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完全沒有思考那些有的沒的。


    醫者眼裏沒有男女之分,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即便院長病了,到了她的科室,該趴還得趴。


    顏如玉在她眼中隻是病患,雖做不到藥到病除,至少也要緩解病人的痛苦。


    柯老四的直覺是要跟著進去,至少替顏如玉盯著一些。可要解媚毒的法子不過就那幾種,不論哪種,都是桑落吃虧,他家公子不吃虧。


    他決定不進去。正好桑落擅長治男病,讓她一起看,免得將來公子知道了找自己麻煩。


    桑落帶著人留在內堂,柯老四和知樹退了出去。剛關上門,顏如玉恢複了一些意識,被幾個人俯視著讓他十分難受。


    桑落似乎毫無感覺,甚至指揮著兩個男子來扒他的褻褲。


    “出去!”他咬著牙,手揪著自己的衣衫,雙眼赤紅的看著那兩個男子,怒斥道:“不需要你們!出去!”


    見他二人根本不聽自己的話,顏如玉一把抓住桑落纖細的胳膊:“隻留你一人,讓他們都出去!”


    “顏大人,我們是在替你解毒——”


    桑落靜靜注視著他,突然明白,他可能想要點尊嚴,淡淡吩咐道:“你們出去吧。我一個人可以。”


    夏景程有些不放心。這個指揮使不像是個善茬。


    “沒事,你們去替我熬藥。”桑落快速寫下一個方子。


    屋內隻剩下兩個人。


    桑落關上房門,走到榻邊,替他把脈,又擰了冰涼的帕子:“你不願意別人看到,是怕你的名聲越傳越壞吧?”


    顏如玉閉著眼,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我是大夫,可以幫你。你要允許我幫你。”


    桑落將冰涼的帕子搭在他青筋盤虯的脖頸上,又埋頭替他剪開被血粘在一起的衣衫,一點一點展出露他的身體。


    桑落震驚了。


    他的身體竟然沒有一處完好無損。


    原以為賀飛和孫茹的身體已經夠觸目驚心了。此刻看到顏如玉的身體,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血肉都在抽痛。


    一道傷覆著另一道傷,一個疤蓋著另一個疤。就這樣交錯密布在血肉之軀上。


    他究竟經曆了什麽?


    麵首不是最在意皮肉的嗎?他這樣,如何取悅伺候太妃?或者,太妃就喜歡這個?


    再看那個被蛇根木紮傷的血窟窿,紮得太深,他對他自己都這麽狠!對別人豈不是更狠。


    桑落心底泛寒,手上卻沒有遲疑,利索地替他上藥包紮。感覺到顏如玉下意識地想要收迴腿,她一把按住他的腿:“你不必害羞,又不是沒見過……”


    他朦朦朧朧地抬起眼皮,桑落的臉上是無比認真的神情。


    就像四年前她認真地觸碰自己。表情裏沒有欲念,也沒有情緒。


    很快他反應過來桑落的話。


    她記得。她一直都記得!


    她一直在裝傻充愣!


    顏如玉想要質問她可知道當年對自己造成了何等傷害!想說三夫人之所以會這樣對自己,全拜她所賜!想告訴她,他的人生因她改寫!


    可是,她一身柔柔的藍色絲裙,頭發被風吹得淩亂,那隻小鳥發簪還是雙腳朝天。


    她的眼神,平靜又溫和。


    四年的怨念,無處安放。


    今夜的情緒,也無處安放。


    他抬起手,不知哪裏生出來的想法,促使他一把將她拽到身前,翻身壓在身下。


    兩人的發絲纏在一起,那隻小鳥珠釵終於從發髻上掉下來,磕在枕頭上,叮叮當當,又墜到顏如玉的手臂上,冰冰涼涼。


    顏如玉心亂如麻。每一個動作都已經超出了他對自己多年的要求。


    他曾經怨她做了那些事,後來又怨她不記得做了那些事,現在更怨她假裝不記得那些事。


    身下軟軟的,涼涼的,帶著藥草香味的身體,讓他四肢百骸都逐漸舒展開來。


    此刻,那又痛苦又愉悅的滋味,到底來源於何處?


    他無暇去想,也無力去深究。


    一低頭,桑落的眉眼近在咫尺,那漆黑的眼眸裏,寫滿了驚恐。


    桑落何止驚恐。


    被壓得喘不上氣來,腦子依舊飛速運轉著。


    顏狗莫非是想要用自己解毒?也許是覺得自己好操控。也許是覺得用過之後,隨手殺了也無所謂。這是她能想到的自己最有可能的結局。


    不能喊。說不定人還沒喊來,她的脖子就先被他擰斷了。


    隻能用懷柔之策,先順著毛捋。


    她放柔聲音,帶著幾分矯飾的討好:


    “我替你解毒的法子,你聽一聽。因藥已入了骨血,所以我們要先用冰水鎮靜——呃,鎮靜患處,緩解充血狀態。


    這一步,你覺得我在旁邊不方便,可以你自己來。


    第二步,我已經讓人熬了藥,服下之後,應該很快能夠將你下行的氣血調整迴來......內服外敷還不行,我們再嚐試第三步。不到萬不得已,不用第三步。”


    她說得又快又急,生怕他一個衝動,就將自己掐死了。先殺還是後殺,都是殺。


    忽地身上一鬆,桑落得了喘息。


    顏如玉躺下來閉著眼:“你去弄冰水來。”


    桑落如釋重負,麻溜地下床,讓知樹打來一桶冰涼入骨的井水。


    “出去。”


    桑落有些不放心:“你可以坐浴——”


    “出去。”


    桑落退出內堂,一轉身,對上所有人關懷備注的眼神。


    阿水最先說話:“桑姐姐,你沒事吧?”


    桑落搖搖頭,又問道:“阿水,你怎麽會被綁到那裏去?”


    阿水一說這事,哭了起來:“最近天熱,我爹娘到處賣飲子,我昨日閑著,就替爹娘去買些材料。一出藥鋪的門,有一個算命的,說隻需要一文錢就可以算,不靈不要錢。我就坐在那裏算。算著算著,就困了。”


    夏景程問:“哪個藥鋪?”


    “養心坊。”


    “抓你到底要做什麽?”桑落問道。


    阿水擦擦眼淚:“他們說我是他們新買的丫頭,給我洗澡又換衣裳。最後又帶我進了那個屋子。那個什麽夫人喂我吃藥!”


    “我替她把了脈,沒有什麽不妥。”夏景程說道。


    奇怪了。整件事著實匪夷所思。


    李小川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湯過來:“桑大夫,清心蓮加青蛙真有這麽神奇?”


    桑落不敢應。


    這個藥神奇之處不在於現在,而是將來。


    顏如玉伺候太妃的時候,如果發現自己不行了。會不會迴過頭來殺自己?


    柯老四主動端過藥湯,送進屋裏。


    阿水突然說道:“對了!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麽事?”


    “老鼠。”她說道,“莊子裏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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