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不要畫圈,千萬不要是圈,我祈禱著。忽然間又是一陣冷風刮了進來,我的背脊在發涼。


    筆忽然停住了,開始往我的方向移動,是弧線。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候,我的鼻子忽然發癢,很癢。毛病又犯了!我極力忍住。


    “阿嚏——”我還是打了個噴嚏。手一抖,鬆開了筆。


    磊馬上抓住我的手,按在筆上。我連忙醒悟過來,重新擺好姿勢。


    但剛才那股巨大的力量卻已經不見了,就象筆仙到來之前一樣,隻有我和磊的手的力量。筆在紙上亂走亂畫,象是找不到了感覺。磊不甘心,又重複了剛才的問題,沒有任何迴應。接著他又問了幾個其他問題,“我們可不可以不死?”,“是不是要滿足你們的條件?”,又換我問了“我會不會和麗和好”之類的幾個問題,都沒有迴應。


    筆仙就這樣走了,第二次召靈就這樣草草結束,隻是在我們生死攸關的問題上,留下一個不明確的答案。


    “你們是不是要我們死?”


    一段弧線,四分之一圓圈,就是最後的答案。


    磊打開燈,迴過頭來直瞪著我看,看得我心裏發毛。忽然,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嘿嘿嘿嘿……”他一笑就止不住。一邊笑,一邊還猛拍桌子,最後幹脆蹲下去捂著肚子笑。受他的感染,我也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兩人的笑聲交織重疊在一起,仿佛遇上了什麽非常有趣的事情,蠻有興致的樣子。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我們躺在地上,對著天花板放肆地笑著。一邊笑還一邊倦縮著身子打滾,象兩個瘋子一樣。當然,我知道我們都沒有瘋。我也知道我們為什麽笑,隻不過和高興,扯不上什麽關係。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懂得,原來悲哀和絕望,也可以用笑聲來表達。


    待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笑聲才間歇。磊一邊抹笑出來的眼淚一邊道:“他媽的……嘿嘿嘿嘿……忙了大半天,就、就得了個噴嚏……”


    “……哈哈哈哈……我,我就他媽該死,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能打出噴嚏來……哈哈哈哈……”


    “不、嘿嘿嘿嘿、不管你的事,我隻想,嘿嘿,看看、那兩個鬼的表情……你剛才也看到他們了吧,嘿嘿嘿嘿……”


    “不錯……哈哈哈哈,居然能被噴嚏嚇跑……哈哈哈哈……操,那我們還在怕什麽……哈哈……”


    “對、對,還怕個球!哈哈哈哈……老子也去撞一下牆……好、好也染上打噴嚏的毛病,嘿嘿嘿嘿……”


    在無奈的大笑聲和到達極限的恐懼中,我們相對而醉。


    朦朧間似乎是磊在搖我,他好象在說什麽:“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但我困極了,沒有理他,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已接近黃昏。我抬著昏沉沉地頭四下張望,發現磊竟然不知去向。我心裏忐忑不安,以為又有什麽恐怖的事情發生,但好在及時發現了一張放在我手邊的紙:


    “我不得不出去一趟,本來想叫上你的,但你睡著了。我發現幾條很重要的線索,不能再等了。第一還是風鈴。記得那句話嗎?‘易置於南’!這是說黑貓要養在房屋大門口。而我們的大門口,正是這個有貓型墜子的風鈴掛的地方!很明顯,這個風鈴已經沒用了,我剛將它扔進樓下的垃圾桶裏。但問題是這個風鈴最初是怎麽掛上去的?是誰掛上去的?這個掛風鈴的人,我推測一定也是個懂風水的人。他一定發現這個地方有點異樣,才掛上這個貓狀的風鈴用來辟邪。也許找到他,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剛才我打了幾個電話,向房產中介查詢屋主的聯係方式,現在我就去找那個房東,也許就是他掛的風鈴人吧,不然就是以前的房客。


    第二條線索是剛才網上一個網友給的提示。他問我,那天我們請了筆仙之後,有沒有把筆仙送走?瞬時間,我如醍醐灌頂般反應過來。對啊,我們沒有把筆仙請走啊。記得媛說過的話嗎?‘完了以後要記得把筆仙請走’我們連續兩次都是隻請來不請走啊。所以我想我們不得不再請一次,將兩個筆仙請走。


    第三條線索我還沒有想通,是件很蹊蹺的事情。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第一次請筆仙的那天,到底是誰最先提議的?我怎麽也想不起來,真是奇怪。不過那絕對不是我自己,也不是你,但似乎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覺得呢?


    我現在就按著這三條線索一個一個的去解決,先去房東那裏問問。我想我會很快迴來的,途中我也會給你打電話。如果我十個小時之內既沒有迴來也沒有給你電話,說明我肯定出事了。這對你有一個好處,就是惡魔不能再用他們借刀殺人的計策來對付你了。你如果你一個人在家害怕的話可以去旅館住住。但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找朋友,去朋友家過夜,那樣會連累他們的。麗和媛就是先例了。


    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說明不管到哪裏都不安全。所以我還是建議你不妨這個星期都待在家裏。反正家裏有足夠的方便麵和啤酒。若有什麽新的情況或線索,一定不要害怕。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更不能象以前那樣自暴自棄,要振作起來!你不比我苯,隻要你努力保持冷靜,勇敢麵對,就一定能找出事情的解決辦法來。畢竟,離我預測的七七四十九天大限還有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千萬不要放棄!


    那天你半昏迷中說的話不錯。鬼神,可不信,不可不敬!那些書差不多每本開篇都有這句話。我們太狂妄了,想著去玩一玩,還想順便嚇唬女孩子,嘿嘿。迴頭想想,當初是因為生活平淡而尋找刺激,要玩請筆仙,結果怎麽樣?足夠的刺激了吧?簡直刺激到老家了!不管鬼是不是真的,心裏存一份尊敬總是好的,萬萬不該心存戲弄玩耍。忘記了尊重別人,也就是不尊重自己。你我走到今天這步,經受的這一切,都是在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而付出代價!


    磊七點五十分晨“


    七點五十分,我看看鍾,現在是晚上六點二十五,早已過了十個小時的時間了!我連忙撥他的手機,是關機的。


    磊真的出事了?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有勇氣在黑暗即將到來的時候出去打聽他的下落。我將他那篇長長的留言讀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讀。因為,我害怕地想到,那也許是他最後的遺言。我仔細地看著他留下的三條線索,努力地思考著每一點可疑的地方。


    那個風鈴是誰掛上去的呢?是房東?還是以前住的房客?磊去找房東會出什麽事呢?也許,是因為我們住的這所房子出過事故?是了,我們住的房子以前是個度假村!一定是因為出過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所以生意直線下降,才不得不對外招租的!


    出的是什麽事?是死了兩個人嗎?一男一女嗎?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們確實忘了請筆仙走!也許,這是個致命的大錯吧。我仍然記得媛說“完了記得要把筆仙請走”時的神情。但第一次我和磊都太錯愕了,因為麵對一件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會發生的事情,腦袋不可能會想得那麽周全,即使是冷靜如磊也不可能,更不用說我了。第二次我們卻因為我的一個噴嚏將筆仙打斷驚走,根本連問題都沒來得及問完。如果磊再也不能迴來,是不是我就永遠不能再脫身了?這個錯是不是已經無法挽迴了?


    那天第一次請筆仙之前,到底是誰提議的呢?“來請筆仙吧!”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但是誰說的呢?絕對不是我,也不是磊。因為我們連怎麽請都不知道,隻是聽說過而已。那聲音似乎也不是女孩子的聲音?不,應該說,很難說到底有沒有聲音。


    “來請筆仙吧!”那聲音充滿了誘惑。


    也許,是一句在我們心裏的話,實際上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有種將想到的一切告訴磊的衝動,才猛然想起磊已經不在了。而且,也許是永遠的不在了。


    忽然間我後悔起來,後悔自己的醉生夢死,自暴自棄。要是一直和磊兩人一起努力,不見得就沒有辦法解決這糾纏在我們身邊的惡魔。想到磊一次次厄運下仍然鎮定和自信的眼光,想到他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竭盡全力想方設法,再想到他看到我時每一眼無奈苦澀的笑容,我忽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我好恨我自己!


    這種感覺,甚至在麗離開我時我都沒有過。現在我才明白這個朋友對我的重要,可惜,晚了。


    也許,我真的該死!


    爸,媽。現在是第七個星期五,離我們第一次請筆仙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如果磊的預測沒有錯的話,今天晚上,一切都將有個結局。如果有什麽不幸的後果,那麽,爸媽,請你們原諒我這個不肖的兒子,你們二位自己好好珍重吧。


    這個星期我沒有出門一步,也沒有再喝一口酒。我虔誠地將磊留給我的那張紙讀了無數遍,直到現在我能背得為止。我也虔誠地遵守著他說的每一句話,和給我的每一點建議。我用這個星期以來的六天時間寫下了這篇長長的家書,告訴你們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這個星期以來,我每天都撥磊的手機數十次,每次都是關機狀態。但我現在依然不死心,我熱切地盼望著他能忽然推門而入,用那種自信冷靜的眼光瞪我兩眼,再調侃兩句玩笑。是的,我做夢都在等著著一刻的到來。這種感覺甚至比我思念麗還要重得多。這種感覺,甚至抵消了我心中的恐懼。


    是的,我現在已經感受不到恐懼了。


    陰風又來了。帶著血腥味的陰風慢慢地潛入了房間,團團圍在我的周圍,我覺得自己的雙手和死人一樣冰涼,和那天我抱著的那個女鬼一樣的冰涼。


    一股股死亡的味道在房間彌漫開來,那是屍臭。不過現在我卻不覺得臭了,因為那是我熟悉的味道,是焚屍爐裏的味道,也和我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不,那就是從我衣服上發出的吧。我將手放在鼻前一嗅,哦,原來我身上現在也有這種味道了。


    屋外又在刮著大風,刮得大樹殺殺顫抖,刮得房屋嗚嗚伸嚀。門口的風鈴聲又響了。磊曾說他扔垃圾桶的,但不知哪一天,它又忽然自動出現了。風鈴在尖銳猙獰地笑著,喏喏,聽,聲音是這樣的:“咯咯咯咯……”


    窗戶“砰”的一聲自動打開了,半透明的窗簾隨著刮進來的大風狂亂地飛舞著,我看見有兩個身影在窗簾後麵晃動。一個粗壯,一個苗條,那是一男一女吧。他們在朝我慢慢地走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風更大了。帶著腥味的風貫穿著整個房間。


    磊緩步走了進來,正象我期盼地一樣,他看著我笑了。我也笑了。因為我看見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我好久沒有見到的表情,那是輕鬆,那是解脫。


    磊向我努努嘴。哦,是的,他在叫我把這封信快快寫完。是的,該完了,該結束了。


    那麽,就到此為止吧。


    此致


    敬禮


    你們的兒子


    2002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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