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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奏陛下!我朝自變法以來,百姓負債累累,朝廷一無所得;設市易司與民爭利,民間怨言深重,且耗散朝廷財物,得不償失;妄興水利,勞民傷財,田間出產不及變法前十一;近日臨安氣候異常,更有大風揚塵,天地昏冥,麵對麵不可視,且風中異聲不斷,此乃天降異兆,預示朝廷有奸佞,新法有紕漏。臣懇請陛下罷秦檜、孫傅,取締新法。”


    趙構思想還留在孔彥舟身上,言官鄭安國說的話他一直當耳旁風沒在意聽,但最後一句卻是聽得真真切切,他又驚又怒,猛然從龍椅上站起來道:“愛卿說的什麽?朕沒有聽明白,你再說一遍!”


    秦檜匿笑,陛下這次可是真的怒了。


    沒有人比秦檜更了解趙構,這位皇帝比變色龍還會偽裝自己,他表麵開明和善,看似勤政納言,其實內心陰險,雖非睚眥必報,絕對斤斤計較。


    大臣們看到的是勵精圖治,隻要有利於建炎朝的發展,都會表現出少有的寬厚、恭儉的皇帝。其實他心中早給拆台、唱反調的大臣記一筆黑賬,尋到機會絕對秋後算賬,將其收拾出可傳染性後遺症。


    不細心的臣子不會發現,在朝議時大臣對任意事提出意見和建議,甚至唱反調,他都有聞過則喜的表現,但惟獨不能指責新法,就連一絲一毫都不能,否則他內心即刻怒火衝天。


    因為新法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逆鱗,誰動誰倒黴。


    然而總有一些人鍥而不舍,或者說不見棺材不落淚,他們處處挑新法的毛病,百折不撓的阻止新法推行,就算身敗名裂也在所不惜。


    誰都懂得,這些人隻是士大夫階層的先行者,新法無形之中削弱了他們盤剝百姓的權力,所以他們要千方百計去阻撓。


    在這一點上,趙構的表現非常鐵腕,他就像秦孝公支持商鞅一樣支持秦檜、孫傅,反對者統統貶到很遠的地方去做官。但他還是低估了這股力量,反對者絡繹不絕,過激者居然在朝議上要以死明誌,趙構大怒,立刻將他們下獄。


    這一下好像捅了馬蜂窩,一些反對派朝臣越演越烈,他們視死如歸,一副要與改革派同歸於盡的樣子。


    某次朝議中,尚書何東明誓死反對新法,趙構惱怒中宣布退朝,拂袖而走中,何東明箭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子。


    或許一個冷不防,趙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穩住身體後見何東明沒有一絲懼意,不為自己行為表示歉意,還仍喋喋不休說新法是洪水猛獸。


    憤怒讓趙構冷靜下來,他盯著何東明冷冷道:“尚書何東明欲行刺朕,來人,將其拿下,押入大牢!”


    此後,許多大臣替何東明求情,並言太祖有遺訓,不殺士大夫和上書進言者。


    趙構表現更冷,他問道:“對朕圖謀不軌的人都無罪,那天下人是不是均可行刺朕?再替何東明求情者,與之同罪!”


    不久,趙構以非常時期,遺訓不適合現在國情為由,廢太祖遺訓,三天後何東明以謀反罪被誅。


    總算安靜了許久,不想今天又有人舊事重提,這是又在挑戰皇帝的底線。


    秦檜發現此刻皇帝真怒了,雖麵上平靜,其實內心早已怒濤洶湧。


    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如果換成市井語言就是:“你嘴裏咧咧的什麽?有種你給老子再說一遍試試?”


    不知是鄭安國沒有品出來皇帝話中戾意,還是因為言官身份有恃無恐,他一副死豬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在乎皇帝潑過來的開水,再次奏道:“今民生凋敝,百姓赤貧如洗,臣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故孜孜汲汲為國謀策。反觀陛下在朝議之時心不在焉,對臣下提議置若罔聞,此非聖君所為。臣再次鬥膽懇請陛下廢除新法,罷黜奸佞秦檜、孫傅及其爪牙!”


    你提菜刀,我拎板磚,如針尖刺麥芒,似刺蝟鑽進蒺藜堆,好像這對君臣骨子裏帶有市井滾刀肉的特征,把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演繹到極致。


    趙構不解,百官不解,連鄭安國自己都不解,何故一言不合就與皇帝針鋒相對。但事已至此,縮頭一刀,伸頭也一刀,隻能一條路走到黑裝硬漢了。肥貓文學網


    果然他不顧內心氣得發抖的皇帝,再次奏曰:“新法不除,民不聊生,奸佞不罷,國將不國。臣再次懇請陛下廢除新法,罷黜奸佞秦檜、孫傅及其爪牙!”


    秦檜沒有嗬斥也沒有爭辯,他不能也不敢這樣做,因為他清楚他一說話就會掉進陷坑,不論是嗬斥還是爭辯都會陷入漩渦,然後掩埋在一群言官口水的洪流中,再都走不脫。


    他清楚隻要自己置身事外,皇帝就會收拾亂局。果然趙構忍住憤怒,冷冷道:“按愛卿之言,朕是昏君,相是奸佞,群臣均碌碌之輩,就你一人聰慧忠義。朕等不憂國憂民,致使民不聊生,國家衰敗,就你一人孜孜汲汲為國出策出力。看來你坐上龍椅,定會使我朝國泰民安,繁榮昌盛。既如此朕即刻下一道禪讓旨,禪位與愛卿,你可滿意?”


    這話怎麽接?


    接住是搶皇位,死罪!


    不接是褻瀆皇帝與朝廷重臣,重罪!


    要麽跪地痛哭涕零求饒,可又丟不起人,自己可是憂國憂民的忠臣,怎麽能憑一句話就向奸邪投降。可不這樣該怎麽辦?這……陛下這是下死手啊!


    鄭安國腦中一懵,失落、無奈、沮喪、悲憫、委屈、憤怒等情緒接踵而來,緊接著所有情緒被憤怒吞噬,他瞬間變成一隻狂暴的獅子,當堂咆哮。


    先指責秦檜、孫傅作福作威,狼狽為奸,竊國大權,天下人隻知朝中有宰相,不知朝中有皇帝。朝廷大臣與他二人一鼻孔出氣,根本算不得朝廷大臣,分明是秦檜和孫傅的家奴、爪牙、鷹犬,他們朋比為奸,無事生非,陷害忠良,緊緊圍繞在二人周圍,形成了朝中朝,奪位就在須臾。


    然後開始指責趙構忠奸不分,閉目塞聽,任人唯奸,籠絡一群庸臣,把個生龍活虎的建炎朝廷折騰成地獄一般。而且奢糜腐化,隻知自己享受,不顧百姓死活……鄭安國罵得口滑,有的沒有的一股腦兒蹦出來。


    最後大罵不給他助力的眾言官,對皇帝的過失不直言規勸使其改正,卻一味聽之任之,典型的人麵獸心,表裏不一。


    罵了一大圈,鄭安國也累了,他加了一句結束語,便將官服與官帽棄之大殿,欲轉身而去。


    “陛下不聽臣言,不得久居此座!”


    這句結束語是咒語,詛咒的是趙構皇位,結束的卻是鄭國安的生命。


    不用多說,趙構下令當朝將其拿下,然後讓他舉例說明自己過了那些奢糜腐化的生活。


    鄭國安自知為了痛快,嘴上沒有把門的,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


    趙構大手一招,鄭國安詛咒朕、汙蔑朕,當廷棄官,似有叛國賊心,即刻下獄,大理寺徹查徹審。


    他清楚,鄭國安隻是馬前卒,他要的是幕後黑手,那些躲在身後的指手畫腳的士大夫。


    進牢不到兩天,鄭國安硬漢形象在奔潰中坍塌,隨即那些慫恿、煽動他鬧朝堂,或者暗許他好處的士大夫們,拔鍋卷席般進入大牢。


    繼而龍顏大怒,下旨大理寺卿嚴查嚴辦,敢徇私枉法者同罪。大理寺卿為表忠心,不惜動用各類刑具,可憐這些生在富貴中的士大夫們何時受過苦痛,刑具上身不到一盞茶功夫,便將有的沒有的罪行全部簽字畫押。


    隨後大理寺卿將所有人罪行一一羅列出來,呈與皇帝,趙構大筆一揮所有罪人抄家,抄出貪墨和搜刮的民脂民膏,搜出投敵變節的證據,而後按罪行輕重宣判,有殺頭的、有流放的、有充軍的……鄭國安被判斬立決,這還不算最重的,京城類似於門閥的兩大勢力均判滿門抄斬,因為他們多了兩條要命的確鑿罪行:賊人內應,投敵叛國。


    血腥中露出的是趙構的笑臉,國庫突兀的充盈,群臣出奇的團結,百姓難得的緘默……就是張俊這天生反骨的東西,居然敢為這些罪臣求情輕判。其雖未卷進此次風波,但他卻是趙構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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