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氏覷著無憂和老太君的神色,緩緩道:


    “母親和世子都是一萬個不肯的,是我這個糊塗人想太多。


    擔心世子年紀到了,遲遲不說親事,人家會覺得我這個繼母不上心,才硬著頭皮當了一迴惡人。


    聽聞姑娘在行宮不計前嫌,救了世子,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親自道謝。


    這才求了母親陪我走一趟。”


    侯氏說著掏出一個盒子,“這是給大姑娘的謝禮,請大姑娘一定收下。”


    侯氏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言辭坦誠,連自己的小心思都說了出來,聞者都能聽到那屬於繼母的心酸與無奈。


    可無憂聞若未聞,麵上沒有一絲變化,隻垂眼吹茶,小口抿著,一句話也不接。


    “大姑娘的這手,可好些了?”


    侯氏對冷場也不尷尬,輕輕把東西放在桌上,這點預期都沒有也不敢登門了。


    她溫婉笑著,“小婦人這裏也有些養手的膏子和方子,平時磕著碰著,用著還挺好。想著大姑娘或許可用,一並帶來了。”


    老太君見無憂仍靜靜坐著不接話,心知這丫頭的脾性,怕場麵難看,更不想節外生枝,遂客氣地應承著。


    “多謝親家夫人了。馬上就是一家人了,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十一娘這手,確實挺嚴重的。”


    楚老夫人暗自觀察,對無憂的無禮極為不滿,見她始終淡定自若地喝著茶,並不因侯氏示好的話有半分喜色,又驚訝於這姑娘的心定。


    再一看旁邊的東宮秋捏著帕子,一會兒臉白一會兒臉紅的,眼珠子瞄來瞄去,小動作一堆。


    兩人對比,高下立見,心中越發嫌棄。


    侯氏佯裝沒聽懂老太君,


    “其實,晚輩還有個不情之請,馬上就是母親的壽辰了,想請幾位姑娘來府上做個客,一起熱鬧熱鬧。不知……”


    “那是自然,人一上了年歲,就想人多熱鬧。”


    老太君笑著應承,話鋒一轉,“隻是十一娘這手還沒好利索,禦醫叮囑她靜養的,她或許去不了。”


    侯氏嘴角一僵,她就怕帖子被老太君壓下不通知十一娘,這才專門走上一趟。


    沒想到這老婆子竟仍裝作沒看懂。


    剛想煽情幾句,就聽屋中一聲嗤笑。


    “祖母也太看重我了,人家夫人是想準兒媳過府熱鬧,與我八竿子打不到的,您何必將我單獨拎出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貞信伯府多看重我似的。


    您老人家可別帶我摻和了,我可不想再傳出什麽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了。”


    “你孩子……”


    老太君佯裝無奈地咧嘴一笑,


    “親家別見怪,十一娘還是小孩心性,在府裏自由慣了,童言無忌。”


    楚太夫人硬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淺搖了搖下巴,“十一娘子從容率性,姐姐是會調教孩子的。”


    如此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侯氏和楚老夫人對視一眼,其實她們也不想來,奈何父子倆迴家之後,都在誇讚東宮無憂,言辭間頗為後悔退了親事。


    尤其是世子,看祖母的眼神說不出來的委屈,好像拆散了他極好的姻緣。


    婆媳倆合計一通,這才厚著臉皮上門,一是看看東宮無憂到底是何許模樣,二來也是看看是否有轉圜餘地。


    眼見著沒有機會,也不再多坐,找個理由便離去了。


    老太君使個眼色,讓燕嬤嬤陪著東宮秋去送行。


    婆媳倆邁著沉重的步伐,灰頭土臉往外走。


    東宮秋幾次說話,她們都反應淡淡,心中不禁湧起難以名狀的酸楚,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幾乎就要溢出。


    她抿著唇,也不再開口,一行人走得靜悄悄。


    上了馬車,侯氏瞧著母親鐵青的臉,勸慰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個十一娘瞧著脾氣挺大的,未必適合當媳婦。”


    楚老夫人白了她一眼,


    “那才是貴女應有的樣子,若是連為自己出口氣的魄力都沒有,日後如何當主母?


    如何掌家?


    國公府竟然把孩子養得這樣好,竟是一點兒山野村姑的習氣都沒有。”


    侯氏哪裏看不出十一娘的好,看似頑劣,可那從骨子裏透出的大氣從容自若,就不是東宮秋能比的。


    兩人放在一塊,傻子也能看出差別。


    一個不端著都是主母的料,一個硬撐著卻處處透著姨娘的小家子氣。可事到如今,她能有什麽辦法?


    侯氏輕歎了一口氣,“可她拒人的態度那樣明顯,那老太君對她也頗為維護,世子這婚事隻怕換不了人的。”


    楚老夫人閉上了矍鑠的眼睛,“想想迴去怎麽說吧。”


    送走婆媳,老太君對無憂的表現十分滿意,看她的眼神也慈愛了些許。


    “謝家宴可還好?”


    “還行,景致如畫,美雲如雲,才女如雲。”


    老太君本也不指望她能在這種地方出頭,又上下仔細問了一圈,聽到一切都好才放了心。


    南榮氏想了想,當著無憂的麵挑破,“母親覺得,貞信伯府此行是為何?”


    “還能為何,想換人了。”


    一屋子都是明白人,老太君也不是裝糊塗了,“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貞信伯府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當國公府是什麽隨她挑揀的地方嗎?”


    盧氏不安地看了一眼無憂,見她毫無反應,柔聲問著:“那兩位也算親眼看見母親的態度了,應該能死心了吧。”


    南榮氏真是服了這個活菩薩,真就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她搖了搖頭,


    “隻怕沒那麽簡單。


    貞信伯府到咱們家,便是快馬,少說要走一個時辰。


    若是侯氏一人來,還好說,竟是楚老夫人也親自來了。母親,我總覺得,秋娘這婚事,怕是要有……”


    “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已經退了一個,豈有再退之理?


    秋姐兒是他們選的、請期也過了,要是真敢舍了臉麵,餘也不會由著她!”


    老太君一拍扶手,擺出強硬的姿態。眾人都心中一咯噔,麵上更為小心恭謹。


    唯有無憂沒有坐相地靠著椅子,默默喝著茶,一隻腳伸著晃來晃去,神態愜意,好似局外人一般。


    老太君見怪不怪,沒有說她,盧氏有心提醒,看了又看,見她幾乎無視自己,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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