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8年2月28日夜,林頓鎮。


    鎮外的椰棗林裏,護林員正在巡夜,驅趕啃食椰棗的小動物,防備偷棗賊。


    火光搖曳,醉熏熏的護林員哼著小曲兒,穿行在棗樹林中,林中時不時傳來窸窣的響聲,偶爾可以聽見翅膀撲騰的響聲。


    兔子和鳥雀,這是兩種主要的害蟲。


    護林員大聲吆喝著,驅趕啃食棗樹軀幹的兔子和偷吃椰棗的鳥雀。


    “嗯?”


    護林員揉揉眼睛,前方貌似有一個黑黢黢的人影。


    “喂!你!把手中的東西放下!”


    颼——


    一支箭突然射出,正中護林員旁邊的樹幹。


    護林員心中一驚,嚇出一身冷汗。


    平時不是沒有盜賊來這裏偷竊椰棗,但是就算被人當場抓到,也隻會胖揍一頓,並不會上升到要人命的程度。


    偷個棗子而已,這是為何?


    護林員偏過頭,對著箭矢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種骨質的特殊箭頭,上繪部落圖騰,隻有西邊沙漠中的柏柏爾部落會使用。


    部落叛亂了?哈夫斯王朝打過來了?


    酒醒了一半,他立馬扔掉火把,撒腿向鎮上跑。


    守個林子而已,玩什麽命啊?


    鎮子雖然沒有城牆,但是邊緣卻修建了不少哨塔和工事,跑到那裏就安全了。


    他拚命在棗林中奔跑,身後的射手不斷放箭,射手明顯更為矯健,手上箭矢不停,腳步還越來越快。


    護林員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反複繞著圈子,他清楚,如果不能在樹林中將敵人甩開,到了平原上,自己將再無生還可能。


    身後的腳步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


    護林員鬆一口氣,向著自己在樹林邊緣的小屋狂奔。


    樹林逐漸稀疏,小屋近在眼前。


    護林員翻過一條水渠,跑進小屋旁的馬廄,喘著粗氣,翻上自己的老馬。


    ……


    “幾個探子還沒迴來嗎?”


    鎮子遠處的一個山丘上,百夫長問道。


    “還沒有。”


    “不等了,通知另外兩個百人隊,我們先衝,他們隨後跟上!”


    百夫長一拍馬背,率領一百多號騎兵向遠處的林頓鎮衝去。


    他們的目光充滿興奮,眼神殘忍。


    之前劫掠的幾個小部落財務匱乏,人口稀少,根本無法滿足他們的欲望


    聽說,新建的林頓鎮繁榮而富饒,基督徒們懦弱無能,隻要輕輕踢上一腳,他們就會轟然倒塌。


    那還等什麽?快去鎮上,吃最肥的羊腿,睡最美麗的女人!


    騎兵們高唿著,在身後卷起一陣黃沙。


    鐺——鐺——鐺——


    林頓鎮中央哨塔的大鍾敲響,發出急促的響聲。


    百夫長暗道不妙。


    準是哪個蠢貨走漏了風聲!


    他轉過頭,看著騎兵們被欲望衝昏的眼睛,咬咬牙。


    “繼續衝鋒!卡菲勒們還沒有做好準備!”


    進入哨塔射程,最外圍的兩座哨塔開始射箭,幾個騎兵被流矢擊中,悶哼一聲,歪倒在地。


    “衝過去!”


    百夫長大吼。


    百餘騎兵跨過壕溝,直衝鎮內的居民區。


    林頓鎮東,阿菲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聽見窗外的鍾聲和叫喊,父母在門外焦急地叫著他的名字,弟弟哇哇大哭。


    他迷迷糊糊推開門。


    “阿菲夫!快點穿好鞋子,我們去中央哨樓,那裏有城堡!”


    “這是怎麽了?”


    父親一把將他的衣服和鞋子扔到他臉上,然後摸出一把砍刀。


    “哈夫斯王朝打過來了,西城已經淪陷,他們來得很快,外圍的部落甚至來不及給我們報信。”


    父親打開門,護住妻子和兩個兒子,沿著街道向中央哨樓跑去。


    街上還有不少居民,目的與他們一樣,前往哨樓尋求庇護。


    阿菲夫的腦海一片空白。


    西城淪陷了?裁縫鋪怎麽樣?


    索菲婭還好嗎?


    “讓開!讓開!”


    人群中,一群多布羅加衛兵分開人群,前往西邊布置防線。


    他們是聖約瑟蘭執政官在林頓鎮的駐軍,本來有一百五十人,去年由於米蘭戰爭,抽調了一百人,目前僅有五十人。


    不過,不少曾經退役的老兵和強壯的男人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一同走向戰場。


    阿菲夫焦急地尋找,沒能在老兵人群中發現索菲婭父親的身影。


    “中央哨塔空間有限!無法支撐太久的攻擊!”


    “前往聖約瑟蘭求援的快馬已經出發了!我們要做的是爭取時間!”


    為首的衛隊隊長喊到,


    “所有男人,帶上刀槍,和我一起阻擊敵人!保護你們的妻子兒女!”


    衛隊的翻譯官用不同語言重新講了一遍。


    很快,不少男人拿上刀劍,在自己家人擔憂的眼神中,走出人群,和衛隊站在一起。


    “阿菲夫!保護好你的媽媽和弟弟!”


    父親保住阿菲夫,看著他迷茫的眼睛,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阿菲夫點點頭。


    母親擦拭著眼淚,但是並沒有阻攔,她清楚自己丈夫的性格。


    “快走!”


    父親大聲吼著。


    遠處的街邊,馬蹄聲已經響起。


    阿菲夫渾渾噩噩被人群擠著,擠進中央哨樓。


    原來這就是戰爭。


    他暗自想到。


    沒有鮮花和美酒,沒有黃金和榮耀。


    隻有離別。


    他站在塔樓上,望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逆行的人群,又望著逆行的人群消失在街角。


    不一會兒,廝殺聲傳來。


    中央哨塔上的女人和孩子們哭泣著舉起十字架,向自己的神祈禱,保佑親人平安歸來。


    廝殺聲時斷時續,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直到最後一聲慘叫戛然而止。


    馬蹄聲響起,踩踏在血泊上,發出粘滯的聲音。


    塔樓上的人們緊緊盯著街邊,多麽希望出現的是自己的親人。


    他們失望了。


    哈夫斯王朝的騎兵們渾身帶著血跡,出現在塔樓上人群的視野裏。


    四周頓時傳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騎兵隊裏,百夫長站在最前方,憤怒地提著一個人頭。


    來的時候,三個滿員的百人隊,現在還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


    敵人的鬥誌很堅決,四百多個民兵,老幼皆有,拿起最簡單的武器,阻擋了他們整整兩個小時。


    他們憑借對地形和房屋構造的了解,分為幾組,四處遊擊,給騎兵隊們造成了很大傷亡。


    最後,百夫長不得不命令騎兵們下馬步戰,以局部的優勢兵力,將民兵們壓縮至最後一個街道。


    當時,憤怒的他沒有允許投降,全部屠殺幹淨。


    天快亮了,敵人就是再愚鈍,援兵也肯定快到了。


    何況對麵的塔樓也並不好對付。


    想到這裏,他又是一陣煩悶。


    崩——


    他飛起一腳,將腦袋踢到塔樓下。


    “將俘虜全部帶上來!”


    身後的騎兵們將俘虜拖上來,男女老少都有,這本來是他們攻破西城區的戰利品。


    但現在,顯然沒有時間來將他們帶走了。


    “殺了。”


    百夫長冷冰冰地下令道。


    身後的騎兵們獰笑著,將馬刀插進俘虜們的胸膛。


    百夫長望著塔樓上眾人木然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撤!”


    剩餘的騎兵們翻身上馬,帶上能帶走的金銀細軟,很快便消失在視野邊緣。


    隻留下一地的狼藉。


    ……


    “勳爵,昨天夜裏,西部邊境上各個部落和城鎮遭到哈夫斯王朝米蘇拉塔地方埃米爾的騎兵集群入侵,他們不以占領土地為目標,應該隻是襲擾的前鋒。”


    伊蘇爾特揉揉脹痛的眼角,眉毛擰成一股繩。


    “接著說。”


    “由於米蘭戰爭和阿爾巴尼亞戰爭抽調了太多兵力,我們的邊境防備空虛,倉促之下沒能做出反應。”


    “聖約瑟蘭執政區屬於重災區,加齊執政官跟隨殿下遠征,尚未歸來,所以反應遲鈍。”


    “目前,各地的二線部落已經開始趕赴邊境,侯賽因舍赫及時趕到林頓鎮,保全了大半婦孺。”


    “艾哈邁德舍赫擊敗了一支試圖從南邊繞道的百人隊,俘虜了他們的百夫長。”


    “向侯賽因和艾哈邁德發去嘉獎,等殿下迴來,我替他們請功。”


    要說誰最害怕伊斯蘭勢力反撲,非那些帶頭改信的大部落舍赫莫屬,其他部落在貢獻出一大筆財物後,還有可能重新被伊斯蘭世界接受。


    若是伊斯蘭勢力重新掌控這片土地,他們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身死族滅。


    “向蘇爾特聯合商會執行會長烏爾達發去責問,他們在米蘇拉塔的情報係統為何如此落後?”


    “勳爵,烏爾達他……”


    “怎麽了?”


    “他也跟著殿下遠征去了,負責將貿易網絡擴展到帕爾馬地區。”


    伊蘇爾特一陣頭疼。


    “向殿下發去急信,米蘇拉塔的艦隊應該不足以牽製地中海艦隊,要求其迅速趕迴。”


    “急信紫衛軍軍團長易卜拉欣,要求其帶領部分兵力北上聖約瑟蘭。”


    “召集所以部落和封臣,前往納爾西斯堡匯合。”


    他頓一頓,望著助理擔憂的眼神。


    理論上講,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職權,連最高軍事長官米哈伊爾都沒有這樣的權力。


    “要是殿下迴來怪罪,我辭職不幹就是了。”


    “致信多布羅加首領古赫斯和他的二兒子塞班,要求他們貢獻兵力,前往東部布防。”


    “蘇爾特的奧克兵團暫時不能動,直到殿下歸來。”


    “勳爵,您是說,東部?”


    伊蘇爾特不耐煩地瞅了助理一眼。


    “是的,東部!”


    “哈夫斯人自己的狀況這麽差,還敢挑釁我們,背後肯定站著昔蘭尼加,甚至是開羅!”


    ……


    的黎波裏以東,蘇爾特港以西,米蘇拉塔城。


    “混蛋!誰讓你這麽快進軍的!”


    一個衣著華貴的伊斯蘭青年衝一個將軍打扮的中年人大聲吼叫。


    “拜爾蓋和開羅都沒有給出準確答複,你怎麽敢獨自進軍!”


    “歐麥爾殿下,請原諒我的擅自主張,”


    中年將軍恭敬地道歉,但是眼神中透出一股輕蔑。


    “情報部門傳來消息,米蘭戰爭剛剛結束,蘇爾特的大公伊薩克還沒有帶著大軍迴國,這是我們動手的最好時機!”


    “你這……嶽父,就不能等拜爾蓋的優素福埃米爾做出迴應嗎?”


    歐麥爾本來張口欲罵,看到將軍逐漸冷漠下來的眼神,活生生將髒話吞進肚子。


    “沒時間了。”


    “那要是我們損失慘重怎麽辦?哈姆紮,你說過要替我幹掉幾個哥哥,奪取突尼斯和凱魯萬的!”


    哈姆紮很鐵不成鋼地望著自己的女婿。


    自己的家族從穆瓦希德哈裏發國時期就已經是米蘇拉塔的豪強,哈夫斯王朝的篡權沒有影響到家族的發展壯大。


    一代代經營下來,到他這裏時,已經在米蘇拉塔根深蒂固。


    於是,哈姆紮開始利用歐麥爾王子,參加權力鬥爭。


    早在蘇爾特大公國剛剛建立時,哈姆紮就察覺到了危機,向突尼斯建議討伐。


    可是愈演愈烈的權力鬥爭從突尼斯一路傳播,直到米蘇拉塔。


    歐麥爾的哥哥,占據的黎波裏的埃米爾,試圖扶持親近勢力,顛覆米蘇拉塔。


    最終釀成了一場戰爭。


    大型戰役沒有,小型衝突不斷。


    雙方附屬部落越過邊境,互相廝殺,這是常有的事。


    當他再一次騰出手來時,蘇爾特大公國已經穩住了陣腳,不再那麽軟弱可欺。


    如果這次不趁著蘇爾特主力離開,狠狠將它擊垮,恐怕以後再沒有機會。


    “早知道你這麽短視,當初就應該將女兒嫁給你的其中一位哥哥或者弟弟。”


    歐麥爾頓時慌了,連忙道歉。


    哈姆紮歎一口氣。


    這個女婿符合所有人對於紈絝子弟的刻板印象,就是一攤扶不上牆的爛泥。


    但是,自己當初不就看中了他這一點嗎?


    換成一個雄才大略的王子,自己恐怕每天連覺都睡不好。


    “該去休息了,殿下。”


    哈姆紮起身離開,留下歐麥爾一人沮喪地站在原地。


    哈姆紮走出大殿,望著東方的天空。


    其實,他也很焦慮。


    難道優素福真的是個蠢貨,試圖坐等漁翁之利?


    遠處,東方,在哈姆紮看不到的地方,一支大軍正在集結。


    征召而來的部落民兵,各個伊斯蘭貴族的私兵,屬於埃米爾的精銳騎兵,甚至還有一小隊馬穆魯克重騎兵。


    林林總總,人數可達八千。


    與哈姆紮推測的不同,優素福不僅沒有試圖從旁漁利,還準備直接一戰攻滅蘇爾特大公國。


    為了這次聖戰,優素福集結了手頭上幾乎所有的兵力。


    他望著聲威震天的軍隊,胸中充滿豪情。


    小小的蘇爾特,怎能擋住自己浩大的兵鋒?


    他目光悠遠,望著西邊。


    蘇爾特——米蘇拉塔——的黎波裏


    “大人,準備好了!”


    優素福點點頭,揮動父親巴爾斯貝留下的長劍。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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