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蕭,飛雪漫天。


    三軍肅整,兵臨城下。


    城牆之上,謝婉一身紅衫輕胄,手持長劍迎風而立。


    監國三年夜不敢昧,殫精竭慮華發早生。


    可盡管如此,仍阻擋不住三公之首丞相耿達的狼子野心。


    她的身後便是皇城,她便是皇城的最後一道屏障。


    這一戰乃是死局,可她不能退。


    肖雲海已經帶著阿衡從密道離開,她必須為他們爭取時間。謝氏的江山她已經守不住了,可她必須守住謝氏最後的血脈。


    耿達在三軍之中,遙望城頭放聲冷笑:“長公主還不投降,是在等什麽?”


    謝婉持劍不語,雪積鎧甲,頭頂紅纓隨風而舞。


    區區幾千禦林軍,一介女子,戰局已定,皇城皇位,於耿達而言不過是探囊取物。


    眼前這女子,高高在上,他俯首稱臣了整整三年,即便在此刻,她仍舊用那種睥睨的眼神看著自己。


    耿達心頭火起,冷笑出聲:“長公主是在等救援,還是在想著該如何拖延時間,好讓你未來的駙馬,帶著幼帝逃出生天?”


    最隱秘的心思被他一言道出,謝婉心頭一顫,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見她麵色終於變了,耿達心頭暢快非常,他重重拍了下手,一隊叛軍壓著一行人列上陣前。


    十歲左右的少年被羈押跪地,稚嫩的小臉仰起看向城頭,痛聲唿喊:“阿姐!”


    一聲阿姐,將謝婉的心撕成碎屑,她雙目通紅,死死的看向一旁站著的肖雲海。


    這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年紀輕輕便破格將其提拔為執金吾,甚至將自己許配給他以示恩寵。


    父皇信他,她也信他。


    此次耿達兵變,也正是他提議帶著謝衡先走,由她出麵與耿達斡旋,她甚至將隻有謝氏曆代帝王才知曉的密道,告知了他。


    可她沒想到,他竟然早已投靠耿達,這一切不過是個騙局。


    謝婉的目光好似淬了毒,看得肖雲海心頭一陣發寒,他瑟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過來:“良禽擇木而棲,公主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識人不清負隅頑抗!”


    謝婉死死咬著牙關,死死的盯著他,恨不得就這麽一口一口的將這人血肉都咬下來。


    食其肉啖其血,也不足以泄她心頭之憤!


    可她的憤怒似乎卻取悅了耿達,他大笑三聲:“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竟然也有今日,公主若是願意退下鎧甲,於床笫之間取悅老夫,或許老夫會饒了公主與這謝衡小兒一命。”


    “你放屁!”


    謝衡雙目赤紅,身子在雪地裏掙紮了兩下,很快又被鎮壓了下去。


    他匍匐在地上,高高的揚起頭顱,稚嫩的臉上卻帶著堅決:“阿姐!你莫要聽那老賊胡言,衡兒不怕死!”


    他話音剛落,一旁肖雲海便一腳狠狠踩在他的脊梁上,將他小小的身軀,踩得陷入雪地幾分。


    謝婉心頭大痛,嘶吼出聲:“肖雲海!!”


    肖雲海抬頭冷笑,緩緩收迴腳看向耿達。


    耿達看了看雪地裏的謝衡,笑著道:“公主可想好了?”


    謝婉閉了眼,她不敢去看雪地裏的謝衡,有那麽一瞬,她甚至都想應了耿達的要求。


    無論怎樣都好,無論如何都好,隻要謝衡能活著,隻要他能活著!


    她緩緩睜開眼,正要開口,卻見雪地裏趴著的謝衡猛然起身,挺著胸膛,直直往叛軍豎起的長槍撞去。


    然而,他終究還隻是個孩子,還未挨上長矛,便被耿達身邊親衛給控製住了。


    “想死?”


    肖雲海看著雙手被押在身後,不斷掙紮的謝衡,一臉諂媚的對著耿達道:“陛下,這前朝餘孽已有死誌,您看……”


    一聲陛下,徹底取悅了耿達。


    他看了看仍在掙紮尋死的謝衡,冷哼一聲:“謝衡小兒,既然想死,朕便成全你!”


    接著又轉向肖雲海道:“朕給你個機會,殺了謝衡小兒,執金吾的位置便依然是你的。”


    謝婉聞言雙目赤紅,朝肖雲海吼道:“肖雲海!我謝氏待你不薄!”


    然而聽得這話的肖雲海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來:“不薄?你父皇封了我為執金吾,卻連禁軍統帥之權都不給我。而你呢?明明與我有婚約,婚事卻一拖再拖!你看看,如你我一般大的,哪個不是子女承歡膝下!不孝有三無後無大,你們謝氏可當真待我不薄!”


    肖雲海一臉的恨意,看的謝婉觸目驚心。


    禁軍統帥之權,一向隻握在曆代帝王手中,為的便是皇城安危,又怎會因他所請便交與他手?


    至於婚事,父皇臥床多時,緊接著是國喪,再然後便是她奉命監國,一樁樁一件件接踵而至,她又有何心情與精力同他大婚?


    從前她不是沒同他解釋過,那時的他一臉溫柔的對她道:“無妨的,我都能理解,來日方長,我也不急在這一時。”


    那時的她亦是多感激他的溫柔與體諒,而如今,這一切卻都成了謝氏對不起他?!


    他不過是個白身,若不是父皇微服出巡,恰巧遇見他在草棚高談國事,賞識他的考談論闊,將他帶入京中親自教導扶持,隻怕他還窩在那草棚之中,依靠救濟和乞討為生!


    他的一切都是父皇給的,甚至險些成了她的駙馬。


    而現在,他卻說謝氏對不起他?


    嗬!


    謝婉險些怒極反笑,一個人到底能有多無恥,她今日總算見識了。


    就這樣的人,她還曾相信他是個溫柔體貼的男子,願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甚至將衡兒唯一逃生的希望全權交付於他之手。


    如今想想,真真是令人作嘔!悔不當初!


    可眼下卻不是與他爭辯的時候,她隻能將所有不堪與屈辱咽下:“即便……即便你說的都對,可對不起你的是我,衡兒他未曾有半分虧待於你,他甚至將你當成他的姐夫,全心全意的信奈你,倚仗你……”


    肖雲海不等她將話說完,便冷笑一聲:“那又如何?他是待我親近,我與他也確實無仇無怨,可他擋了我的仕途,再說,今日即便不是我殺他,也會有旁人,要怪隻能怪他命不好罷了。!”


    話音未落,他便一把奪過一旁叛軍手持的長矛,朝被控製住的狠狠謝衡刺了過去。


    謝婉的心猛然一縮,痛吼出聲:“不要!”


    噗嗤!


    長槍穿身而過,鮮紅的血順著長槍滴落在地,染紅了謝婉的雙眸,她痛吼一聲:“衡兒!”


    謝衡緩緩迴頭,稚嫩的臉朝她艱難的揚起一個笑容:“阿姐別哭……下輩子,下輩子,衡兒仍做你的阿弟……”


    淚不知何時已縱橫麵頰,謝婉痛到不能自己,謝衡小小的身子斜掛在長槍之上,他緩緩閉了眼,唇角還帶著笑。


    似乎在告訴她,這一生,做她的阿弟,不悔!


    可她悔了!


    若不是她無能,又怎會護不住他?


    若不是她識人不清,又怎會讓肖雲海這個畜生得逞!


    若不是她未能及時察覺耿達的狼子野心,又怎會連累這些忠心的將士,還有身後皇城內誓死與她共存亡的人。


    若不是她……


    她喉中一梗,竟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點點滴滴沁入麵前積雪之中,豔紅醒目。


    謝婉的血映紅了禦林軍的眼,她身旁的幾個禦林軍立刻上前,想要攙扶於她,卻被她止了。


    此刻的謝婉,淚水早已縱橫,此時之痛比剜心刮骨更甚,早已無法用言語形容。


    而她此刻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殺!


    殺了肖雲海為阿衡報仇,殺了耿達以祭謝氏江山!


    她擦去麵上淚痕與唇角血跡,緩緩高舉長劍,痛吼一聲:“禦林軍聽令!”


    早已被謝衡鮮血染紅了眼的禦林軍,齊整整出聲,吼聲震天:“在!”


    “殺!”


    一聲令下,早已蓄勢待發的箭雨頓時朝叛軍而去。


    滿天飛雪紛紛落下。


    謝婉縱身從城牆躍下,一身紅衣輕胃直奔肖雲海而去。


    肖雲海被她眼裏的死誌和殺意嚇的連連後退,他雖是個執金吾,可卻是個實打實的文人,哪裏擋得住謝婉複仇的步伐。


    一旁的耿達瞧見謝婉直奔此處而來,想都沒想,立刻伸手把肖雲海狠狠往前推去。


    而他自己一邊往後撤,一邊驚慌高唿:“快!快來護駕!”


    幾隻利箭沒入肩頭,謝婉卻絲毫不覺,直奔肖雲海而去。


    一旁叛軍見她的目標是肖雲海,當即躲閃著,讓出了一條路。


    無人阻擋的謝婉,眨眼之間便來到了肖雲海的麵前,長劍揮舞,肖雲海隻覺脖間一涼,人頭便落了地,骨碌碌的在地上滾了幾圈,這才停下。


    謝婉斬下肖雲海人頭,轉身便沒入叛軍之中,一步一人,朝耿達而去。


    然而兵力懸殊,寡不敵眾,終究無能為力。


    天邊漸白,紛紛揚揚的大雪也終於停了。


    皚皚的白雪籠罩了京城,掩蓋了禦林軍們灑出的熱血,似乎也掩蓋了那些不堪和罪惡。


    這一夜,血染皇城,三千禦林軍均戰死城牆之前,無一人苟活。


    謝婉身中數箭,更有長矛入體,萬箭穿心。


    入目之處,皆是一片雪白。


    她無力的倒下,緩緩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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