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王按著心口,疼痛讓他彎下腰,無法直起肩背來。


    他抬起頭仰視宋令凝,紅了眼,那纖長濃密的睫毛被打濕,有種依然強大但也脆弱的戰損的蠱惑,晦澀沙啞地開口,“令虞,本王……”


    “瑄王,我們該迴府了。”宋崇淵大步走進來,攔住還要靠近宋令凝的瑄王,目光威懾。


    “鄭姨娘還在等著令虞迴去和她一起吃年夜飯,你母妃今晚沒來,你應該去朝陽宮看看你母妃。”


    宋崇淵帶著宋令凝出宮,迴府。


    瑄王聽著身後的帷幔裏,太子醒來的聲音,到底還是離開了。


    他隻以為心口被剜肉一樣的疼,是絕情蠱發作帶來的。


    *


    丞相府門前的兩頭石獅子都貼著對聯,整個丞相府裏外掛上了各種各樣漂亮的燈籠,鋪麵而來的古樸氣息,又繁麗華美,過年的氣氛很濃鬱。


    老太傅和老夫人帶著子孫們,在正廳等著宋崇淵。


    宋崇淵和宋令凝一前一後從馬車上下來。


    宋令凝對宋崇淵行了禮,恭敬道:“父親,孤魂野鬼一直在和女兒搶奪身體,女兒不知道自己有多長時間,就迴屋換迴女裝,陪著姨娘了。”


    “等孤魂野鬼迴來後,你再悄悄送她迴瑄王府,以免瑄王起疑。”


    宋崇淵之前幾乎認定自己的五女兒已經死了,跟護著宋令凝身體的宋令虞不一樣,他越來越厭煩林靜微,今晚都打算毒死林靜微了。


    但現在,五女兒迴來了。


    宋崇淵想到那時自己把林靜微送給瑄王,到現在宋令虞和鄭姨娘還惱著他,他溫和了語氣,“為父和你哥哥都會想辦法趕走孤魂野鬼,這幾個月讓你受苦受委屈了。”


    “今晚是除夕夜,你暫時不要換迴你哥哥的身份,跟你姨娘到正廳去吃團圓飯。”


    在外人看來宋令凝是太子妃,太子妃當然不能在此刻迴來丞相府。


    宋令凝隻能是宋令虞,才能在丞相府露麵。


    事實上,妾室每年是不能到正廳去吃這個團圓飯的。


    不過,因為宋崇淵對孩子好,所以孩子不管嫡庶,都會去正廳吃飯。


    此刻宋崇淵讓鄭姨娘過去,那是破了例的。


    宋令凝搖了搖頭,“父親,女兒的時間不多,隻想和姨娘母女二人吃頓簡單的飯,說會兒話。”


    “尤其姨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膽小又不喜歡熱鬧,去了正廳會不自在,隻會掃了大家的興。”


    宋令凝也是在說,正廳那邊的規矩太多了。


    妾室過去是服侍人的,而庶出子女極力討好,生怕出錯,如履薄冰。


    宋崇淵啞口無言,最後隻道了一句,“那你便去陪著姨娘吧,等會兒為父再過去。”


    宋令凝:“……”


    這是要她母女二人等著他不能歇下的意思,但她和姨娘根本不想等啊。


    大奸臣隻當沒看到女兒麵上的抵觸,臉色冷沉,一甩袖子大步去了主院。


    然後,他看到了宋夫人錢氏。


    宋夫人被軟禁著,但這都過年了,她的母族也是高門,老夫人就做主解了她的禁足。


    宋崇淵瞥過去一眼,沒有說什麽。


    畢竟是除夕夜,給錢氏難堪,就是給嫡出兒女難堪,這個年一家人過得都不好。


    宋崇淵走過去,接了衝他伸手的、嫡長子宋令書的兒子、他快一歲的孫子到懷裏,看到嫡長子還是那副臉色蒼白病殃殃的樣子,問了一句,“這幾日又病了?”


    他這個嫡長子,從六歲感染風寒,燒了一場後,身子就不好了。


    宋令書一個月得病兩次,一次半個月,喝得藥比吃得飯都多。


    宋令書讀書不行,靠著他這個丞相在朝中做著五品小官,沒什麽建樹不說,且因為性情清冷與官場格格不入,沒少被排擠打壓。


    要不是父親是丞相,不知道他死多少次了。


    宋令虞說宋令書是塊經商的料,他沒同意。


    丞相的嫡長子去經商,那是有辱家門,他的臉麵往哪兒放?


    “讓父親憂心了,兒子並沒有什麽大礙。”宋令書氣質清雅俊逸如竹,在屋裏還裹著厚重的大氅,壓著咳嗽迴宋崇淵。


    宋崇淵對嫡長子早就沒了期待,撐不起宋家的門楣,能長命就不錯了,以後靠著家族也可以富貴一輩子。


    他又去看大兒媳婦陸氏,“管家可還辛苦?”


    陸氏也是體弱多病的,跟宋令書那是一病就病一對,天造地設。


    這妻子是宋令書自己執意要娶的,從小到大對父母言聽計從優柔寡斷的他,唯一強硬了一次。


    因為陸氏出身高門,宋崇淵就同意了。


    宋令書因為身體不好,沒有通房妾室,跟陸氏伉儷情深,嫁過來幾年,頂著很大的壓力,好不容易在去年生了兒子。


    這個兒子沒有像他們二人體弱,她的日子才好過一些,如今接過了管家之權,可謂是嘔心瀝血拿命在拚。


    宋崇淵這麽問,她心裏一驚,生怕宋崇淵是要拿走她的管家之權,連忙應道:“謝公爹關懷,兒媳婦還能應付。”


    宋崇淵對這個兒媳婦,除了體弱,其他方麵他都很滿意。


    她管家上手很快,且比宋夫人管得都好,隻是她這身體……


    嫡長子廢了,那他和陸氏就得多生幾個孩子出來。


    他隻能培養嫡孫子了。


    為了讓陸氏有精力和好的身體生孩子,他打算等二兒媳婦蔣氏生產過後,讓蔣氏和陸氏一起管家。


    宋崇淵又關心了幾句庶出的二兒子的妻子蔣氏。


    蔣氏快臨盆了,就在年後,府醫診斷出來是個兒子。


    宋崇淵聽後有高興,但不多,他現在最想要的是鄭姨娘肚子裏的神胎。


    宋崇淵逗了一會兒孫子,不到一歲的孩子還不怎麽會說話。


    但是宋令虞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口齒伶俐了不說,並且教她背詩,她跟著學兩遍就會背了。


    她對什麽都過目不忘,字字珠璣,會說很多成語。


    古往今來也沒有幾個像宋令虞那樣的,這個孫子其實已經很聰慧了,宋崇淵沒有因為跟宋令虞對比,而對這個孫子失望。


    他拿了紅包給孫子,還有讓隨從買的新的玩具,當做新年禮物送給孫子。


    孫子不怕他,抓著玩具,咯咯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宋崇淵慈愛地掐了掐孫子粉雕玉琢的臉,這才交給奶娘,開飯。


    宋夫人嫡係一脈看到宋崇淵對孫子的喜愛,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陸氏在桌子下握了握宋令書冰冷的手。


    宋令書對她一笑,溫潤柔情。


    而宋夫人盯著聰慧過人的孫子,目光裏閃過一抹暗色沉思。


    期間,老夫人代替宋夫人提起了一件事,“怡姐兒過完這個年就雙十了,她的親事不能再耽誤了,皇貴妃和瑄王那邊是怎麽說的?”


    宋崇淵的嫡女宋令怡,那是從小就定下來給瑄王做正妻的。


    但奈何瑄王大了宋令怡很多,且當時皇貴妃發現瑄王有龍陽之好後,又急於給瑄王娶妻。


    當然,皇貴妃心裏也不願讓宋令怡嫁給她兒子。


    她看不上宋令怡。


    所以即便跟宋崇淵發生了很大的爭吵,她和昭帝還是讓瑄王娶了姚氏為王妃。


    昭帝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讓宋家因為把女兒嫁入皇室,而更富貴。


    至於太子妃,是例外。


    這兩年宋令怡年齡大了,瑄王多次反抗,不願娶宋令怡。


    昭帝也攔著。


    而宋崇淵知道瑄王有龍陽之好,且跟姚氏一直不圓房,他不願委屈了自己的嫡女。


    所以就導致宋令怡現在不能嫁瑄王,也不願嫁旁人,於是就拖到了二十歲。


    在這個時代,這屬於大齡了。


    “母親,我打算給她另擇一門親事,最好是手裏有兵權的武將世家。”宋崇淵迴答著老夫人。


    宋令怡臉色一白,“可是父親,女兒隻想嫁給瑄王。”


    “除了他,女兒誰都不嫁,寧願孤獨終老。”


    宋崇淵淩厲的目光看向宋令怡,不怒自威,“你嫁過去不僅要做妾,而且瑄王不會碰你,你得守活寡,姚氏不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嗎?”


    雖然大家都知道瑄王妃有身孕了,但宋崇淵敢肯定那絕對不是瑄王的種。


    不過是瑄王為了給擁護者們一個交代。


    實際上,瑄王還是要為宋令虞守身如玉。


    他不能讓自己的嫡女做妾,還守活寡,那是把嫡女往火坑裏推。


    “我跟姚氏不一樣,姚氏過去幾年沒能跟瑄王圓房,那是姚氏自己沒本事得到瑄王的人和心,現在瑄王為了子嗣,強迫自己跟姚氏圓了房,但瑄王有了嫡子又如何?”宋令怡眼裏冰冷,語氣嘲諷。


    “能不能生下來,是兒是女,長大長不大都是未知數,姚氏更不能一直坐穩瑄王妃的位置。”


    “我嫁給瑄王,有父親你在,瑄王不敢不跟我圓房,到時候我們逼瑄王休棄了姚氏,我生下的兒子才是嫡子,我才是未來的中宮皇後,父親你應該幫我啊!”


    宋崇淵在宋令怡這番話裏,慢慢放下了筷子,胸膛起伏著,忍了又忍,沒忍住。


    他對陸氏道:“本相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好好管教她。”


    “她要是不服,你可以對她用上刑罰,反抗的話,就送她去尼姑庵修行兩年。”


    他一個嫡子一個嫡女,嫡子廢了。


    而嫡女被錢氏養成這樣跋扈的性情,雖然丞相的女兒確實該張揚傲氣,但絕對不是這種傲氣法。


    錢氏和皇貴妃還有臉怪他嫡庶不分,偏寵庶子宋令虞。


    這些年他沒少扶宋令書,宋令怡他也沒有撒手不管。


    但他為了宋令怡好,結果宋令怡根本不聽,自甘墮落,非要去做那下賤之人。


    宋令怡根本不知道瑄王對宋令虞的至死不渝,對旁人的冷血狠辣。


    他要是強行讓瑄王納了宋令怡為妾,瑄王必定會背著他,讓宋令怡受盡淩虐折磨。


    陸氏膽戰心驚,看了一眼正在用威脅惱怒的目光瞪著自己的小姑子,心裏有苦說不出,“是。”


    老夫人想為疼愛的孫女求情,被宋崇淵壓迫的目光看了一眼後,她也不敢說話了。


    膳廳裏人人大氣都不敢出。


    宋令書轉移話題,試圖讓父親展顏,“父親,令虞不是迴來了嗎?怎麽沒過來一起跟我們用年夜飯?”


    宋崇淵沒遷怒嫡子,正要找個理由。


    宋令怡嗤笑,“是啊,她迴來了卻不跟我們一起吃年夜飯,是沒把父親你和祖父祖母放在眼裏。”


    “如今她隻是吏部尚書,還在父親你之下,就這麽猖狂對長輩大不敬,以後不知道會做出何等欺師滅祖喪盡人倫的事呢……”


    她從小就討厭宋令虞和宋令凝。


    尤其是宋令虞,不僅父親最偏愛宋令虞,就連瑄王都對宋令虞那麽好,有什麽好東西都送給宋令虞。


    宋令虞憑什麽?


    宋令虞能走到今天,全都是靠著父親和瑄王。


    “令怡!”宋令書眼看著宋崇淵額頭青筋凸起在爆發邊緣,嚴厲地製止宋令怡,但已經晚了。


    大奸臣站起來,沒有當眾甩嫡女一個大嘴巴子,是他顧及著父親和母親在場,“來人,把三小姐拖出去打手心五十,拉她到祠堂在列祖列宗麵前跪一天,三天不給她一口飯吃,之後一直禁足在屋裏,直到出嫁。”


    “父親!”宋令怡猛地站了起來,惱怒又委屈地看著宋崇淵,哭著喊。


    “你偏心,我是你的嫡女……”


    要是被打了五十下手心,她養尊處優的手怕是就廢了。


    還有跪祠堂,不給飯吃,禁足,父親這是要讓她死啊。


    “妹妹……”宋令書拽住了親妹妹,要她不要再頂撞父親,給父親認個錯。


    宋令怡卻用力甩開了兄長。


    體弱的宋令書栽在地上,驚得陸氏趕緊撲過去,扶起自己的夫君。


    宋令書劇烈地咳著,唿吸急促,閉眼倒在陸氏懷裏。


    陸氏嚇得半死,心疼不已。


    她惱宋令怡惱得不行,見沒有下人動,冷著臉沉聲吩咐,“還不快來人把三小姐拖走!”


    “幾個人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但凡她少跪一分鍾,誰敢給她一口飯吃,仔細你們的身家性命!”


    宋崇淵甩袖離開,再想想宮中發生的事,更加糟心了。


    他本該去宋夫人的房中,但此刻對宋夫人的遷怒到達了頂峰。


    宋崇淵去找鄭姨娘,這正廳裏的一個個的,不氣他就好了,都比不上他的將才兒子。


    他要陪著將才兒子,給將才兒子讀兵書去。


    宋崇淵讓隨從搬了幾十本軍事方麵的書籍,來到鄭姨娘的院子裏。


    結果,大過年的,寒冬臘月天氣裏,外麵滴水成冰,大奸臣竟然被一個小妾拒之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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