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石城縣衙的內堂裏,正舉行著一場隆重的接風宴會。


    桓玄居中端坐,儼然是這裏身份最為尊費之人,而趙亮則作為主賓位於他的近旁。陶思源、晨曦和劉裕依次落座在趙亮一側,每人一席。荊州軍的將領陳桐川,以陪席的角色和石城縣令以及幾位當地有名望的雅士坐在了他們的對麵。


    這宴席佳肴琳琅、美酒飄香,可是氣氛卻有些不太對勁。


    方才賓主剛一落座,南郡公桓玄就命令周圍一眾仆人侍女全部退下。不僅如此,連在門口站崗的幾名荊州軍士兵,也一並被他轟走了。


    陳桐川見狀不禁有些意外,心裏還尋思著,桓玄是不是有什麽機密之事要跟大家講,所以才並退了左右。不過,倘若事情跟荊州兵權有關,那麽石城縣令和在座幾位文人雅士,又好像不太合適參與其中。


    正在大惑不解的時候,陳桐川忽然察覺到了另外一個不同尋常之處:坐在對麵的趙亮等人,連同南郡公桓玄,直到現在都沒動過筷子,酒也沒碰過一下!


    我的天!陳桐川做賊心虛,頓時感覺情況有些不妙。


    就在他疑神疑鬼之際,隻聽桓玄在結束了一番感謝眾人給他接風的場麵話之後,忽然話鋒一轉道:“諸位,想我桓氏一族,久鎮荊州,靠的無非是州府百姓的忠心追隨,以及文武賢達的鼎力支持。古語有雲,惟楚有才兮。蒼茫的荊楚大地,向來是人傑地靈,英才輩出,實乃上天於我桓家的恩賜啊。”


    他這番話,等若是抬了陳桐川等荊州人士的麵子,所以包括縣令在內的幾個本地文客,無不欣然點頭。


    桓玄接著又道:“家父在朝為官多年,閱人無數,自有一套觀人選才之法,方能盡攬荊州豪傑名士,傲睨天下!他曾有一個關於品評人才的論述,名曰‘三忌’,諸公知否?”


    縣令旁邊的一位老者聞言笑道:“南郡公,我等世受相國大人的恩典,豈敢須臾忘記他老人家的教誨?桓相選才,首看三忌,在咱們荊州,恐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另一個中年文士也連忙賣弄道:“所謂三忌者,是為人處世的三種大謬。其一,有親不孝者,忌之;其二,背友非議者,忌之;其三,知恩不報者,忌之。說的就是,不孝順父母雙親的人,在背後議論朋友壞話的人和承受恩情卻不去報答的人,即便再有本事,也不能委以重任。”


    桓玄聽了笑著點點頭,說道:“先生講的沒錯,不過並不十分準確。”


    縣令等人聞言連忙紛紛拱手:“還請南郡公賜教。”


    “當初家父教導我的時候,對這三種人,並非隻是不能重用那麽簡單。”桓玄淡淡道:“不孝順父母、背後陷害朋友、知恩不報,對於咱們平常交往而言,大不了疏遠這些家夥,不打交道便好了。可是對於一方鎮侯來說,這三類人留在自己身邊,無異於養虎為患、自掘墳墓!”


    桓玄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是其間的殺氣卻溢於言表,在座眾人無不聽得一驚,紛紛對視一眼,心中


    暗道:我滴個老天啊,南郡公分明是意有所指呐,這是說誰呢?!


    陳桐川此時有些如坐針氈,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才好。他下意識的瞅了瞅大門外麵,頓時冷汗險些冒了出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宴會廳堂的門口已經站了數名桓玄的親衛和北府戰士,一個個持刀挺槍,默然肅立。


    “陳叔,你看什麽呢?”桓玄忽然點到陳桐川,笑意盈盈的問道:“從剛才你就一直坐在那兒發愣,可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嗎?”


    發愣和有趣,完全就是兩個毫不挨著的事情,桓玄故意這麽說,顯然是在當眾戲謔老陳。縣令和雅士們就算再遲鈍,此刻也察覺出情況有些不對勁了,於是紛紛望向陳桐川,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陳桐川略顯尷尬,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請南郡公見諒。末將這幾天貪嘴,吃壞了肚子,時不時的就想如廁。方才實在有些不舒服,又怕擾了南郡公的雅興……”


    桓玄聞言哈哈一笑:“原來如此啊,理解理解。我猜陳叔接下來會說,想要跟我告個罪,出去方便方便,對嗎?”


    “額……正是如此,”陳桐川滿臉通紅:“還是南郡公體諒下屬。末將這年歲一大,身子骨愈發不爭氣了……”


    “憋著!”


    不待陳桐川把話說完,桓玄便收起笑容,冷冷的打斷。


    “啊?!”老陳不禁微微一愣,完全沒能想到桓玄會是這種反應。他心裏暗叫不妙,忽聽對麵的趙亮幽幽道:“陳將軍想去上廁所也行,不夠先得把我這幾盤菜嚐過再說。”


    “哪怕隻吃一口都可以!”陶思源在旁邊補了一句。


    陳桐川就算再遲鈍,此刻也知道多半是計劃敗露了、他頓時發起狠來,怒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戲耍我嗎?”


    “陳將軍,被人戲耍一下,固然臉麵上難看,但總好過小命不保啊。”趙亮用筷子敲著碗盞,笑道:“你沒看見南郡公自打坐到這兒之後,菜一口都沒動嗎?眼下荊州暗流洶湧,不少宵小之輩都妄圖謀害你們的小主公,你身為保駕大將,是不是應該替他先嚐嚐菜、試試毒呢?”


    不待陳桐川說話,桓玄便冷哼道:“陳叔,趙長史的話說的很有道理。他們北府遠來是客,而縣令和在座諸公也並非我的屬下,所以這裏恐怕也隻有你能為我盡這份心了。”


    他把筷子往桌案上一撂:“來吧,每樣吃一口!”


    陳桐川頓時愣在當場,臉上的表情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坐在他旁邊的縣令是個鐵憨憨,見狀還一個勁兒勸道:“我說陳將軍,替主嚐菜,那不僅是身為下屬的本分,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啊,你還不趕緊的?”


    “我,我趕緊個屁!”陳桐川沒好氣的罵了縣令一句,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惱羞成怒道:“南郡公,我老陳對桓家忠心耿耿,大老遠跑來迎奉你。沒想到,你卻居然聯合外人一起羞辱於我!實在是令人寒心!”


    他一步跨出席位:“良禽擇木而棲!像你這樣的主公,我伺候不了啦!”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桓玄麵色如常,淡淡的吐出兩個字:“站住。”


    他聲音不大,話語中還略帶少年的稚氣,可陳桐川卻好像中了魔一樣,果然乖乖的停下了腳步,不敢再多邁半步。


    不過,人雖然是留下了,可陳桐川嘴裏還不服軟,兀自強撐道:“怎麽?難道南郡公還打算要我的命嗎?”


    “陳桐川,念在你曾經為荊州立下過戰功,又是桓氏一族親戚的份上,我可以再給你個機會。”桓玄目露寒光,一字一頓的說道:“老老實實的講清楚,司馬道子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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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桐川聞言大驚失色。他完全未料到,桓玄並沒有指出他跟荊州的哪位大將合謀奪權,而是直接點出真正的幕後黑手是會稽王司馬道子,顯然是已經掌握了很多確切的情報。


    這種情況下,那可就不是假裝發幾句牢騷,便能輕輕鬆鬆的拍屁股走人了。


    趙亮此時用讀心術探出陳桐川的底細,笑道:“哦呦,條件蠻優厚的嘛。十萬貫賞錢,再加上益州刺史的職位,嘖嘖嘖,真是名利雙收啊。”


    如此絕密的事情,居然被趙亮一語道破,陳桐川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根本顧不上細想對方究竟是怎麽知道的,甚至連反駁一下的打算都沒有,當即轉身就跑。


    他這個火速逃命的反應,大出在場眾人的意料。晨曦知道門口站崗的士兵未必能攔住這員猛將,於是立刻提氣輕身,從座位上竄了起來,直撲陳桐川背後。


    沒想到,晨曦動作快,有人比她更快。還未等晨曦追近,廳堂的房梁上忽然跳下一個黑色的身影,閃電般衝到陳桐川前麵,堪堪擋住了他的去路。


    陳桐川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見狀立刻抽出了掛在腰間的寶劍,狠命斬向那人,一副拚死也要奪路而出的架勢。


    黑衣人雖然輕功不俗,但是格鬥廝殺卻略顯弱勢。他手裏握著一柄短刀,全憑一股悍勇之氣,才勉強架住陳桐川猛烈的攻勢。


    倘若二人放手纏鬥,恐怕不出十個迴合,他便會成為陳桐川的劍下之鬼。


    不過,好在還有晨曦。


    眨眼功夫,這位白衣仙子已經趕到了陳桐川近旁,背後長劍如同有了生命一樣,猝然飛入她的手中,緊接著好似天女散花般的劍光,直接籠罩住一心要逃的陳桐川。


    像晨曦這種級數的高手,隻要全力出招,非江湖頂級的人物絕對招架不來。陳桐川是戰場上的廝殺漢,硬橋硬馬的惡鬥或許還行,可麵對晨曦精妙的劍法,根本就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幾個唿吸的功夫,縣令等一眾賓客尚未看清楚,便隻聽當啷一聲,陳桐川寶劍落地,兀自捂著鮮血直流的手腕,踉蹌退往一旁。


    黑衣人眼疾手快,上去一腳踹中對方膝窩,令陳桐川不受控製的跪倒在地,然後短刀及頸,壓製得他不敢亂動。


    直到這個時候,坐在旁邊觀戰的趙亮才有機會看清楚,那位身穿黑衣藏在房上,於關鍵時刻擋住陳桐川去路的神秘人物,居然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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