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那點小心思。


    被陳玉樓毫不客氣的一語道破。


    羅老歪不禁愣在原地,臉上露出一抹尷尬,訕訕的笑了兩聲。


    腦子卻是轉的飛快。


    他來此當然不是什麽忠心耿耿。


    本身就是衝著好處而來。


    那株翠竹,即便不知道來頭,他也明白其中價值,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形容。


    要什麽?


    少了自己吃虧。


    但要是獅子大開口,他又怕觸怒了眼前這位。


    要是放以往,羅老歪想都不會想,肯定開口就是兩百條槍,一萬發子彈,或者幹脆五萬八萬銀洋。


    不過,經曆過去年湖邊那件事。


    如今的他,越發摸不準這位陳掌櫃的心思,隻覺得他諱莫如深,難以揣度。


    “不著急,慢慢想。”


    似乎看出他的為難。


    陳玉樓也不催促,隻是提起茶盞,慢悠悠的品著。


    去年留下的陳茶,味道還是差了些。


    等清明頭一茬嫩芽炒製的新茶,才是真正的絕品。


    “是,多謝陳掌櫃體諒。”


    聽到這話,羅老歪不由大為鬆了口氣。


    眼下腦子裏亂糟糟一片。


    主要來之前也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靠坐在椅子上。


    羅老歪一點點陷入沉思。


    眼下的他,最為欠缺的自然是錢,無論什麽時候,有錢能走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但問題是多少錢合適?


    十萬八萬。


    肯定不可能。


    如今這等亂世裏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別說十萬八萬,一塊銀洋都足以買多少條命了。


    陳家是有錢,前後三代人,積蓄的財產估計都能敵國。


    但陳玉樓又不是蠢貨,相反他無論心性還是手段,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比肩。


    放到尋常家族裏。


    守成尚且難如登天。


    更何況,陳家在他手上,比起上兩代更為輝煌。


    十萬八萬對陳家確實不多。


    但他絕不會這麽容易答應。


    但不要錢的話,就得從其他方麵著手,比如槍炮,不過這玩意比錢還要紮手,屬於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


    常勝山上槍炮都不夠。


    用這麽一根竹子換取兩百支長槍短炮,更不可能。


    要是都排除的話……


    那就要把主意打到能夠生錢的東西上。


    比如,倒鬥秘術?!


    不不不。


    這念頭方起,羅老歪就覺得心頭一緊,仿佛有雙無形的手一把將其緊緊攥住,遍體生寒,差點一口氣都沒緩迴來。


    這他娘可是陳家立世之本。


    摸金、發丘,搬山、卸嶺,四派傳承至今,上千年了,別說他,就是拐子、昆侖怕是都沒掌握。


    除非陳玉樓腦子進了水。


    否則都不可能答應。


    或者……土貨生意呢?


    他久在湘陰,自然知道這第一等賺錢的營生是什麽,無非就是明器、大煙和槍炮。


    但槍炮,一般人根本接觸不到。


    至於大煙,他可不敢再沾,去年山上被趕走的煙客,下場何等淒慘,他可是看在眼裏。


    這麽算下來,也就隻剩下明器一項。


    隻不過,陳家也深知這是能夠下蛋的金雞,倒鬥淘沙、明器販賣,這一連串的營生都牢牢掌握在手裏。


    以湘陰陳家莊為中心,輻射周圍十裏八鄉。


    上到省城,下至各道府州縣。


    幾乎每一處都有陳家的古玩鋪子。


    這可是暴利行當,每年源源不斷帶來大批金銀。


    當然,除此外,陳家涉及到的行業遠不止古董明器,還有糧油酒米,衣食住行,一應俱全。


    可以說,明麵上的生意,除了鹽、鐵、槍炮這類被官府控製外,行行當當幾乎都有涉獵。


    所以才說陳家富可敵國。


    絕不是誇大其辭。


    羅老歪說不眼紅肯定是假的。


    不僅是他,湘陰內外上上下下誰不眼饞。


    真以為宋老五和彭賴子是憑空冒出來的,敢在湘陰陳家地盤上搞事。


    兩人背後都有大人物撐腰。


    無非就是看中了陳家的生意。


    想要從中橫插一腳。


    若是能分到幾間鋪子,那他羅老歪手上也算是有了幾隻下蛋的金雞,何愁沒有生錢的路子?


    隻是……


    陳掌櫃能答應麽?


    羅老歪猶豫再三,囁嚅著嘴唇,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想好了?”


    他這點小動靜,又怎麽可能瞞得過陳玉樓的火眼金睛。


    放下一塊桂花糕。


    從盤子下抽出一條絲巾,輕輕擦了下手,陳玉樓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是……”


    被點破心思。


    羅老歪也不敢隱瞞,訕訕的點了點頭。


    “來,說說,我聽聽。”


    自顧自的拎起銅壺,往茶盞裏添了點熱水,靜靜地看著茶葉在水中上下起伏,陳玉樓不緊不慢的道。


    羅老歪這人野心不小。


    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


    雖然名義上是背靠陳家做事,但他暗地裏一直都在偷偷發展勢力。


    節衣縮食都要組建起來的手槍營就是明證。


    隻不過,以往陳玉樓懶得追究,還真被他弄出點名堂起來。


    如今拿著一株奇種登門。


    他還真想看看,這家夥到底想要換點什麽好處,才會這麽火急火燎,半年來跑了這麽多趟。


    “那……陳掌櫃的,俺老羅就不客氣了。”


    “說!”


    聞言,羅老歪一咬牙。


    “您也知道,老羅一直想做土貨生意,銅官山那邊也算是積攢了點經驗,不過這土貨容易砸手裏,所以……能不能請陳掌櫃您賞兩間鋪子。”


    唿——


    一口氣將話說完。


    羅老歪就像是認命似的,垂眼站在原地,胸口下心髒嘭嘭狂跳,隻覺得雙手裏都攥出了一把冷汗。


    古董鋪子?!


    聽到這話,陳玉樓眼角不禁挑了挑。


    早知道這老家夥野心不小,但就是他也沒想到,野心竟然大到了這一步。


    陳家安身立世。


    無非倒鬥行和古玩行。


    一個是暗地裏的營生,一個是明麵上的生意。


    他倒好,帶著工兵營尋龍盜骨也就算了,畢竟土貨生意,自古就有人在做,膽大騎龍騎虎,有那個命就行。


    但把手伸進古董行,這可不僅僅是做生意那麽簡單。


    “羅帥還真是好打算。”


    提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陳玉樓冷笑了聲。


    完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寒意。


    羅老歪心思瞬間沉到了穀底,隻覺得遍體生寒。


    剛擦拭幹淨的額頭上,冷汗如雨般大顆滾下。


    “陳家前後三代人,百十年的經營,僅憑這麽一株破竹子,羅帥就想來撿便宜,未免也太不將陳某人放在眼裏了吧?”


    兩間鋪子。


    看似不多。


    但這種事一旦鬆口,有一就有二,大河之堤潰於蟻穴,等於就是在掘他陳家的根。


    陳玉樓怎麽可能同意?


    “不……不不,陳掌櫃,老羅絕不敢有這種想法。”


    “俺就是想能有個正經營生。”


    一字一句。


    就如重錘敲鼓。


    嘭嘭的砸落在羅老歪心頭上。


    冷汗瞬間將一身長衫打濕浸透。


    整個人佝著身子,嚇得差點沒跪下去,苦著一張臉,連連解釋著。


    “正經營生?”


    “我陳家一百八十行,占了七十二樣,什麽不好,非得古董行?”


    陳玉樓嗤的一聲冷笑。


    他其實都想好了,羅老歪要是聰明點,開口要錢,他隨手也就給了。


    但奈何這家夥貪心不足蛇吞象。


    竟敢把主意打到這上麵來。


    “陳掌櫃息怒,是老羅腦子進了水,昏了頭。”


    見他語氣愈發冷冽,用詞也越發激烈。


    他哪裏還敢有半點僥幸。


    隻覺得刀子都懸到了脖子上,但凡再有一句廢話,今日他恐怕都走不出這座觀雲樓。


    真當十來歲就接手陳家,成為大掌櫃的陳玉樓,是什麽溫和性子?


    一將功成萬骨枯。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常勝山上也一樣。


    一個名頭就能壓住山上十多萬的山賊土匪?


    那都是人命鮮血白骨打出來的天下。


    “我看羅帥腦子清醒的很啊,一眼就能看出利弊,不然……常勝山還是交到你手上,說不準再有幾年,都能割據一方了。”


    嘭!


    聽到這裏。


    羅老歪再也站不穩,隻覺得雙膝一軟,嘭的一聲跪倒在地上。


    “陳掌櫃,老羅對天發誓,絕不敢有這等心思。”


    “鵝頭山上上下下,生生世世都是陳家麾下。”


    砰砰砰一連磕了六七個頭,腦袋砸在地上,眉心裏幾乎都滲出了血跡。


    此刻的羅老歪,恐懼到了極點。


    同時,內心更是懊惱萬分。


    早該知道這事就是與虎謀皮,貪那點心幹啥,老老實實把東西雙手奉上,以陳玉樓的性格說不定一高興,什麽樣的賞賜都下來了。


    “羅帥這是做什麽?”


    “如今都民國了,早就不興下跪磕頭這一套。”


    陳玉樓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羅老歪這人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總以為自己那點小心思,旁人看不出來。


    “陳掌櫃……老羅真的錯了,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饒過俺這一次,老羅豬油蒙了心,絕沒有其他心思。”


    跪在地上的羅老歪麵如死灰,聲淚俱下。


    “行了。”


    “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你跪在這又哭又鬧,像個什麽樣子?”


    不知道多久後。


    就在羅老歪都以為自己今日必死無疑時。


    一道淡淡的聲音,忽然傳來。


    他心頭忍不住一陣劇跳,想要抬頭看看陳掌櫃眼色,但眼下的情形,他又不敢冒這個風險。


    “既然你想做點正經營生,我倒是有個路子。”


    “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聞言。


    羅老歪心中更是激動。


    “願意,願意,隻要是陳掌櫃賞賜,俺老羅一定好好做。”


    見他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


    慢悠悠品著茶水的陳玉樓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弧度。


    “洞庭湖地接南北,三江合源,位置極度重要,陳家打算將其拿下,我看羅帥手下兵強馬壯,最是合適。”


    “沅水與洞庭相連處,有座島名為赤山,你帶人上島。”


    “到時候,江上大小船隻,盡在你眼皮子底下,絕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羅老歪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洞庭就在湘陰之北,他自然知道,但那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自明末,水匪大禍就沒停下來過。


    加上水域遼闊,還從沒有人能夠以一己之力將整片大澤占下。


    就是陳家最為巔峰時,也不曾做到。


    如今,陳玉樓竟然讓他去拿下赤山島……這他娘不是擺明了要他去送死?


    還扯什麽兵強馬壯。


    他手底下如今頂了天也不過四五百人馬。


    其中最為精銳的當屬手槍營,不過一百人左右。


    然後是工兵營,這些人魚龍混雜,大都是江湖人,是他專門招攬過來倒鬥尋寶。


    再往下則是步兵營,這名字叫的好聽,其實就是炮灰。


    要麽是逃難避禍的窮苦人,要麽就是地皮流氓無賴混混。


    四五百號人,看似不少,但能打的也就手槍營。


    以一百號人拿下洞庭湖?


    當他是混江龍李俊還是浪裏白條張順?


    偏偏,這事他又不敢拒絕,畢竟才死裏逃生,再來一次,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低垂著腦袋,羅老歪臉上滿是苦澀。


    他娘的獻個寶,沒得個十萬八萬賞錢也就算了,現在還要把自己給搭進去。


    “怎麽?”


    “看來羅帥還是不太情願啊。”


    見他沉默著半天沒迴應,陳玉樓手指輕輕在黃花梨的桌麵上敲了幾下。


    聲音不大。


    但落在羅老歪耳裏,卻不次於一道道悶雷,震的他心神一陣顫栗。


    “願意……老羅當然願意。”


    羅老歪眉心一跳,哪裏還敢沉默寡言,當即開口。


    “那就好。”


    聽到這話。


    陳玉樓神色間這才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八百裏洞庭湖,他既然要占君山島,作為洞天福地,那麽就一定要保證水上風平浪靜。


    而君山島與赤山島遙遙相應,互為犄角。


    讓羅老歪做這件事,也是再合適不過。


    既然他也在湘陰地界上如坐針氈,坐臥不寧,那就去洞庭湖上與那些水匪廝殺,惡人還需惡人磨嘛。


    這些天他其實一直在琢磨人選。


    守島攻山,坐鎮大湖,這件事一般人還真來不了,必須心狠手辣,手段兇戾,要知道那些水匪風裏來雨裏去,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隻能說羅老歪倒黴,正好送了上來。


    “那……陳掌櫃,幾時出發?”


    沉默了片刻,羅老歪忍不住開口問道。


    “就這幾天,至於具體時間,羅帥自己定。”


    “哦……好。”


    聞言,羅老歪難受之餘,心裏又稍稍輕鬆了幾分,他倒不是擔心別的,就怕陳玉樓到時候扔個人過來,將他死死盯住。


    等於縛手束腳,做起來事情來都不夠爽快。


    “既然如此,那,陳掌櫃的,俺老羅就先告退了,迴山上整備一番,也好盡早出發去洞庭湖。”


    羅老歪這會已經認命。


    暗暗歎了口氣,起身就要告辭。


    “去賬房,支一萬銀洋,皇帝還不差餓兵,羅帥替我做事,自然也不能就這麽兩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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