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瞧著情緒很是激動,秦大姐嚇一跳,上前扶住她,拍拍她的背,”您沒事兒吧,別激動。“


    秦奶奶牢牢攥緊她的手,再次確認,”你再幫我看一眼,真的是秦遲嗎?“


    她站起身,強忍著難過往臥室裏去,一頓翻找,拿出一個鐵盒子,仔仔細細拂去上麵的灰塵,這是她珍藏著卻從來不敢打開的記憶,她害怕見到他,會忍不住的想要去埋怨他,為什麽要將她丟下。


    她走出來,將盒子抱在懷裏,證件遞給秦大姐,”你再看一眼。“


    司荼湊上來,和秦大姐一起打開,是一張貼有印花稅票的婚書,繁體字,她們憑著猜測和直覺判斷出裏麵寫著秦延,秦魚,締結姻緣於宣統元年五月一十六日立。


    宣統元年,她是末朝人?


    這上麵寫的是秦延,司荼也奇怪起來。


    秦大姐猶豫,對上老人期盼的眼神後,還是如實道,”是秦延。“


    ”那你再看看這張。”她將烈士證件遞給她們。


    倆人打開,這上麵是秦遲。


    兩人也被弄糊塗了,等著老人解惑。


    “這張是秦遲。”


    老人一瞬間天塌了的表情,她雙眼呆滯,久久不能迴神。


    司荼和秦大姐也不敢出聲打擾,站在身邊靜靜地陪伴著。


    良久,她突的開口道,“這房子是秦延的。是他給我的聘禮之一。”


    “他是大戶人家的大少爺,我是他們家管事的女兒,從小我們一起長大,十八歲的時候,發生動亂,倉促的結了婚。婚後沒多久,因為動亂,我們分別兩地,他投身進運動中,我在家守著老人癡癡地等著他迴來。


    一等就是十二年,再見麵我都二十八歲了,是個老姑娘了,家裏老人因為生活不安定,相繼去世,最後就剩下我一個人。


    他迴來的時候,是二二年,跟著隊伍一起迴來平定戰爭的,順便將我帶到了他們的地方安頓下來,從那以後,這房子便空置下來。


    在那裏我也是等待,我不識字,膽子也小,就會一手好繡活,平時跟著家屬們幫忙縫補衣服,做衣服這種後勤工作。


    二五年,他受傷迴來養傷,我照顧他,後來,我們有了孩子,他傷好後又去前線,我挺著肚子在家等待。


    中途他又迴來過一次,看到我和孩子很是開心,但沒兩天,他又走了,再一等就是十年,傳來他犧牲的消息,我沒想到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我帶著孩子守在他曾扞衛過的地方,直到和平出現,光明到來,孩子也慢慢長大了,我看著孩子成家立業,又有了孫子,想起昔日的這座載滿記憶的屋子,我要在這裏老去。


    所以,我獨自一人瞞著孩子迴到了這裏,這是我們的家,我憑什麽不能住,她們將我們的家毀成這個樣子,我還沒有找他們算賬。”


    司荼看著陷在迴憶裏的老人,殘忍的提起,“那秦遲呢?他又是誰?”


    老人突然淚流滿麵,久久不能言,秦大姐遞上自己的手帕,無奈的和司荼對視一眼,看來真相很快就要出來了。


    她也著實沒想到那幫人這麽不靠譜,早將秦遲的名字說出來,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麽。


    哪裏還需要這麽大費周折地,讓老人也不愉快。


    等了不知有多久,老人紅腫著眼睛,才迴答了她們的問題,她將鐵盒子打開,裏麵是一些照片,還有這座房子的契書。


    司荼拿起一張,上麵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她大概猜到是怎麽迴事了。


    果然就聽到,“秦遲是秦延的弟弟,他們是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我平時也經常分不清他們,十三歲那年,秦遲跟著二舅舅出國了,就再也沒見過。”


    司荼揭開真相,“所以,當年迴來的那個人不是秦延,而是秦遲對不對。”


    秦奶奶盯著她,蒼涼的笑出聲,“是啊,我竟然這麽多年都沒有發現,他們兄弟兩個騙得我好慘啊,我的兒子,也是厲害,所有人都瞞住了我怕是。”


    她想起那年突然出現在門前的男人,嚇了一跳,緊接著就是巨大的驚喜,她做夢都期盼的男人就這麽迴來了,她沉浸在短暫的幸福中,忘了去問為什麽才迴來,又為什麽會變成gcd。


    她這麽久思念的人又到底是誰,那個曾說要一輩子對他好的少年就這樣將她拋棄了,而另一個男人卻將她捧在手心,護了這麽多年。


    司荼好奇道,“那秦延去哪裏了,這麽多年他都再沒出現過嗎?”


    秦延,秦奶奶想起兒時,他總是叫她小魚兒,揪她的小辮子,每每將她氣的快哭時,又哄著她,而秦遲,總是默默的站在身後望著他們打鬧,一言不發,就像是個看客。


    她對他的印象很少,少到後來漫長的歲月中都未曾想起這個人。


    至於秦延去哪兒了,她猜到了,怕是替代了秦遲去往了國外,他曆來是懂得享受的,比起,秦遲,他吃不得一丁點兒苦,所以,對於當時人人陌生的國度,他留在了這裏。


    後來參加運動,她也勸阻過他,會受傷,可他抱著滿腔熱血,一去不迴。


    在根據地,她曾見到秦遲懷中藏著一封家書,怕是秦延寫給他的吧,連她也是被托付或者說是被拋棄的。


    “他和秦遲大概互換了身份。”


    “他可真是偉大啊。”


    這句話司荼覺得有些嘲諷,不知道她在指誰,大概率是秦遲吧。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對秦遲的感官很難講清,用另外一個人的身份去欺騙另一個人的感情,可在那個時候,卻又是他擔負起了一個男人的責任。


    這種隱忍的愛意,她不太能接受。


    難怪在現代的時候,總說民國愛情十有九悲。


    “我這一生,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看似一直在等待,可身後始終有個家,前方有個期盼。”她歎道,“還有一個兒子。”


    秦大姐問起。“您的兒子直到您獨自離家以後,就放心讓您一個人呆在這裏嗎?\"


    ”他啊,很忙的,像他爸爸一樣,這輩子全都奉獻給了國家,我的大孫子倒是在省城,麻煩你們幫我托口信兒吧。就說我想迴家了。”


    老人眉間的一切忽地都放下了,她活了一輩子,什麽沒見過,可在其他人眼裏,怕是活成了個笑話,可她不怨,不悔,隻是遺憾,到他死了,他也不曾親口告訴她一句,他叫秦遲,是秦魚的丈夫。而這個充滿迴憶的地方,不是她和秦遲的家,那裏才是。


    司荼有些惋惜,點點頭,答應了,老人又交代,“謝謝你們告訴我,我的丈夫叫秦遲。”


    她笑起來,“這個房子,不管怎樣,始終是我和秦遲生長過的地方,也是秦家的祖宅,我可以將它租給街道辦,但是送給他們不可能。”


    “另外,剛才和你們說的,請幫我保密,這是我們的秘密好嗎?”


    她像一個小姑娘,和她們約定著獨屬於她們的小秘密。


    司荼和秦大姐不約而同地答應了,她們原本也沒想多說,老人將契書給她,還有她和秦延的那張婚書 ,以及她的介紹信。


    “這張婚書不用再還給我了,將它壓在街道辦作為證明吧。”


    司荼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心中已經被另一個人完全占據,容不下這個曾插在她們中間的外人,哪怕是一紙痕跡,她也不要有。


    事情都問了出來,司荼的資料也不用再查了,她頓覺輕鬆,臨走前,她不知是懷著什麽心理,突然問了一句,“奶奶,您恨過嗎,哪怕一秒。”


    老人沉默,半晌,緩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抵有過吧。”


    她知道這一切後,更多的是為那個人而不平,明明他是秦遲,是那個將她帶走的秦遲,給了她一個家的秦遲,教會了她有思想要獨立的秦遲,更是讓她不再孤單有一個可愛孩子的秦遲。


    他卻從來不說,看著她嘴裏一聲聲的秦延,他就沒有一刻而感到難過嗎。


    這個答案是無解的,她未來會一直帶著這個疑問長眠於地下。


    司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和秦大姐起身告辭,兩個人沒讓她下樓,知道受了這麽大的刺激,怕是還得獨自消化很久。


    她倆按照秦奶奶交代的,去了街道辦,將材料上交,街道辦主任倒是很驚訝,這麽一個大難題,竟然這麽輕輕鬆鬆就解決了,看著房子的主人還真是她後,稍稍有些遺憾時,就聽到司荼的下一句話。


    “秦奶奶說,這房子可以繼續租給你們,但是這是她家的房子,最終所屬權還是她們家的。她也不是孤寡老人,她的大孫子就在省城。大概不久就會將人接走,所以,您。”


    她話未完全說出口,但剩下的意思,街道辦主任懂了,一臉高興的,“好說好說,放心,謝謝兩位同誌,辛苦了。”


    見事情辦妥,倆人迴了單位,將事情告知科長後,得到一個表揚後,倆人坐在座位上歇口氣兒。


    倆人一致將事情藏在心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下午寫材料,頭都大了。


    好不容易下了班,司荼歎口氣,忙碌一天,累的腰酸背痛,還得慢吞吞的騎著車往迴走,她這會兒分外的想念陳野,如果他在可以騎車帶著她,她騎不動了。


    不知道騎了有多久,漫無目的的晃蕩到了家,將車抬進去,鎖好門,去了隔壁。


    “嬸兒,我進來了。”她推開門,往裏走了兩步,正碰見米翠小跑著出來,“來啦,快進來。”


    司荼跟著她進去,“需要我做點什麽嗎?”


    米翠搖搖頭,“你快歇會兒,媽再煮個湯,咱們就可以吃飯了。”


    “你家那位不在?”


    “這幾天都不在,他們夏天加班常有的事兒,得晚上十點才能迴來呢。我們先吃。”


    “哦,這麽忙呢。”司荼幹巴巴的感歎了一句。


    “是。”說完,兩個人都沒話說了,米翠尷尬的站起來,“我去廚房看看,你吃米飯還是包子?”


    司荼也站起來,“我也去吧。”


    從堂屋出來拐個彎兒就是廚房,麵積很小,進去兩個人都顯的很是擁擠,“嬸兒。”


    “哎,你來了,快去坐著,我給你做個雞蛋湯。馬上就好,是不是餓了?”她手在圍裙上抹了抹,邊說著又往灶口裏塞了根柴火,火勢更大了,這才走到門口,“真熱啊,這裏頭。”


    米翠拿過架子上的毛巾遞給她,“媽,擦一擦,我來吧。你去歇會兒。”她跟司荼看起來年齡相仿,卻怎麽也說不到一塊兒去,若有似無的有根界線卡在中間,誰也不想主動邁過去。


    雖然她哥哥跟她丈夫現在是同事,她哥哥甚至還流過她,但她們的關係並沒有變得熟絡。


    如果非要問為什麽,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心裏一直很羨慕司荼,甚至還有些嫉妒她,嫉妒她的日子可以過得那麽幸福和瀟灑,更嫉妒她的丈夫對她那麽好。


    司荼的性格就是在不熟的人麵前很高冷,熟悉以後她就很隨意,對於米翠,她也沒有往心裏去,她挽著楊嬸兒的手,“不餓,中午在食堂吃的挺多的。”


    “你去洗手,我端飯過去。”楊嬸兒看鍋裏水開了,“盛起來吧,翠兒。”


    三個人各端著一碗飯和一碗菜往堂屋走,司荼和楊嬸兒有說有笑的,米翠坐在她們對麵默默的聽著他們的話,手裏扒拉著飯。


    “對了,嬸兒,明天不用等我了,我同事約我出去玩兒呢。”司荼想起來這件事兒,連忙說道。


    “這,你幾點迴來,可別太晚迴來。”楊嬸兒擔憂,陳野給了她那麽多錢票,讓她做一些好菜,所以今天他們家夥食難得改善了,這要是不在家吃,這錢她拿著心裏不自在。


    而且這,晚上出去,也不安全啊她想,尤其小陳還不在家,她試探的問,“女同事嗎?”


    “當然,”司荼點頭,“比我小兩歲,她爸爸在紡織廠工作的。我們明天去趟供銷社再吃個飯就迴來了。”


    “好,那就好。”她暫時安下心來,心裏想著明天還得盯著點兒。


    飯後,司荼幫著洗完了碗,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迴家了,坐在屋裏喝了口水,目光有些呆滯,此刻安靜圍繞著她,波比慢悠悠的走過來,舔了舔她的手。


    司荼緩緩將頭偏向它,“今天隻有咱們兩個了,波比。”


    波比歡快的搖搖尾巴,趴在她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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