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這一生病連著好幾日,倒是讓幾人心疼之餘感到稀奇。


    他們從未見過雲初生病。


    而生病的雲初總是十分脆弱的,稍微哄一哄,騙一騙,什麽話就都說出來了。


    無邪幾個壞心眼的當然想借機拉近感情,隻可惜鬼車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也隻好放棄。


    出乎意料的是。


    鬼車似乎對黎簇格外大方,竟然允許他靠近雲初。


    其實鬼車不太會照顧人類,他畢竟也才剛擁有一副能夠擁抱雲初的軀體。


    雲初窩在床榻上,難受的哼哼唧唧,睫毛顫抖,凝了幾滴淚珠,可憐的不得了。


    黎簇小心翼翼的給他喂藥,又拿了帕子給雲初擦淚。


    說來也好笑,雲初其實沒怎麽哼唧,實在特別難受了就直掉眼淚,人名挨個喊了一遍,最後就隻喊鬼車了。


    “鬼,鬼車。”雲初勉強睜開淚眼婆娑的雙眸,入目是黎簇微紅的臉。


    “……”雲初一下子難受的不得了,他扭過頭去,“不,不要你……我要…鬼車,我不要你。”


    黎簇動作一頓,輕歎一聲,走到旁邊換了鬼車過來。


    說難受其實也不難受,一看到一旁幽怨看著自己的無邪等人,黎簇心裏就舒坦的不得了。


    鬼車將雲初被汗浸濕的發絲捋到耳後,把人抱在懷裏哄。


    雲初揪著他的衣襟,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他,他都死了,還要這樣。”


    鬼車順著他的話附和,“他過分!”


    雲初委屈的渾身發抖,“他,我,我不喜歡他,我討厭他。”


    “嗯!他討厭!”


    一體同源,雲初靠著鬼車,就像是在靠著自己,又可以說是迴歸母體般的溫暖。


    掀開簾子出去的黎簇看著麵沉如水的無邪,臉上浮現出一種介於得意和嘲笑之間的笑容。


    “老師都說什麽了?”無邪把玩著手裏的匕首,似笑非笑的勾唇看著黎簇。


    黎簇聳肩,“也沒說什麽,光說難受,想抱抱。”


    “還有呢?”黑瞎子又問。


    黎簇看著他們,一臉壞笑,“你們真想知道啊?”


    “初初一直喊鬼車呢。”


    無邪幾人不笑了,沉著臉不說話。


    “你看,不說你們要問,說了你們又不樂得聽。”


    難得扳迴一局,黎簇那小模樣看著得意極了。


    馬茂年在一邊,其實等的煩躁極了,他想要寶石,可是除他之外的幾個人似乎都不著急。


    他也暗示過蘇難,那個拿人錢手卻不短的女人笑著說,如果實在著急,他可以先去。


    不是姐們?


    你放什麽狗屁呢?


    我花了那麽多錢雇你們來,就是為了讓你諷刺我的是嗎?


    “你給小花說了雲初迴來的事情沒?”無邪問黑瞎子。


    黑瞎子咧嘴一笑,“我才不給他說呢,他們我都不打算說,搶占先機。”


    “哦~”無邪點點頭,舉起錄音筆輕輕按下。


    錄音響起。


    “我才不給他說呢,他們我都不打算說,搶占先機。”


    黑瞎子:“……”


    他麵無表情的看著無邪,無邪則迴饋以燦爛的笑。


    “真是不巧啊師傅,我恰巧有個錄音的習慣。”


    黑瞎子知道他這是在報複自己把雲初帶走的行為。


    “初初怎麽辦?”


    無邪看向王萌,“我打算讓萌萌把老師和鬼車送到小花那,一來老師現在很虛弱,我們不一定能護得住他,二來,以老師的性格,你覺得他會放任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一切嗎?”


    黑瞎子也是這般想的。


    黎簇一聽要走,整個人都亮了,他跑上前指著自己,全然沒有方才那副得意的小模樣,“我呢我呢?”


    無邪很輕的笑了一聲,“你?你當然要和我們一起啊。”


    黎簇肉眼可見的蔫巴了。


    離開那日雲初的燒還沒退,他迷迷糊糊的割斷自己的發絲,繞在黎簇的手腕上。


    鬼車在一旁看著,沒吭聲。


    雲初的發絲可以護住黎簇一次。


    就當是那幾日收留他們的報答吧。


    黎簇看著手腕上潔白的發絲,看起來高興極了。


    小九給他留了這個,無邪沒有,黑瞎子沒有,他們都沒有,隻給了他!


    無邪笑了笑,從頸間扯出雲初送給他的護身符,在黎簇麵前晃了晃,“看到這個了嗎?初初送的,上麵還有他一刀一刀刻下的,我的,名字。”


    黎簇:“……”


    黑瞎子:“……”


    作為唯二沒有護身符的人,他無辜被cue。


    攻擊黎簇就攻擊黎簇,怎麽把他也給攻擊了呢?


    ?


    再醒來的時候,雲初已經在解府了。


    鬼車化作小鳳凰在他胸口睡得翻著肚皮。


    雲初垂眸看著鬼車,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他小心的將小鳥放到另一邊,起身下床。


    當他離開屋子時,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院中那棵巨大的海棠樹,和海棠樹下的石桌。


    一切竟是這樣的熟悉,仿佛迴到了他還在紅府的日子。


    又好像……


    海棠樹下還有那人翩翩起舞的身影。


    雲初站在原地,好半晌,他終於反應過來。


    不是他的幻覺,海棠樹下確實有人在跳舞。


    隻是那人不是二月紅,而是解雨晨。


    雲初垂眸掩去眼底的落寞。


    是啊,那人已經死了。


    他連他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似察覺到雲初到來,解雨晨收迴翻動的水袖,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


    “老師身子感覺怎麽樣?”


    雲初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解雨晨笑道:“其實師傅走的時候留了些東西,您想看看嗎?”


    聽著他的話,雲初下意識愣住了,他仿若一張被人揉皺後又慢慢輕柔展開的白紙。


    解雨晨臉上的笑容恍惚間竟與二月紅重疊了起來,雲初用力掐著手心,讓自己迴過神來


    他聽到自己幹澀顫抖的聲音。


    “看……我要看。”


    ?


    蒼翠蔥鬱的山林深處,隱匿著一座精致古樸的亭子,它靜靜地佇立於一片幽靜之地。


    林中開滿了海棠花。


    亭中有個墓碑,上麵刻著五個字。


    二月紅之墓。


    解雨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是師傅的墓,老師,我便不進去了,就在這裏等你。”


    雲初點點頭,他踏著青石板拚接成的小道踩在落了滿地棠花上,走到了亭子中央。


    有的地方,會把一個亭子作為墓穴,在墓碑上寫下所念之人的名字,就像是哪位先生的愛妻,也如這樣的亭子般,複活在他的心裏麵。


    恍惚間,雲初看見那故去之人,他正在這亭子中翩翩起舞,衣袂飄飄,戲腔聲仿佛在耳邊響起,隔著難以橫亙的時間。


    一曲清音舞落花。


    人們無法預知一個片刻的價值,直到片刻變成迴憶。


    故人站在庭院中,他在朝著雲初笑,亦如初見那日,在台上翩翩起舞,耀眼奪目。


    墓碑上是一個編織的發辮,黑色與白色交纏在一起。


    那時雲初的頭發還沒有變白,所以這縷白發是二月紅的。


    將心愛之人的頭發與自己的發絲糾纏,綁成發辮,垂在左邊的胸上,因為那裏是最靠近心髒的位置。


    是將我的心髒交予你的意思。


    青絲纏繞,情絲纏繞。


    雲初拿起那縷發辮,恍惚間,他看到了故人的雙眸。


    虛影專注的看著亭中生死兩隔的愛人,眼神裏透著自己仿佛都被察覺的溫存繾綣。


    在如何不解風情的木頭大抵都要在這樣的眼神裏,心髒多跳那麽一下。


    年少不可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


    歲歲年年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雲初聽到了他的聲音。


    溫柔,纏綿。


    “待清風明月歸來之時,或許我已不在。”


    “阿雲。”


    “山高水遠,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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