你很優秀,很厲害,靠自己完成了理想,這是一件如奇跡般的事,是你自己完成的。”


    扶搖看著這個誇讚自己的女子,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會誇自己。


    原本就紅通的眼眸,此時又不爭氣,泛起淚花。


    水雲看見了,拿起帕子又幫她擦了擦,道:“你已經見過我在夏府的事,為什麽不嚐試問一問我,可否能解毒或蠱?我一直在等你說,但我看到你好像根本沒有這個打算。”


    “或者你覺得我的能力不行?”說到這,水雲給自己加了一句玩笑話。


    扶搖想過嗎?其實她根本沒想過,完成了夙願,又遇到水雲這般融洽的人,她是真的很高興。


    她後麵知道水雲有醫術又如何,這是她自己的事,她得自己解決,她習慣了這樣。


    向別人求助,這個情況,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漸漸的她再也沒有。


    不管她是如何的困難。


    或者說,哪怕她知道水雲的醫術很好,哪怕明確的知道水雲能取她的蠱,解得了她的毒 ,她也不會開口。


    因為她根本沒想過水雲會救她。


    對她的身體,扶搖覺得已經足夠了,能活個十年,至少是不錯的了,她不敢過於貪心,貪心是有代價的,她知道。


    至少對於飛魚她還是有了點私心和貪心 ,她太冷了,而飛魚是團火,孤寂的寒冬裏作為人的她,還是忍不住想靠近火源。


    可想到了飛魚迴來的情況,扶搖愧疚,她或許害了飛魚。


    可是世上沒有迴頭路的,如果再次選擇,扶搖還是會忍不住,靠近這團火。


    水雲看著開始沉默的扶搖,她明了。


    會哭會鬧會吵的孩子有糖吃,有人哄。


    沉默安靜的孩子會將一切痛苦,打碎的牙與血往肚子裏無聲地吞咽。


    因為她知道,她哭,她鬧,沒有用的,甚至還會有更大的痛苦,還不如沉默。


    沉默是她保護自己的最高防禦。


    別無他法。


    而且曾經水雲在做醫生的生涯中,經常能碰到身體傷痕累累的孩子,她們總是支支吾吾難言出自己的傷口與傷疤的來處。


    那些傷,是她們不幸的證據。


    而將曾經自己的不幸完全說出來,有時候真的痛苦到難以啟齒。


    水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從儲物鐲裏拿出東西。


    她將兩樣東西放入扶搖懷裏:“你的身體,我雖然給你用了些藥,但還是不夠,我是待不久的。”


    “所以,你要‘折騰’身體,用你的智慧,然後按照我這記的方法來,應該能‘折騰’出幾十年,或者百年,當然要孩子也可以。”


    水雲說這話想緩解她的情緒。


    在守著她這時間裏,水雲看見了屋裏那些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手記和一些醫書。


    扶搖大膽且奇思妙想,刻苦,耐心。


    她醫術和藥理已經完全勝過夏瑜瑜,能和鎮國侯府裏的老大夫有得一比。


    她比老大夫差在實戰經驗不多,她隻對自己的身體實戰很多,但對他人還是少了些。


    要孩子也可以,這一點直戳扶搖的心尖,她已經放棄此生能再擁有孩子的念頭。


    而水雲這一說,她明白塞在她懷裏的東西是什麽。


    她有些慎之又慎摸了摸懷裏的兩樣東西,她惶恐:“為什麽?我給不了你什麽,為什麽對我那麽好,這些東西太貴了,我付不起……”


    她將手裏東西還給水雲,她真的是付不起這些東西的代價。


    水雲沒有接,她摸了摸扶搖倔強的臉頰,道:“你已經付了,你的堅強,你的堅韌,你的努力,你的汗水,我都看見了,這就是它們的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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