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章有添補,共計5200字,主要是為了劇情更通順,也怕寫得太隱晦不易理解,特別增加了一個小劇情。不改變訂閱成本,可以重新下載一下,感謝理解)


    進入八月,丹溪堂內每日都擠滿了人。


    柯老四最是煩憂。


    丹溪堂以一貼單方揚名,京中各大醫館,尤其是養心坊隻怕會坐不住了。等到病患都離開了,他開口說道:“桑丫頭,這段日子要收斂些。樹大招風,銀子掙不完,可得罪了人,你在這個行當就更難立足了。”


    桑落聞言突然想起顏如玉來。他是何等張揚之人,難怪查藥丸的事不肯交給柯老四,興許與這脾性有關。


    想她一介女流,若沒有男子的外殼,在這個行當本就不能立足。自從從顏如玉教唆“豁牙”拆穿自己身份,走到今日,哪一步是“收斂”二字可以完成的?


    “不破不立”,才是她該走的路。


    然而,像是為了印證柯老四的話,第二日,京兆府就派了不少人來將丹溪堂給圍了。


    領頭的官差亮出銀晃晃的刀刃,將病患全部轟出醫館:“有人密告丹溪堂使用禁藥,危害百姓,官府特此前來徹查!無關人等即刻離開,不得逗留!”


    柯老四心道不好,這要是翻箱倒櫃地查禁藥,密室很可能會被發現,此時他又後悔,早知就不讓他們在這裏開醫館了。


    官差們拿著刀,在院子裏翻找,院子裏盡是他們沒見過的東西,大大小小的蠟像都有十來套,瓶瓶罐罐更是上百個。


    桑落站在一旁,靜靜地為他們出謀劃策:“大人,不如將懂藥的人請進來看看?”


    有道理!領頭的官差先是一點頭,再是一愣,怎麽她還給自己建議上了?轉念一想,她恐怕也擔心有人誣陷。


    官差默默在心底搖頭。


    年輕人,又是個婦道人家,恐怕還不懂,這種密告請來的大夫,都是得了貴人授意的,關係盤根錯節,利益牽連,怎麽可能“秉公辦事”?沒帶件禁物來栽贓,就算是貴人手下留情了。


    官差揮手,進來一個白須大夫,夏景程一看心中暗喜。這不是在林家一同為林相公診治的王大夫嗎?好歹有些交情。很快他又想起桑落和顏大人在林家,讓這王大夫跪了好幾次。


    難辦了,針尖對麥芒,隻怕不會善了。


    王大夫一進丹溪堂就奔著屋簷下的架子去。


    架子上放著這麽多蠟像和藥瓶,尤其是蠟像,他是從未見過如此精致又精確的東西,腸腸肚肚的放得這麽規矩。每一個髒器後還有一根小針,可以將東西取下來,觀察後再放迴原位


    當大夫的都明白,要想知道肚皮裏麵的情形,要麽去亂葬崗偷偷開膛破肚,要麽就得殺人。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有這個蠟像一般精巧。如果有了這個,豈不是就不用總去亂葬崗練手了?


    王大夫端詳了一陣,眉頭一挑,對領頭官差道:“這個恐怕是巫蠱之術,我要拿迴去好好研究一下,才可以確定。”


    看吧,這不就來了嗎?領頭官差睨了一眼桑落,再對身後的小官差道:“拿箱子來!有問題的一並帶走!”


    柯老四頓時火冒三丈。


    這根本是假公濟私!這些芮國人骨子裏就髒、就爛、就壞!十幾年了,從不曾變過!


    夏、李二人撲過去要去護著那些蠟像——


    “這都是蠟像不是什麽巫蠱之術!你們不可以胡亂扣罪名!”


    “王大夫,你我好歹也是在林家共事過,不求你徇私,至少不可冤枉好人!大家都是同行,這東西是什麽大家都清楚,你這樣就過分了!”夏景程喊了起來。


    王大夫冷笑道:“夏大夫,想不到你自己的醫館不坐,反倒‘入贅’到一個女人手下做事,丟盡了我們行醫之人的臉麵!我勸你早點迴你的醫館,免得再被這女人禍害!”


    夏景程聞言哪裏能忍,就要衝上去與他扭打,忽而麵前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刀子。


    官差一提刀刃,叱道:“退下!再要扭打,抓了你們一並帶走!”


    “小川,李大夫,”桑落靜靜地站在樹下,嗓音波瀾不驚,“不要爭。”


    她緩緩從樹蔭下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到屋簷下,綠衣裙將她的麵容襯得幽幽泠泠,唇瓣輕輕抿了抿:“那東西不值錢。”


    不值錢三個字,刺得王大夫眉心直跳。他剛想發作,又看見架子上一隻木盒,像是裝著極金貴的東西。


    他打開一看,裏麵放著四個沙袋,軟硬不一。又有一塊木板,上麵挖著幾個洞。


    王大夫有些失望,看著不值錢,即便不值錢,也不想留給他們。


    他將木盒一並扔進箱子裏:“帶走。”


    柯老四隻冷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他是宮裏出來的,對這小人得誌的齷齪心思再清楚不過,不過現在不是與之對抗的時候,等公子得了消息,再整治他們倒也不遲。


    王大夫仗著官差的虎威,看到什麽好東西,手一晃就盡數納入箱子裏。蠟像、藥瓶、各種煉藥的罐子、銀針、醫書、人體的畫像......無一幸免。


    院子裏盡數掃蕩幹淨之後,他又轉到藥櫃,尋常的藥物他看不上,隻撿著貴的收。最後才看向角落裏的麻布袋子。


    袋子裏裝著幹草,他抓起一把隨意看了看,輕蔑地一拋。


    這東西賤得很,原本就是給玄夷奴用的。玄夷奴黑漆漆的,運到芮國來也就是做些下等人的苦力,他們吃的草能有什麽好的?也不知誰想騙錢,還給起了西王母草這樣的富貴名字。不少人試過,毫無藥用價值。


    他拍拍手的草灰,又背著手往內堂裏鑽。


    李小川和夏景程有些急,裏麵放著他倆記錄的脈案和用藥劑量。身外之物可以舍,這些東西可不能被這等小人得了去。


    兩人心急如焚,幾次想要衝進去,都被官差攔住。


    眼看著王大夫就要伸手去拿幾個小冊子,桑落突然開了口:“王大夫,這邊可都查完了?查完了,我們就開始整理了。”


    王大夫扭頭看向桑落,她扯著裙擺,似乎想要遮擋剛才那一隻麻袋。莫非有什麽蹊蹺?他走出來眼睛直直盯著那隻麻袋。


    西王母草。


    他假意說了一句:“應該查完了。”


    果然,桑落轉身吩咐李小川:“去,把這些草藥都扔到後院去。”


    李小川正要將麻袋提起來,王大夫快步出來:“且慢!”


    他一努嘴,官差們唿啦一下圍上來,將那一袋子西王母草奪了下來。


    刀子一挑,將麻袋徹底劃破,枯草散了一地。


    “桑大夫,說說看,玄夷奴的東西你拿來做什麽用?”王大夫開始審問。


    桑落抬起頭看他:“製作‘不倒翁’。”


    王大夫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倒翁”是單方,也就一味藥,她就這樣說了?毫不遮掩?


    看樣子多半是假的。


    看他不信,桑落又指著夏、李二人道:“真的,不信你問他們。”


    李小川和夏景程很認真地點頭。


    王大夫更不信了。


    “王大夫,”桑落生怕他不信,還抓起一把西王母草,挑出其中的花骨朵,掰開了,揉碎了攤在手心,遞過去:“你聞聞,是不是有丁香的味道。”


    有是真的有。


    這世上有丁香氣味的植物不少,她這麽赤裸裸地說出來,一定是要將自己引向歧途!可是,眼前這個丫頭,是有幾分神技在身上的。上次在林家她將劇毒蛇根木熬成了治療溺閉的奇藥,至今他也不知道是如何製成的。


    王大夫的目光落在夏景程身上,他跟著這個女大夫這麽久,興許已經得了不少方子,倒是可以想辦法從他口中套出來。


    他站起來朝夏景程招招手,示意借一步說話。


    二人站在樹下,王大夫道:“夏大夫,這裏你是待不下去了,不出意外的話,她煉的‘不倒翁’裏有禁藥,那小娘們多半要被帶走,你也脫不了幹係。”


    夏景程一皺眉:“什麽?”


    “你看,她拿西王母草哄騙我,這是什麽,這可是拒不認罪!我看在你我共事的份兒上勸你,多多立功,把她用的方子交出來,我會跟府尹大人美言幾句,畢竟你是癡心學醫,不像那等三流貨色。”


    夏景程深深地看著王大夫,好半晌才說道:“桑大夫沒有哄騙你,‘不倒翁’就是西王母草製成的。根本沒有什麽禁藥。你將整個丹溪堂翻十遍,也不會有禁藥。”


    說罷他後退一步:“既然搜不出禁藥,還請王大夫如實告訴官府,還桑大夫一個清白。”


    清白?王大夫尤記得自己跪在眾人麵前的模樣,一把年紀,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忍得下這口氣?他冷笑一聲,指著那一堆西王母草提高聲量:“此藥就是禁藥。”


    官差得了消息,將西王母草一裹,又將刀指向桑落:“走吧,跟我們去衙門走一趟。”


    柯老四衝過來,將桑落掩在身後:“你們憑什麽抓人?西王母草根本不是禁藥——”


    話音未落,刀尖抵在他鼻尖:“少廢話!帶走!”


    桑落拽拽柯老四的衣擺:“老先生不用擔心。我有數。就是病患來了,還請老先生代為解釋一下。別再讓他們空跑一趟。”


    有數?她有什麽數?進了那黑暗的地方,屈打成招的多了去了。一把枯草能都說是禁藥,說她是大荔餘孽也不無可能!


    桑落仍舊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繼續道:“所有需要複診的病患,也請告知他們一聲。待我出來再來診治。”


    看著桑落被帶走,院子裏剩下一片狼藉,和兩個半男人。柯老四和李小川、夏景程三人一籌莫展,琢磨著桑落的叮囑。


    所有的病患,是不是也包括顏大人?桑大夫可替他診治過!李小川一跳而起:“我這就去找顏大人。”


    說罷他飛也似的跑了。


    夏景程也站起來:“我去找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不信治不了那王八蛋!”


    留下柯老四一個人蹲在亂哄哄的院子裏,他多年不曾進過城中,京城裏也沒有他認識的舊人,所以他應該幫不上什麽忙。


    他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說沒有舊人,其實也有那麽一兩個。


    罷了,看在公子對桑丫頭有點不同的份兒上,看在晏家總要有後的份兒上,少不得,該動也得動。


    ---


    桑落被帶走的消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傳遍了京城。大部分人都是去丹溪堂買“不倒翁”,看見丹溪堂門口貼著告示說暫停看診知曉的。


    府獄裏的衙役“鞭王”,一看到桑落,認出她來:“怎麽又是你?”


    上次以為她,自己浪費了一頓百花樓的銀子,他還未報仇呢,現在她又落到自己手裏。當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好啊,你又落到我手裏了!”衙役看看文書,原來這次是賣禁藥,官府尚未定案,但隻要落到自己手裏,冤案也能夠打成鐵案!


    他將她拽進訊問的房間,將她牢牢捆在架子上。抽出黑鞭,高高舉起,正要狠狠抽下去,有人跑了進來:“打不得,打不得!”


    “誰他娘地說打不得?”衙役啐了一口。


    “府尹大人說的,這個桑大夫打不得。”來的正是府尹大人貼身的幕僚。


    別人不知道內情,府尹李大人是再清楚不過的。


    這個桑落來頭不小。


    第一次被抓進來,是當今的繡衣指揮使顏如玉親自指點了判罰的方式,後來不知怎的,太妃娘娘也知道了這個桑大夫,還遣了內官來傳話,說要嘉獎她幾百兩銀子。再後來,顏如玉又著人來說,要撤銷桑落的勞役。


    京兆府尹不好當啊。


    京城裏,一塊磚頭掉下來都能砸死幾個皇親國戚,誰不是一根手指頭捏死幾隻螻蟻,府尹李大人總要權衡各方的態度。


    太醫局的張醫正和熟藥所的閔陽著人來遞話,他也要給幾分薄麵,想著隻是差人去看看,誰知竟將人帶迴來了。這下放也不是,罰也不是。


    幕僚給李大人出了一個主意,隻要不審,就不用定罪。等著各方勢力角逐出一個勝負了,再審時度勢地審她。


    這之前,她必須好好活著,一根汗毛都不能折損。


    命令傳了下來,高高舉著黑鞭的衙役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卻又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將桑落送迴牢獄。


    但折磨人的陰損手段又不止這一個。桑落剛坐下來,衙役就潑了幾桶餿水和糞水在她麵前,臭氣熏天,還有不斷蠕動的蛆蟲。


    桑落冷冷地看著他:“大人可知道一句名言:寧可得罪十個小人,也不可得罪一個大夫。”


    衙役冷笑道:“你算哪門子的大夫?你要嫌髒,就拿一百兩銀子來,我就給你換一個牢房。拿出不來——”


    哼哼,他笑得猖狂:“就好好享受吧!今晚沒飯,餓了,就捉幾條蟲來補一補。好歹是點葷腥!”


    說完,他正要轉身往外走,不料迎麵撞上一個人,還未看清來人是誰,胸口就被那人狠狠踢了一腳,整個人飛了起來,重重落在滿是蠕動的蛆蟲上,再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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