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淺兒和汪琬見了,拍手大聲叫好。白衣雪在一旁瞧得真切,蹉跎客方才這三劍,正是自己爛熟於心的“仙猿劍法”。她使的仙猿劍法比之汪琬,自是老辣甚多,但較之師父胡忘歸來,卻又尚遜一籌。這三招一現,白衣雪心下篤定眼前的這位蹉跎客,必是師母袁珂君無疑了,暗想:“時隔多年,袁師母對師父當年傳授的這套劍法,依然如此熟稔,想是這些年來,她也和恩師一樣常加演習,未曾有過半點的荒廢。”


    情僧左臂中劍,疼痛異常,臉上卻是一副笑嘻嘻的神情,伸手在自己的傷口上抹了一把,將蘸了鮮血的手指放入嘴中,一陣吮吸,笑道:“小僧今日就算是死在仙姑的劍下,那也是做鬼也風流,死而無憾!”


    他一笑之下,口中的白牙沾的滿是血汙,又任由血汙流到了下巴之上,卻不加拂拭,其情其狀頗為詭秘,令人一時不忍直視。


    情僧刀頭舔蜜,蹉跎客哪裏見過如此浪蕩無恥之人?她氣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卻又不知如何怒斥對方,一時失語,怔在了當場。袁淺兒和汪琬一個瞠目結舌,一個滿臉的鄙夷嫌惡之色,也都怔在了當地。


    情僧大感得意,狎笑道:“仙姑若是不忍心再傷小僧,我們何不就此罷鬥?”


    蹉跎客緩過神,厲聲道:“罷鬥也可以,你先納命來!”手中施展仙猿劍法,劍劍刺向著情僧的周身要害。情僧大叫:“媽呀,要殺人啦!”眼見蹉跎客攻勢淩厲,自己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當下也不敢怠慢,抖擻精神,環刃上下翻飛,與蹉跎客再次戰成一團。


    白衣雪在一旁瞧得通徹,蹉跎客的劍法雖靈動纖巧,數迴眼見著便能將情僧刺個透心涼,卻始終差之毫厘,被情僧一一化險為夷。他自修習素琴劍法,領會到“似形無形、有意無意”的劍法大道,於對敵之時洞燭機先,又有了絕然不同的體悟,當下說道:“兌位,右肩!”


    其時蹉跎客正好使出一招“窮猿投林”,迫得情僧向自己的身前右側疾避,蹉跎客聽到白衣雪的叫聲,不假思索,使一招“神猿探月”,劍尖“嗤”的一聲,已將情僧的右肩衣服刺出一個小洞,虧得他機變極快,身子疾衝之下,竟以鐵板橋的功夫,腰身硬生生地向後仰天斜倚,終是未能傷及皮肉。


    情僧心底叫一聲:“好險!”袁淺兒和汪琬齊聲叫一聲:“可惜!”


    白衣雪又道:“巽位,小腹!”“離位,左臂!”“乾位,眼睛!”激鬥之中,蹉跎客無暇細思,“唰”、“唰”、“唰”,迅疾連環三劍,正是仙猿劍法中的“暮猿啼秋”、“驚猿脫兔”和“清猿吟風”。


    她每一劍的刺出,都比情僧的動作早上須臾、快上半分,情僧本是下意識躲避她的淩厲劍招,這樣一來,反似是他主動配合蹉跎客的劍招,每每將自己的要害部位送將上前,當真是險象環生。隻聽蹉跎客口中一聲輕叱:“著!”長劍指處,情僧額頭中劍,深及見骨,若不是他躲得快,這一劍已然刺穿了頭顱,命喪當地了。


    情僧斜睨了一眼白衣雪,如見鬼魅,嘶聲道:“你……你……”間不容發之際,左手一揚,一團粉紅色的煙霧,從僧袖之中噴撒而出。蹉跎客近在咫尺,無從閃避,鼻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甜膩香氣,頓覺頭暈胸悶,雙腿一軟,身子便要向後倒去。幸得袁淺兒就在她的身後不遠處,眼明手快,從背後一把扶住蹉跎客的腰肢,驚叫道:“媽媽!媽媽!”汪琬在一旁,見師父被毒霧迷倒,亦是嚇得驚唿連連。


    白衣雪又驚又怒,一掌淩空劈出。他體內數十年的參寥神功內力何其渾厚,掌力如同一道無形的利器,情僧的胸口受了重重一擊,身子像斷鳶般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向峻阪墮了下去。


    一路之上,情僧的身子撞上枯椏、岩石,撞擊之聲連綿不絕,餘聲蕩迴,良久方息。


    蹉跎客一時昏迷不醒,急得袁淺兒淚水漣漣,哀哭不已,汪琬也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雪上前搭了搭蹉跎客的脈搏,但覺舒暢平穩,安慰道:“袁姑娘,汪姑娘,不打緊,這隻是一般的迷藥,休憩一陣子便能好轉。”


    袁、汪二人見白衣雪一掌便將情僧打落山崖,武藝卓絕,對他早已心悅誠服,聽了不禁轉悲為喜。


    三人稍一商議,袁淺兒迴到穀中,喊來了平日服侍母親的褚婆婆和鄧婆婆,眾人合力做了一個簡易的擔架,將蹉跎客抬上擔架,返迴穀中。


    蹉跎穀穀外的山道陡峭曲折,異常難行,進了穀內卻是別有洞天,四周群山拱衛,林木蔥鬱,山穀中地勢開闊,道路十分平坦,白衣雪心中暗暗稱奇。


    行了約半個時辰,薄靄之中,前方溪水之畔,淡淡隱現出數間茅舍,走得近了,屋後的陡坡上種著大片的修篁,十分繁茂。汪琬低聲向著白衣雪說道:“到啦,這就是我師父住的苦竹齋了。”


    眾人來到屋前,褚婆婆和鄧婆婆抬著蹉跎客去了後堂,袁淺兒也跟著一起去了,汪琬則陪著白衣雪來到前廳。白衣雪進得屋內,但見陳設簡陋,卻是十分潔淨,說道:“汪姑娘,尊師一直住在這個荒穀之中?”


    汪琬點了點頭,道:“從我認識我師父起,她老人家就一直住在穀中。”


    白衣雪道:“那你袁師姐呢?她也一直住在穀裏?”


    汪琬神色一黯,說道:“是。在袁師姐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師公便去世了,我師父一個人把她拉扯大。”


    白衣雪“啊”的一聲,心下不免感傷:“敢情袁師母改醮之後,日子過得如此冷清,唯一欣慰的,是還有這麽一位乖巧伶俐的女兒,在她身邊陪伴,要不然,不知有多清冷。”


    汪琬續道:“我師父怕袁師姐她過不了穀中這冷清的日子,每年都會讓她到我家裏,住上一陣子。立春之後,眼見著天氣漸漸暖和了,她才從我家迴到穀中來的。”


    白衣雪暗自喟歎,心想袁珂君多年來在這幽穀中孑然獨居,形影相吊,與外界塵世的喧嘩熱鬧毫不相幹,身邊雖有仆婦照料,但她內心的孤寂究竟有多深,又有誰知?


    二人聊了一會,白衣雪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就先行告辭,要不然出了穀去,怕是錯過了今晚的宿頭。尊師那兒,還請汪姑娘代為稟告。”


    汪琬急道:“你……真的要走?”


    白衣雪道:“尊師現在身有小恙,我在這兒,一來不甚方便,二來嘛,似也不是那麽受她老人家的歡迎,還是告辭為好。”


    汪琬道:“我師父她……她先前對你不是很歡迎,但你救了她,於情於理,也當請你吃頓飯再走的。我師父素來不喜外人,你千萬別往心裏去,蹉跎穀中,你還是第一個……第一個來的男子。”


    白衣雪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尊師不喜歡有陌生人前來叨擾,我又何必違拗其意?”


    汪琬見他執意要走,又慌又急,道:“你救了我師父,就是蹉跎穀的貴客。這個我可作不了主,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請示了師父再來。”說罷轉身去了後堂。


    白衣雪隻好在前廳一邊喝茶,一邊耐心等候,如此過了三炷香的功夫,正自焦躁之際,耳邊腳步聲響,袁淺兒和汪琬從後堂走了出來。袁淺兒一對眸子晶瑩透澈,宛如兩潭秋水,道:“白公子,家慈說了,今日時辰已晚,她已安排褚婆婆打掃出一間客房,請你在此暫且安息一宿,待得明日,替你餞行了再走。”


    白衣雪心想:“看來袁師母沒有什麽大恙。”說道:“令堂不嫌我在此叨擾貴府,已是不勝惶恐,如何還能……”


    汪琬嗔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爽快?我師父是誠心留客,你就留下來,明天再走也不遲的。”


    袁淺兒瞅了一眼汪琬,道:“師妹,白公子是我們的貴客,你怎麽這樣和他說話?”


    汪琬吐了吐舌頭,朝著白衣雪做了個鬼臉,不再說話。白衣雪神色尷尬,道:“好,客隨主便,叨擾了。”


    袁淺兒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


    汪琬喜形於色,說道:“就是啊,難道你不想嚐嚐我師姐的手藝?”


    白衣雪笑道:“求之不得。對了,袁姑娘,令堂的身體怎樣了?”


    袁淺兒道:“多謝白公子掛念,她已無大礙,這會子隻是還有些頭暈,休憩一陣子便無事了。”


    白衣雪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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