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萼君通過碧萼樓唱和,巧妙地傳達了自己的心意,既明顯又朦朦朧朧亦真亦假。因為她洗禮是矛盾的,在沈子寒和洪家璧兩人當中徘徊搖擺,手中的繡球既拋向沈子寒又砸住了洪家璧。所以,在沈子寒和洪家璧心中都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楊萼君意味深長弦外有音的和詩,以及含情脈脈的表情,眼神,在這兩個人眼前晃來晃去,揮之不去。

    當天晚上,沈子寒沒有迴老宅,睡在了南園藏書樓。這是一處荒廢的舊園林,在鎮子外,十分幽靜。沈子寒把它收拾清整了一番,作為自己的書齋,兼作閑情詩社的活動場所。

    這天夜裏,月亮格外的亮,如水華光傾瀉在大地,把窗前梅樹影子映照在窗紙上,扶疏嶙峋。楊萼君吟詠“淺吟低語誰與共?黃昏月淡尋梅魂。”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他從楊萼君的表情、眼神明顯地覺得到,楊萼君心目中的梅魂指的是他。當時他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蹦出胸膛。他真想用眼神告訴楊萼君,他愛她,而且愛得很深,很強烈,甚至覺得沒有楊萼君就沒法生活。他之所以沒有向她表白,因為他有苦衷,有難言之隱。他和洪家璧是結拜的生死弟兄,他是大哥,他不能為一個女人而傷兄弟和氣。他沈子寒是磊落君子,講義氣,決不作對不住朋友的事。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致命的缺點。所以,他一直把強烈的愛深深藏在心底,忍受著錐心的痛苦和煎熬。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便索性不睡了,穿衣下床,披著皎潔迷離的月光在屋裏踱來踱去。朦朧的月光最容易使人進入虛幻遐想境界,楊萼君仿佛從月光中走了進來,向他招手微笑。他把一束鮮豔的紅梅送給她。她很高興,孩子似的又蹦又跳,邀他一起飛向水晶般皎潔的月宮。沈子寒興奮極了,激動得一顆心提跳出喉嚨。可是,當撲向楊萼君時,楊萼君突然消失了,四處一片漆黑,一股刺骨的寒氣撲麵而來,他覺得渾身發冷,仿佛墜如陰森的冰窟。他激淩淩打了個寒顫,從迷幻中清醒過來。他發現,天上的月亮被一團烏雲吞沒,自己隻穿著單薄的內衣呆立在院子裏,身體被凍得冰涼。

    沈子寒搓了搓凍涼的胳膊,活動了一下腰肢,迴到屋內。這時,月亮又從雲中鑽了出來,把清冷空朦的月光灑照在沈子寒的書案上。楊萼君的身影依然揮之不去。睡覺前,他想把心中的感觸寫下來,磨研好了,紙鋪開了,可是,腦子裏紛亂如麻,猶如一團糨糊,理不出頭緒。他煩躁地扔下筆,和衣躺到床上。

    如今,紙依然鋪在桌案上,硯中的磨香濃未幹。朦朧的月光開啟了他的神思遐想,觸發了他的詩思靈感,使他有一種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地感覺。他拿起筆,飽蘸濃磨,瀟瀟灑灑在宣紙上寫下“憶花精”三個大字。

    沈子寒凝視著這三個隸書大字,心中想道,萼君呀萼君,我知道,你是把我當成了你心目中的梅魂,我擔當不起呀。你美麗無瑕,氣質如蘭,稱你是花中精靈最恰當不過。花精!我心中的女神!夢中的情人!雖然我們今生今世不能走在一起,但我的心是永遠屬於你的,你永遠珍藏在我心中。沈子寒越想越激動,心潮澎湃,詩興湧動,揮筆一氣嗬成一首《憶花精》詞。

    詞是這樣的:

    “一夜淒風,

    苦雨孤燈.

    寒蕊浮香倩影動,

    依稀夢中情景.

    國事憂,人情拗,

    空相許,容顏瘦。

    無情何得病相如,

    辜負當爐紅衫袖。

    沈子寒寫完,心情很激動,感慨地說:“什麽時候能把這首詩送給她,讓他知道有一個冷血之人在深深愛著她啊!或許今生今世,沒有這個機會了!

    大概是太累了,他看著這首飽含真情的詩,竟然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清晨,夏光曦來找他,他仍然趴在書案上唿唿大睡。夏光曦發現了墨跡未幹的詞,默念了一遍,會心地笑了,心中說:“我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呢?原來也春意盎然!”

    沈子寒聽見動靜,一激靈醒了,見夏光曦來了,惶促地問:“哦哦,光曦來了,你看我在……在這兒就睡著了。坐,坐坐。”

    夏光曦愛開玩笑,說:“怎麽?睡著了還在夢中寫詩?”

    “嗬,沒、沒……”沈子寒有些神色慌亂,舉止失措,急忙把《憶花精》塞進抽屜。

    夏光曦假裝沒有看見,坐在沈子寒對麵,故意問道:“子寒,昨天分韻唱和,楊萼君對的‘淺吟低語誰與共?黃昏月淡尋梅魂’,你說這梅魂,她到底指的誰呀?”

    “這……”沈子寒的臉倏地一下子紅了,囁囁地說,“她指的誰,我……我怎麽知道啊?”

    “你真的不知道?”夏光曦一臉的狡黠和調侃,說,“那你猜猜嘛,在咱們這四個人當中,誰有資格做她的梅魂?”

    “嗬……這……”沈子寒說,“我猜不出來。”

    夏光曦止住笑,說:“你猜不出來,我可是猜出來嘍。”

    沈子寒故意裝糊塗,說:“你猜出來了?那……是……是誰呀?”

    “是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夏光曦一指沈子寒,說,“你敢說不是你!”

    “你別瞎說,沒、沒有的事……”沈子寒說這話時,並不理直氣壯。

    夏光曦說:“得了吧,你當夏某是傻子?她和的是你的詠梅詩,更重要的是,她當時的眼神兒,已經明白地告訴了我。”

    沈子寒說:“你又胡猜。”

    “你還嘴硬?”夏光曦說,“既然不是,你寫的那門子詩呀?”

    “這……我……”沈子寒語塞。

    夏光曦說:“別以為藏進抽屜,就我瞞過我了。我早看見嘍,我的記性你知道,過目不忘,不信我背給你聽。”

    夏光曦果然一字不錯地背誦了一遍《憶花精》詞。

    “光曦呀,我真怕你嘍。”沈子寒一邊說一邊佩服地搖頭。

    夏光曦認真地說:“子寒,說正經的,你和楊萼君確實很般配,才學,誌趣,性格也很相似,是難得天生一對。嫂夫人不生育,奶奶想抱孫子都要想瘋了,早就叫你再尋一合適之人。你和楊小姐真心相愛,不是再合適不過了嗎?你到底猶豫什麽?”

    沈子寒沒有說話,似有難言之隱。

    夏光曦說:“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張口?這好辦,我來當這個月下老人。我是個急性子,咱們說辦就辦,我現在就去!”

    “不不,你迴來,迴來。”沈子寒叫住夏光曦,按他坐在椅子上,說“光曦,你怎麽這麽糊塗?家璧正熱戀著楊萼君,我這個作大哥的,能中間插一杠子嗎?那我成了什麽?我沈子寒決不是這種人。”

    這就是沈子寒!

    洪家璧確實陷入了情網,而且陷得很深,到了一日不見楊萼君就昏昏然惶惶然的地步。就在沈子寒失眠的那天夜裏,洪家璧也一夜未睡。他的身上已經沒有當年韋二海的東西,隻有腿上那塊楊蠣兒為他吮吸蛇毒咬成的蝴蝶形傷疤了。他撫摩這塊傷疤,當年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蝴蝶形傷疤驀地幻化成蝴蝶形發卡,母親的話在他耳邊響起:“阿唷!真是太巧啦!這傷疤居然與我出嫁時戴的發卡一模一樣!”母親說著從箱子裏拿出發卡,放在二海的傷疤上比,果然完全一樣。母親說:“這發卡是我出嫁時二海姥姥給我的,是俺家的傳家寶,她叫我送給未來的兒媳婦。看來,這是天意啊!”二海和楊蠣兒還是孩子,不知道天意是什麽意思,抬著小嘴巴問:“什麽是天意?”二海娘興衝衝地說:“就是命中注定楊蠣兒跟你作媳婦。”

    洪家璧輾轉反側,苦苦思索猜度:“楊萼君到底是不是蠣兒妹妹?我從夕照山莊出來以後,也曾暗中打聽蠣兒的下落,有的說賣到妓院了;有的說在一個暴風雨之夜被追趕得走投無路,跳水淹死了;也有的說被山西老客買走了,跟著迴了山西老家……楊蠣兒到底是死是活?是還在本地還是去了外地?一直沒有準確消息。洪家璧撫摩著楊蠣兒留在他腿上的傷疤,驀地想起,他娘把那隻祖傳蝴蝶發卡送給了楊蠣兒,楊萼君若是楊蠣兒,她一定會有那隻蝴蝶發卡,這樣要緊的東西她肯定不會丟掉的。可是,怎樣才能知道楊萼君有沒有這隻發卡呢?他決定以後留點意,探探楊萼君有沒有這隻發卡。

    三處相思一樣愁,楊萼君也為不知如何抉擇而焦急犯愁。洪家璧和沈子寒同時闖進她的心中,使她一時不知道選誰好。楊萼君的心思黃遨遙看了出來,他見楊萼君發愁的樣子,很想幫幫她。可是,自己畢竟是個大男人,多有不便。他想出一個主意,讓楊萼君去找她師父徐雅峋,徐雅峋是過來人,一定能幫她拿拿主意的。正好,楊萼君也有此意。

    第二天,楊萼君帶著侍女梅心乘蘭舟來到曾金甫家,尚未進門便聽到屋裏傳出悠揚清雅的琴聲。這琴聲楊萼君是熟悉的,楊萼君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徐雅峋的雅奏了,今日聽見不但倍感親切,而且非常激動。她想早些見到師父,急忙走進上房。恰好徐雅峋一曲彈完,看見了楊萼君,趕忙從琴案前站起來,高興地說:“萼君!”

    “師父!”楊萼君孩子似地撲進徐雅峋懷裏,淚水情不自禁地湧出眼眶。

    徐雅峋把楊萼君攬進懷裏,拍著她的脊背,說:“君君,你可把師父想死了,怎麽樣?在黃老先生那裏過得還很嗎?”

    “好,非常好,義父待我很好的。”楊萼君一邊擦淚,一邊說,“姐夫好嗎?老太爺從獄中放出來了沒有?”

    徐雅峋說:“謝天謝地!你姐夫剛托人捎來信,說老太爺已經救出來了。”

    楊萼君問:“花了不少錢吧?”

    “咳!”徐雅峋深深歎了口氣,說,“把所有積蓄都花光了,還賣了幾十坰好地。錢,地,都不算什麽,隻要人能平安迴來,比什麽都好。”

    楊萼君說:“師父,我見丫鬟下人們都對您都很尊重,張口閉口管您叫夫人,我真為您高興。”

    徐雅峋說:“我剛進門時,他們見我出身青樓,對我很是看不起。好些的,哼呀哈的,什麽也不叫。不好的,在背後衝我翻白眼,甚至叫我婊子。後來,被你姐夫知道了,狠狠罵了他們一頓,還打了兩個頑劣子的屁股。他們就再也不敢輕視我了。”

    徐雅峋說得動情,淚水模糊了雙眼。

    “姐夫待你這麽好,你真福氣!”楊萼君很是羨慕。

    仆人進來,恭恭敬敬地向徐雅峋稟報:“夫人,得月樓的夥計送點心來了。”徐雅峋說:“收下就是。”

    “哎。”仆人恭恭敬敬退出去。

    徐雅峋對楊萼君說:“你姐夫知道我愛吃甜食,特意為我在得月樓定做的,每月送來兩盒。萼君,我以前隻覺得你姐夫是個好人,真心待我。可我沒想到,他對我竟是這樣好,我真覺得象是做夢。他的恩情,我這輩子報答不了,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他。”

    徐雅峋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楊萼君一邊為她擦淚,一邊說:“師父,姐夫待你好您應當高興才是呀?”

    “對對,應當高興,高興。”徐雅峋眼裏含著晶瑩淚花,笑了。

    曾金甫在北平沒迴來,當天晚上楊萼君沒有迴碧萼樓。師徒二人如同母女,親熱地同榻而睡。藍天明月象徐雅峋的心境,潔淨,明亮,洋溢著歡娛。皎潔的月光把院中桂樹扶疏的影子映照在窗欞上,搖曳生姿,仿佛在向她們微笑。

    還沒等楊萼君談及婚事,徐雅峋倒先開口了,對楊萼君說:“你是唯一親人,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黃遨遙是個好人,腹中文墨不讓眼下的那些所謂的名流,隻是生不逢時才當了花子頭,你跟著他,我放心。可是,你總不能跟他一輩子啊,趁現在還年輕,找個可意的人嫁出去,也好有個歸宿,這是我最大的一樁心事了。有合心意的人了嗎?”

    “嗯……這……有……沒……”楊萼君還是心慌神亂語無倫次。

    “跟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徐雅峋說,“聽說,你結交的幾個朋友都是憂國憂民抱負不凡的大才子,個個風流倜儻,高雅不俗,他們當中就沒有一個稱心的?”

    “師父,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商量這事的。”楊萼君囁囁地說。

    “哦?”徐雅峋眼睛一亮,來了興趣,說,“這麽說有意中人了?快告訴我是誰呀?我認識嗎?”

    “嗯……”楊萼君一時不知用沒詞好,說,“也算不上意中人,就是談得來一些。一個是沈子寒,一個是洪家璧。”

    徐雅峋說:“你心裏更喜歡哪個?”

    “師父。”楊萼君孩子似地說,“我也說不清楚,才找您來商量的嘛。”

    徐雅峋嚴肅起來,說:“婚姻大事,別人是做不得主的。說說看,你對他們倆個印象怎麽樣?”

    楊萼君一邊想一邊說:“沈子寒這個人很豪爽,很有才華,名氣也大。雖然是一介書生,卻很是慷慨仗義。我看過他寫的一首叫作《逃荒》的詩,很是憂國憂民的。”

    徐雅峋頻頻點頭,說:“這個年輕人我見過,長得也不錯,是個男子漢。既然你這樣愛他,還有什麽猶豫的?”

    楊萼君言語支吾地說:“可是,這個人傲慢得很,凡人不理。”

    徐雅峋說:“對你也這樣?”

    楊萼君說:“對我更厲害,很少正眼看我,一副不屑理睬的樣子。肯定是看不起我,嫌我身世卑賤……”

    “喔?是這樣。”徐雅峋邊思索邊說,“以前聽說過這個人性格冷峻,恃才高傲,沒想到他會這樣世俗?再說說那個洪家璧?”

    楊萼君說:“洪家璧跟沈子寒不一樣,很會關心人,體貼人,你心裏想什麽他都知道。開口一個大姐,閉口一個大姐,嘴很甜的,叫得你心裏好癢癢。隻是……”

    徐雅峋接過,說:“對你太好了,是不是?”

    “嗯。”楊萼君點點頭,說,“反倒讓人覺得……”

    徐雅峋問:“覺得怎樣??”

    楊萼君:“這……我也說不清楚……總覺得他……心眼太活了,總是揣摩你的心思。再說,他家那麽有權勢有地位,怎麽會對我這樣癡情呢?讓你摸不透他的真心思,這心裏總覺得不塌實……”

    徐雅峋問:“你是擔心以後上當?”

    楊萼君點點頭,說:“師父,你說我該怎麽辦呀?”

    “瞧瞧,瞧瞧。”徐雅峋逗她,“我們蠣兒真的長大啦,犯起閨愁來嘍!”

    “師父!”楊萼君半嬌半嗔低,“人家愁得什麽似的,你還拿人家開心,不跟你好了。”故意背過臉去。

    徐雅峋哄她:“好啦好啦,師父不跟你逗啦。”

    楊萼君轉過身托著徐雅峋的下巴,說:“師父,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呀?”

    徐雅峋收住笑,認真地說:“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嫁不好會受一輩子罪,千萬馬虎不得。這事呀,不能太急,平常多留點心,誰是真心對你,總會看出來的。你是個聰明人,師父相信你是不會選錯的。”

    還真應了徐雅峋這句話,楊萼君真的發現了什麽,使愛情的天平傾斜向了洪家璧。

    楊萼君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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