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過。


    這三個字就像是大雨中的一顆細細小小的雨珠,不知從哪裏滑落下來,墜入哪一片水窪裏。


    甚至來不及看清它激起的漣漪,就消失不見了。


    斜風刮著雨水,直往絲袍上撲。涼意沁著皮膚,讓顏如玉很快開始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她怎麽來這裏了?


    他彎下腰,正要將油紙傘挪開,白發老翁突然喊道:“別動。”老翁光著腳跑了出來,險些在石板上摔倒,手扶著柱子才穩住身形。


    顏如玉站在雨中衝著老翁笑:“柯老四,這是中了哪門子的魔?”


    “你別動那東西!”柯老四在自己身體上比劃著,“你殺過那麽多人,可能把人的五髒六腑的位置畫得如此精準?”


    顏如玉一愣。


    在從小訓練到大,他隻知道人心在哪個位置,咽喉又在哪個位置。武器以什麽角度刺進去,最快斃命。


    再低下頭去看那圖,別的不說,心髒的位置畫得很準確。


    他兩步跨上台階,隨意找了一塊帕子,在屋簷下撣去身上的雨水。柯老四又去看了一眼那圖,迴來絮絮叨叨:“你猜,這是誰畫的?”


    顏如玉的眼眸一挑,下意識地掩藏自己猜出是桑落的事:“我怎麽猜的出來?”


    “一個女娃娃。”柯老四稀奇得很,“你猜她多大?”


    十五。八月初八滿十六。


    他恨她多年,對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可他沒有說,擦擦手,將帕子一扔,才反問道:“我怎會知道?”


    “我看著也就十三、十四。嘖嘖,那手法,像是殺過多少人一樣。”


    他看著柯老四發笑,聲音溫和:“你別是發癔症了。這個地方,年輕女子敢來嗎?”


    荒無人煙的小路,尋常女子決計不敢走。可她一定敢。時時刻刻都準備著練手。


    柯老四不喜他質疑抬杠,開始吹噓起來:“不但年輕,還漂亮呢!你是沒這眼福的。瓜子臉,柳葉眉,那眼睛會說話......”


    漂亮?


    顏如玉一挑眉,這下他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


    眼睛會說話?說什麽話?


    謊話!


    她每次直勾勾看著自己,就是在說謊。


    “你怕不是白日裏見了鬼。”顏如玉笑著推門進屋。


    “我騙你做什麽?這小丫頭厲害,她身邊的人也厲害。晾幹的手衣,他嗅一下就知道我在煮的時候放了山楂。”柯老四幾步追了上來,一邊說著一邊掌燈給顏如玉照亮前路。


    兩人穿過一扇小門,走進柯老四的臥房,走到壁龕前,將香爐擰了半圈,又轉迴來。壁龕緩緩移動,露出一間密室來。


    密室不大,角落裏堆著一些兵器,一個供桌上,並排擺著十多個牌位。


    最中央的兩個是“孝節烈皇後晏氏”與“升平昭懿公主周氏諱玥怡”。


    一側放著一個夫妻牌位:“先考晏公諱掣大將軍、先妣李母諱玉婉誥命夫人”。


    另一側寫的是:“廣陽城八千英靈”。


    柯老四抽出三柱香,點燃了遞給顏如玉,奉香行禮,跪下叩拜。


    兩人望著牌位靜默地站著,直至香盡才出了密室。


    柯老四給顏如玉奉了茶,又說道:“這衣裳......”


    顏如玉將茶放下,黑虎斑紋的彘獸,露著兇猛的獠牙,一隻鶴騰雲而起,眼睛是用金線繡的,在夜色裏也閃著金光。


    “堂堂繡衣指揮使,竟給你選這樣的補子。禮部這幫人拐著彎在罵你。”


    顏如玉卻道:“他們哪有那個本事。是呂氏定的。”


    繡衣指揮使,著紫衣,卻繡彘獸。坐朝堂,卻無品級。可見呂太妃是用了心的。又要重用,又不能讓自己太得意。


    “委屈你坐這樣的位子,你爹娘知道了,該心疼了。先皇後必然會罵老奴的......”柯老四搖頭長歎。


    顏如玉,本名晏珩,父親是大將軍晏掣,母親是大學士家中獨女,姑母是大荔國晏皇後,若沒有戰亂,他必然是大荔國一等一的貴公子。


    誰又想得到,國破家亡,晏家隻剩下他這一枝獨苗,還要以色侍人,賣弄姿色權術,如今自甘成了芮國太妃的鷹犬。


    “不過虛名耳。”顏如玉說得淡然,“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追查遺書,我派人查了信紙,應該是春秋紙坊的,明日我親自去查探一下。”


    柯老四點點頭:“今日賀飛帶著他的家眷來了我這裏。”任他賀飛如何遮遮掩掩,


    顏如玉抬眼看他:“他們怎麽會找到這裏?”


    一說到這個,柯老四就來勁,嘿嘿一笑:“你猜他什麽毛病?”


    顏如玉稍稍一想就猜到了。桑落能來,還在地上畫了那樣的畫,想必賀飛得的是男病。


    “他竟是無根之人!”柯老四格外興奮,“合該他斷子絕孫!”當年殺了多少大荔人。


    “他想生孩子!找那個小女娃娃,就是前些日子給楊六郎看診的桑家大夫。”別看柯老四每日都在院子裏乘涼打盹,外麵的熱鬧都知道。


    顏如玉不能再裝了,隻得應了一聲:“哦,原來是她。”


    “你認識?”


    “認識。”他想要一筆帶過。不願去提自己變成這樣,都是拜桑落所賜,“但不熟。”


    柯老四卻沒準備放過他:“她在尋醫館坐堂,我看她有些真東西,欲留她在丹溪堂一段時日,探探她的醫術,這段日子你沒事就別來。”


    顏如玉從懷中將一隻小掐金絲的盒子推了過去:“多加一些。”


    柯老四接過盒子,皺著白眉看空蕩蕩的盒子,不由歎道:“這醉花陰啊,說起來是香,歸根結底是藥,是藥三分毒。你睡不著也不能靠這個。”


    柯老四取出一個窨香用的罐子,結結實實地將所有香珠倒了出來,也沒塞滿盒子:“就這些了,這段日子太熱,不適合窨香,等入秋我再做一些。”


    他知道顏如玉是心思重,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越是憂思過重的人,越需要紓解。床笫之事就是再好不過了,大戰幾百迴合,再睡一覺,不比用這個藥強?


    “知風跟你多少年,何不收了?”


    顏如玉聞言隻說了一句:“她迴鶴喙樓了。”


    知風不聽號令,迴到鶴喙樓沒多久,就被秘密處置了。知樹迴來說,知風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莫星河這個人看起來芝蘭玉樹,但一碰到桑落的事,他就有些癲狂。


    柯老四忙問:“那你身邊現在何人伺候?知雨?”


    “知樹。”


    二十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又不曾真的以身侍君,身邊唯一的女人還被他送迴鶴喙樓了。


    這還了得?


    晏家的香火要斷了。


    柯老四疑惑地看向顏如玉的下半身。別是跟賀飛一樣?還是跟楊六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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