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嬌嬈深吸幾口氣,平複了一會兒,才繼續道:


    “我想利用花名在外的三皇子惡心他,打消他的念頭,事到臨頭,我自己覺得惡心。


    三皇子覺得我耍了他,當然不肯。


    也想強迫我……男人,都是一樣,惡心。”


    “你都被送走了,和三皇子,是怎麽聯係上的?”


    “鴿子,我從小就會訓鴿子,庵堂有很多鴿子,飛鴿傳書。”


    完全意想不到的內情,無憂心情複雜,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室內陷入了極致的靜。


    雲嬌嬈淒慘一笑,眼中蘊著無盡的苦澀與自嘲:


    “你應該很是無語,覺得很不值吧。


    你冒著得罪皇子的風險,舍命救下的人,竟是這般不堪的德行?


    是不是覺得很諷刺?”


    無憂沒有迴答,繼續問:“那今日之事,你是想要掩蓋嗎?”


    雲嬌嬈垂下眼簾,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半邊臉頰,聲細如蚊:


    “自然是能掩蓋最好。你可以如實告訴殿下,不必為我遮掩,反正我也沒什麽清白可言了。”


    “好。”


    無憂點點頭,隨即起身往外走去,腳步即將跨出門檻的那一刻突然停住,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快走到床前。


    “都怪那些狠心的把你逼到需要自毀的地步,都賴這個世道對女子太過嚴苛。


    你以為我會這樣安慰你嗎?


    雲嬌嬈,你演這出自暴自棄給誰看啊?”


    見她話鋒一轉,雲嬌嬈懵了:“你……”


    “你真的需要、希望我同情你嗎?


    斷了翅膀的鴿子,尚且會努力撲騰,你,撲騰過嗎?


    你想過要讓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嗎?


    你不願你厭惡,可你又做了什麽?


    你一味逃避,你做了和那些壞人一樣的事,傷害你自己!你有跳樓的勇氣,卻不敢奮力掙紮?


    如果沒有我恰巧撞上,你這樣把自己摔個稀爛,先自損八百,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三皇子身上臉上沒有任何抗爭的痕跡,連衣服都十分整潔。這就是你惡心抗拒的結果?


    你惡心卻忍耐,忍無可忍了,跳了樓,還是在傷害你自己。你就隻有傷害自己的勇氣嗎?


    你從三樓跳下,先摔在馬車頂,滾到馬背,又摔在地上。三連擊卻內裏毫無損失,隻有一些皮肉磕碰。


    這還是你中了軟筋散的情況,可見你內力武功之深厚。


    這樣的你,真想反抗,三皇子會毫發無損嗎?既不想反抗,又自我輕賤給誰看?”


    雲嬌嬈忍耐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你又知道什麽!”


    “我隻知道,換做我是你,我拚了性命不要,也不會放過欺負我的狗東西!


    我絕對不會像你這樣畫地為牢,一邊委屈得要命,一邊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沒了清白又怎樣?莫說你是被迫的是受害的,那些男人,哪一個不是十幾歲就有了通房丫頭,眠花宿柳,男的女的一堆相好!


    哪個不是清白早沒了?


    他們一個個不也活得有鼻子有眼,哪個覺得無地自容抬不起頭了?你又有何抬不起頭?”


    雲嬌嬈大吃一驚,不懂她怎敢如此類比:“這怎麽能一樣?”


    “為何不一樣?我還記得,你受辱的第二日,為了家族,可以壓下委屈裝成什麽都沒發生過,正常去打獵說笑。


    我當時就想,好厲害好堅強的姑娘。


    難道沒有家族這個念想,你就立不住了嗎?你的勇敢、你的堅韌、你的聰慧,難道都隨著那場屈辱消失了嗎?


    你恨在家族眼裏,你的才能價值比不上這身清白,你何嚐不也在這樣自辱自耗?


    一身的本事,卻隻會把刀口對準自己,你還不如當個真懦夫!”


    無憂的話一字一句都捶在雲嬌嬈的心頭,敲得她從頭麻到腳,驚魂振蕩。


    千言萬語都堵在嗓子眼,怔怔失神顫抖,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


    “誰都知道,世道是對女子不公,可隻會委屈又有什麽用?


    你可有想要做些什麽去改變?縱使做不到改變別人的想法,至少不該順應這個世道嫌棄自己!”


    雲嬌嬈抓著被子,淚流滿麵。


    無憂看著她的頭頂,靈光一閃,覺察到哪裏不對勁:


    “你現在這般,可也是為了徹底斷掉自己的念想?


    如果晉王殿下今日沒在此處查案,你還會拋下臉麵躺在街頭那麽久嗎?”


    雲嬌嬈渾身一激靈,猛地一抬頭,無憂已轉身離去。


    九頌仔細審完了那些戰戰兢兢的仆從,來到雲嬌嬈的門外。


    剛一站定,就聽到無憂一番擲地有聲的肺腑之訓,想敲門的手不由得僵住了。


    見無憂出來,才迴過神來,稍慢了幾步,連忙追上:“東宮姑娘,現在可以錄口供嗎?”


    無憂點了點頭,斂下眼中的情緒,從容跟他走。她將自己目睹的一切,起因、經過,詳盡如實相告。


    敘述條理清晰,聽得九頌暗暗點頭,很快記錄完畢,客氣地感謝無憂的配合。


    東宮家的馬車還等在門外,無憂也不想太過耽擱,拜托九頌代為轉達,沒有再上樓告辭。


    殊不知,雲嬌嬈房間的窗戶沒關,這房間與天字號房同側,無憂同雲嬌嬈的那番說辭,已經全數落在了站在窗前的元琰的耳朵裏。


    他麵沉如水,清冷的桃花眼裏風雲醞釀,深不見底。周身似被一層厚重的寒霜覆蓋,透出難以靠近的疏冷。


    “主子,您還是躺會吧。方才急匆匆出去,出血太多,這剛包紮好,正需要……”


    九倉換好了床單,走過來請人。


    元琰輕輕擺了擺手:“醒酒湯給他灌下了嗎?”


    “喂了,但三殿下他……又給吐了。花椒也急得滿頭是汗,說三殿下是極討厭喝醒酒湯的。”


    “再煮一鍋,讓雲嬌嬈去喂,喂到他清醒為止。”


    九倉麵露遲疑,十分不忍:“殿下?這是不是太……”


    元琰一個淩厲的眼神,九倉立刻道:“是。”


    “把八寶盒一並稍下去。”


    “送給東宮娘子?”


    元琰一個淩厲的眼神,九倉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立刻識趣轉身。


    “街頭的盤查,也撤了吧。”


    “啊?”九倉步伐一頓,“可刺客還沒抓到呢?”


    慢吞吞躺下的少年臉白如紙,譏諷地勾了勾唇角,閉上眼睛:


    “黃花菜都涼了,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去灌幾碗醒酒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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