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桐川當場束手就擒,石城縣令等一眾文士賓客瞧在眼裏,都不禁大驚失色。


    他們之前或多或少有所耳聞,大統領桓衝病逝之後,荊州軍一時間群龍無首,內部漸漸暗流湧動,紛爭四起。


    一些忠於桓氏家族的軍隊將領,強烈建議把久居建康的南郡公迎接迴來,繼承桓衝留下的權位,主持荊州大局。而與此同時,也有不少實權派,態度頗為曖昧,不知道暗地裏在打什麽主意。


    於是,荊楚各郡的地方豪強、鄉野村間,到處流傳起種種猜測議論。人們好奇的揣度著,接下來荊州軍內部究竟會發生怎樣離奇的變故。


    是一團和氣皆大歡喜?還是劍拔弩張硝煙四起?抑或是外來勢力趁機介入,一舉摧毀桓家百年根基?


    現而今,南郡公桓玄在北府兵的保護下,安然迴到了荊州地界,頓時把那些猜測推上峰頂。近在石城、遠在巴蜀,各方人馬都伸長脖子、豎起耳朵,等著好戲開場。


    所以,今天能來參加接風晚宴的雅士們,個個心中都忍不住竊喜,想著之後可以有資格在親朋好友們跟前吹吹牛皮,給大夥兒分析分析未來荊州的大勢,也算極有麵子。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荊州軍內部的鬥爭,居然已經到了如此險惡的地步。


    桓玄甫一抵達,立馬就對自己的嫡係親信動了手。


    當然,或者也可以這麽說,像陳桐川這種“擁桓派”的骨幹人物,竟然會秘密反水,才一見麵,就向自己的小主公下毒手。


    推薦下,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這其中的兇險複雜,實在不是他們這些外人能看明白的。


    門外的北府戰士大步進來,接替黑衣女子壓住了陳桐川,抓肩頭攏二臂,把這家夥綁了個結結實實。


    桓玄仿佛絲毫不在意剛才所發生的一幕,笑著對趙亮等人介紹道:“長史大人,諸位,這位姑娘名叫荀雯,是我朝名將荀鬆之後,自幼拜入家叔門下,做了他老人家的義女。雯兒武功還不錯,所以叔父便命她待在我的身邊,平時扮作尋常侍女,其實是在暗中提供保護。你們綁架妖僧那晚,就是她悄悄料理了司馬道子部署在彌陀寺外的眼線。”


    趙亮聞言恍然大悟,不禁仔細打量了荀雯一下,說道:“原來如此啊。這要講起來,我們還真得好好感謝荀姑娘那晚仗義援手。”


    荀雯俏臉一紅,輕輕的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說什麽。


    桓衝見狀嗬嗬一笑,道:“咱們都是自家人,就不必那麽客氣了。”


    說著,他又轉過頭來,麵色一沉:“陳叔,說起自家人,你的所作所為,可就有點不地道了。當著大家的麵,仔細講講吧,我桓家到底哪裏虧待於你,竟然令你投靠外人,跑來暗害我桓玄?”


    陳桐川咬牙忍著手腕處的疼痛,惡狠狠道:“我不知道南郡公在說什麽!老陳為桓氏一族赴湯蹈火、流血流汗,辛辛苦苦了半輩子。無論功勞苦勞,荊州父老全都看在眼裏。可是南郡公卻聽信外人讒言,誣陷於我,桐川死也不服!”


    “哎呦,都鬧到這步田地了,你還嘴硬呢?”桓玄故意假裝訝然道:“陳叔,當真先喂你吃兩口菜,你才肯招嗎?”


    一聽說又要讓自己試菜,陳桐川立馬從硬漢變成慫包,再也不敢叫屈狡辯,跪在原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趙亮心裏清楚,這會兒時間緊迫,他們得分秒必爭,盡快拿


    下陳桐川,否則一旦拖延久了,等在外麵的甘仲平便有可能提前殺進來。


    於是,他在旁邊開口道:“陳將軍,我看你也是條漢子,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啦。司馬道子的陰謀已經被我們識破,保護南郡公的大軍已經在趕來此處的路上,隨時都有可能殺到石城。到那時候,不論是甘仲平那區區五十個手下,還是你帶來的三千兵馬,肯定都沒有好下場。方才南郡公說過,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聽趙亮這麽說,陳桐川眼珠子轉了轉,然後又望向桓玄。桓玄見狀,麵色平靜的點點頭:“不管怎麽說,我還得叫你一聲姑丈嘛,終須顧念一下家人的情分。但是,倘若你還要抵死狡辯,我現在就可以弄死你!而且不僅是你一個人,你們整個陳氏家族,都得陪葬!”


    陳桐川再次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垂頭悶哼道:“南郡公,老陳並非有意背叛,實在是受了多年的委屈,無處宣泄。我鬼迷心竅,罪該萬死,不敢奢求南郡公饒恕,但是還請您看在陳家祖上的功勞,放我家人一條生路吧。”


    桓玄淡淡道:“你不用跟我在這裏講條件。如何處置,我心中自有分寸。如果你還有點良知的話,就乖乖配合,莫要一錯再錯。”


    陳桐川此時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歎道:“您想知道什麽?請直言吧。”


    桓玄轉頭盯著趙亮,趙亮連忙道:“你之前跟甘仲平是如何約定的?倘若能在宴席上得手,兩邊怎麽配合?”


    陳桐川痛苦的答道:“額……如果支妙音的東西管用,我便在你們藥力發作時,喊來衛兵,趁著一片混亂把所有人全部滅口。”


    他咽了咽唾沫,苦澀道:“如果出現意外情況,比如有人提前毒發,進而引起其他人的警覺,那麽就利用哨子通知衙門外麵的甘仲平,讓他率領手下殺進來。而我留在城外的三千兵馬,則專門用來看住北府兵,隻要他們有任何異動,或者想要進城,就立刻進行阻攔,務必給甘仲平爭取足夠的時間。”


    趙亮知道他所言不虛,又問道:“你們既然在城中擁有兵力優勢,為何今天下午的時候不直截了當的圍攻我們,反而如此拖遝?”


    “不是有意拖遝,”陳桐川無奈的歎了口氣:“一來,會稽王希望由我出麵,親手謀害南郡公,這樣我便再沒有退路,隻能死心塌地的投靠他。二來,舉兵圍攻並非那麽簡單,我和甘仲平都擔心,萬一你們當中有一兩個高手,拚死突圍出去,那麽後麵的布局就會出現紕漏。所以……所以能悄悄得手,那是最好。”


    “後麵的布局?什麽布局?”桓玄問道。


    陳桐川答道:“司馬道子打算挑撥離間,將南郡公的死,全賴在北府兵頭上。若是這裏有人逃脫,難免會走漏消息,無法達到一石二鳥的計策。”


    桓玄冷哼了一聲:“笑話!北府若是想要我的命,這一路上有大把的機會,幹嘛非要等到進了荊州地界才動手?這種鬼話怎麽會有人相信?”


    陳桐川道:“司馬道子說,關鍵問題不是有沒有人會信,而是有沒有人願意信。隻要不留下活口,無論我們怎麽編排故事,都能被荊州和北府兩邊別有用心的人所采納。到時候,北府兵和荊州軍,必然會陷入混亂之中。也正是因為如此,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不想采取大張旗鼓的圍攻手段,既是怕有人趁亂逃脫,也是怕動靜太大,令石城的官員百姓們知道的太多。”


    趙亮點了點頭:“你們約定的時限呢?剛才,你的手下已經被我們的人暗中控製起來了,在沒有發送信號的情況下,甘仲平最多等到什麽時候?”


    “我跟他約好,不論得手與否,最晚不超過酉時。”陳桐川沉聲道:“到了時間,我沒有去找他,他便會發動強攻。”


    桓玄抬眼看了看漏刻,冷冷道:“宴席已經開始近一個時辰了,按照你們的謀算,我此刻差不多應該中毒垂死了吧?”


    陳桐川痛苦的點了點頭:“的確快到最後的時限了。”


    桓玄瞪了他一眼,轉而問趙亮道:“趙兄,你看要不要立刻讓他傳令出去,命人打開城門,同時通知城外的荊州軍,放北府兵進來?”


    趙亮微微搖頭:“這樣恐怕不行。甘仲平他們此時就守在縣衙外麵,一旦發現有人出去傳令,多半過不了他們那關。況且荊州軍此時正在高度戒備,倘若命令傳達的不及時,很可能先引起城外兩支部隊的衝突。我們之前已經派人去給北府將士報信了,不過幸好約定了行動的信號。隻要不見信號,他們便不會輕舉妄動。現在看來,這麽做是對的,否則城外那兩支部隊非得死拚起來不可。”


    坐在對麵的縣令聽得有點頭大,忍不住問道:“那該怎麽辦呀?那個什麽甘仲平,眼看隨時都會闖進來……”


    “此時天色已晚,城外平野視線不明,為了避免荊州軍和北府兵之間爆發不必要的交戰,城裏的事情隻能靠我們自己解決了。”趙亮沉聲道:“為今之計,有兩條。要麽咱們大家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想辦法熬過今晚,待到明天白天,再設法分頭通知城外兩方人馬,進來控場救援。要麽,就隻能以寡敵眾,在不驚動城外大軍的情況下,拚死擊退甘仲平和他的殺手團。”


    桓玄沉吟片刻,說道:“我看還是第二條吧。縣衙就這麽屁大點的地方,對方若是細心搜索,根本藏不住人!”


    趙亮轉頭看了看幾個同伴:“你們的意見呢?”


    劉裕朗聲道:“我們兵力雖少,但勝在有心算無心,卑職認為可以一戰!”


    陶思源和晨曦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趙亮的目光又望向荀雯,這姑娘眼睛閃亮,說道:“隻要南郡公能遠離險地,我願陪諸君一戰。”


    “哎,你這叫什麽話?”桓玄站起身來,指著麵如土色的縣令和雅士們:“該躲起來的是他們,我堂堂桓氏子弟,豈有怯戰之理?趙兄,怎麽個打法,你來分派吧。”


    趙亮也不客氣,說道:“我看,陳將軍帶來的那些親兵就不用指望了,他們能老老實實束手就擒便算萬幸。我們這邊至少能出十五名戰士,另加上在座的四個。南郡公,你那邊呢?”


    桓玄手扶劍柄,傲然道:“我,荀雯,還有五個護衛。縣令大人,衙門裏還有能打的嗎?”


    縣令為難的搖了搖頭:“南郡公,不瞞您說,下官這裏的衙役都是飯桶。抓個賊還行,倘若真刀真槍的幹仗,怕是都得拉稀啊。”


    “那行啦!不用你們了。”桓玄擺擺手,滿不在乎道:“北府十九人,荊州七人,合計二十六名戰力,差不多是甘仲平他們的一半。這個比例,相較於淝水之戰,那可是好多啦。謝玄能打贏,我桓玄就打不贏嗎?”


    趙亮看著戰意昂揚的桓玄,心中暗道:這氣勢不賴啊!合著這孩子之前在建康的時候,一直都是扮豬吃老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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