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龍見百裏盡染若無其事,心下怵慄:“難道他已打通了奇經八脈,死穴活穴能夠相互顛倒?又或是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軀?”他無暇細想,化掌為刃,運起化血神刀,“唰”、“唰”、“唰”,頃刻間連劈七刀,其中的六記掌刀,都是劈向了百裏盡染,卻又乘隙向白衣雪偷襲了一刀。


    百裏盡染飄身閃過劈向自己的六記化血神刀,待要化解劈向白衣雪的那一刀時,終是緩了半步。好在白衣雪一直全神貫注,眼見敵人掌刀劈至,趨步疾閃,然而傷勢未愈,數縷頭發被掌刀的氣勁割下,險些命喪當場。


    百裏盡染心性修持已臻精純,此際也不禁怒意暗生:“我瞧在和你們的師父還有些故人的情分,手下留情,你們如何這般不識好歹?”眼中精光大盛,提掌縱步,直衝元龍。


    元龍連施兩項絕技,沒想到對百裏盡染竟是絲毫無損,膽氣頓失,眼見他提掌向自己衝來,心下駭怖,展開輕功轉身便跑。轉瞬之間,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一處土崗,相距已不過丈許,百裏盡染對著元龍的背心,淩空劈出一掌,元龍頭也不迴,倏地反肘還了一掌,卻如何禁受得住,他腳下一個趔趄,雙膝一軟,頓時栽倒在地。


    百裏盡染見元龍栽倒,笑道:“你還往哪裏跑?”輕舒猿臂,向他腦後的風府穴點去。


    元龍伏地不起,忽地大聲叫道:“身前,坎位!”


    百裏盡染微微一怔,就見元龍頭頂不遠處的地麵,“哢嚓嚓”聲響,猝然現出一個偌大的坑洞,有人從洞中一躍而起,數十點寒星從他手中激射而出,帶著令人心驚膽戰的破空厲聲,向著百裏盡染打來!


    這一下事發太過突然,當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眾人的一片驚唿聲中,但見百裏盡染雙掌翻飛,數十點寒星四下飛迸,被百裏盡染的掌力阻了一阻,勁勢雖是稍緩,卻依然帶著尖銳的唿嘯之聲。


    白衣雪大驚失色,也不知百裏盡染有沒有受傷,拔足飛奔過去,心下擔心偷襲之人再施暗器,不及細想,隨手從懷中掏出一物,向那人擲去。那人身手甚是矯捷,迴手一撥,將白衣雪所發之物彈將開來,正巧飛向百裏盡染,百裏盡染伸手一抄,納入了自己的懷中。


    白衣雪離得近了,方始看清偷襲之人削腮薄唇,正是唐門密宗的唐泣,手中拿著一件黑黝黝的物什,想必是唐門絕頂的機栝類暗器。隻聽耳邊百裏盡染怒叱道:“鼠輩敢爾!”他膝不曲,足未抬,身子猶如裝了滑輪一般,直射出去,運起神功,一掌向唐泣頭頂拍落。


    唐門以暗器和毒藥名揚天下,其頂級的機栝類暗器有“星流雷動”、“誅仙筒”、“散花飛天”、“射潮弩”和“雲煙神龍罩”數樣之多,唐泣手中拿的正是“散花飛天”,一次按發,可以激射出八十八枚毒針,唐泣以此應敵不下百迴,可謂無往而不利,也不知有多少英豪,命喪於這種毒針之下。


    此次唐泣正是受元龍師兄弟的鼓動而來,他為人機深沉鷙,並不肯輕易拋頭露麵。唐泣和元龍密議一番後,邀請瀟湘派掘地技藝最好的七弟子酈黢,在附近的土崗之上,事先挖了一處可藏數人的坑洞,再在上麵覆上一層薄薄的浮土,令其外觀無異。


    待一切布置停當,唐泣他元龍約好,一旦情勢危殆,元龍便將百裏盡染引至埋伏之處,由他突起而發難,以期取得奇效。


    唐泣在藏身處等待良久,聽到元龍發出的訊號,趕緊長身而起,一按手中的機栝,散花飛天筒內的八十八枚毒針,向著百裏盡染悉數射出。他對本門絕頂暗器的威力深信不疑,正暗自心喜,卻聽百裏盡染一聲厲喝,已然神威凜凜殺到自己的麵前,揮掌拍來,嚇得他魂飛魄喪,情急之下,無暇多想,右臂一探,將身邊的酈黢向前一推。


    酈黢善長的是掘地挖洞的功夫,武藝本就尋常,兼之唐泣拿他來做擋箭牌,心中更是毫無防備,糊裏糊塗地身子就迎將上去。百裏盡染這一掌何其罡猛,隻聽一聲慘唿,酈黢似一團爛泥癱在地上,血肉模糊,顯見不能活了。


    也就這麽頓了一頓,唐泣和元龍邁開雙腿,一溜煙地跑得遠了。遠處的眾訪客聽到酈黢裂人心肺的慘唿之聲,無不心寒膽碎,哪裏還敢戀戰,數聲唿哨,火把的火光漸漸消逝在茫茫暗夜中,眾訪客亦是走得幹幹淨淨。


    白衣雪攙扶著百裏盡染迴到石屋中,在木床上坐了下來。他摸索著點亮了油燈,昏暗的燈光下瞥見百裏盡染閉目養神,麵色倒也無異,登時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說道:“前輩,我去沏一杯熱茶來……”


    百裏盡染雙眸忽地一睜,精光閃現,長長吐出一口氣來,緩緩地道:“唐門暗器譽滿天下,果是厲害至極……”


    白衣雪聞言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起來,腦中不禁浮現出沈重、葉萍飄等人,遭到唐濘使用“星流雷動”襲擊傷亡的一幕來,不敢細想,結結巴巴地道:“是,前輩,那人是唐門的……唐泣……”


    百裏盡染眉頭微微一皺,說道:“是……唐泣?”


    白衣雪神色緊張,來到他的身邊,屈膝半跪在地,說道:“是。出手偷襲之人正是唐泣。你……要不要緊?”說完已是淚盈於眶。


    百裏盡染微笑道:“傻孩子,哭什麽?我這把老骨頭,還不到散架的時候。嗬嗬。”


    白衣雪大喜,破涕為笑,說道:“唐門的暗青子何其歹毒,我……我真擔心……”


    百裏盡染沉吟道:“不錯,百年來唐門暗器飲譽江湖,今日一見,確非徒有虛名。不過唐門遠在巴蜀,極少踏足江南,唐泣何以現身此地?”


    白衣雪聽了,遂將唐泣、西域三絕、遊叔度等人,受聘恩平王府之事如實稟告。百裏盡染聽完,不由地皺緊雙眉,燈光下臉色顯得陰晴不定。過了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時辰不早,又折騰一宿了,有事明日再說,睡覺吧。”


    是夜一老一少稍事洗漱之後,躺下安息。白衣雪頭枕枕囊,卻是難以入眠,過了良久,側耳細聽,百裏盡染唿吸深長勻緩,已然安睡,心中稍安,他早已疲乏至極,迷迷糊糊中也睡著了。


    次日一早,一老一少吃過了早飯,坐在屋內閑聊。百裏盡染從懷中掏出一物來,陽光照射之下,那物通體金光燦燦,正是韋太後所送的四時花卉紋金釧。


    白衣雪微微一怔,方始想起昨晚為解百裏盡染之危,情急之下隨手從身上掏出一物,擲向唐泣,不曾細想竟是這價值連城的四時花卉紋金釧。


    百裏盡染問道:“雪兒,這副……金釧,你是從何得來的?”不知何故,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就連拿著金釧的一隻手,也微微顫抖不已,大失平素泰然之態。


    白衣雪不敢有絲毫隱瞞,當下將韋太後送他金釧之事的前因後果,細細地說了。百裏盡染聽罷,半晌不語,眼中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白衣雪不知緣故,也不好開口相詢,當下默不作聲。


    過了片刻,百裏盡染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你與……太後還有這般的緣份,天意,天意。唉,‘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日子過得真快,熹嘉公主都……都長這麽大了……”


    白衣雪奇道:“前輩也認識……熹嘉公主?”


    百裏盡染嗬嗬一笑,說道:“豈止是認識?那個時候我尚在太後身邊,伺候她老人家,熹嘉公主還在繈褓之中,老夫經常抱著她四處玩耍,她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睛,總是滴溜溜直轉,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說到這裏,百裏盡染原本犀利的眼神,轉而變得慈柔起來。


    白衣雪心中更加好奇,自忖:“原來百裏前輩侍奉過太後她老人家。是了,百裏前輩武藝高絕,讓他保護太後的安全,那也不足為奇。”問道:“啊?敢情她……她是前輩帶大的?”想到莫翎刹與百裏盡染竟然還有這份不淺的緣份,心中不禁對百裏盡染又多了幾分親近。


    百裏盡染抬頭瞧著屋頂入神,隔了半晌,方才黯然道:“老夫哪有那個福分,她後來……跟著太後,顛沛流離,吃了……吃了不少的苦。”語氣中大有愁苦之意。


    白衣雪心中一動:“翎妹曾說過,她出生在北方,直到一歲多的時候,太後鑾駕南歸,才由她帶迴了臨安。靖康之難後,太後她老人家也被擄往了金國,在那裏忍辱求全了十餘年。百裏前輩說她們顛沛流離,吃了很多的苦,想她們本是養尊處優慣了,那些日子真不知是如何撐過來的,又怎是一個‘苦’字,能夠盡述的?”想起莫翎刹的一顰一笑,心頭一陣甜蜜,又是一陣酸楚。


    百裏盡染微笑道:“紹興十二年七月太後南歸,我隨駕扈從,時值北地盛暑,一路之上酷熱難耐,大人們都難以忍受,金人又中途反悔,滋擾不斷,然而熹嘉公主卻安安靜靜,躺在繈褓中,一點兒也不鬧騰,乖巧得很,好像知道自己要迴家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白衣雪笑道:“熹嘉公主自幼冰雪聰明,非常人所能及。”心下暗笑:“這位公主殿下如今長大了,與‘乖巧’二字似乎完全搭不上邊。”


    百裏盡染點了點頭,說道:“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也都還好吧?他們可都是太後的心頭肉。當年還隻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如今都已長大成人,能夠替官家分憂了。”


    白衣雪道:“都很好。我有一位結義的大哥……”說著心中一酸,頓了頓,又道:“正是在普安郡王的府上當差。他說普安郡王為人謙恭,禮賢下士,是一位難得的賢王。”


    百裏盡染拈髯而笑,連聲道:“好極,好極!”忽地麵色一轉,道:“恩平郡王呢?沒有總惹太後生氣吧?”


    白衣雪尋思:“看來百裏前輩與太後及二位郡王,還有翎兒,都有著極深的淵源。”又想:“當初趙瑗不過是替趙構前往明慶寺祈拜,明慶寺中遇險,事先暗中伏下西域三絕行兇的,多半便是趙璩。如此來看,當是趙璩眼見東宮之位無望,竟行此險棋。”想著百裏盡染與趙瑗、趙璩皆熟稔,一旦將趙璩的奸行逆舉告出來,難免令他萬分傷心,當下隻將自己聽到的有關趙璩的傳聞,簡約說了,明慶寺一節,則隻字不提。


    百裏盡染聽罷,麵色凝重,坐在那裏半晌不語。白衣雪見狀,心中頗感不安。


    靜默中百裏盡染忽地歎了口氣,道:“他如此頑皮胡鬧,老夫其實也是偶所耳聞。三個孩子之中,若說最受太後寵愛的,還是這位恩平郡王,當真是視作己出,疼愛有加。唉,或許正因如此,倒讓他養成了驕奢的性子。”


    白衣雪道:“晚輩聽人說,官家近來時有倦勤退位之意,要在二位郡王中選取一人,繼承大統,但他到底要選哪一位郡王,似乎還頗為躊躇。”


    百裏盡染眼中精光閃爍,說道:“嗯。此事雖說是官家的家事,但太子之位關係國本,亦是國事,理當慎重而行。”


    白衣雪道:“前輩所言極是。”


    百裏盡染道:“‘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古往今來,莫不如此。唐莊宗李存勖驍勇善謀,中興大唐霸業,可謂一代明主聖君。但他稱帝之後,沉湎於酒色,無心治國,強征暴斂,以致百姓困苦、士卒離心,不過三年的光景,大好的基業便付之東流了,自己也落得個死於非命的下場。李唐王朝的高祖、太宗、高宗、玄宗,皆是雄才大略、勤政愛民的明君聖主,更有武則天這位女中堯舜,這才得以坐享國祚二百九十年。如今我大宋偏安一隅,且不說何時能夠恢複中原大好河山,完顏亮登基後,虎視眈眈,再次南侵十之八九。官家倘若真的退位,須將千鈞重擔,托付給一位能擔大任、能成大事之人,否則……”說罷眉宇之間,浮現一片愁雲。


    白衣雪呐呐地道:“完顏亮在國內荒淫殘暴,北方的老百姓是怨聲載道,他自己根基不穩,難道還執意要渡江南下,攻打大宋?”


    百裏盡染“嘿”的一聲,抬首向天,緩緩說道:“完顏亮素有一統天下之誌,他篡位之初,餘堯弼作為賀登極使,出使金國。臨別迴國之際,完顏亮將徽宗的一條玉帶交與他,請他轉交給官家。聽說後來有人問完顏亮,此乃稀世之寶,何故輕易送人?完顏亮哈哈大笑,說江南之地,日後當為我有,這不過是暫且放在外府罷了,有何舍不得?可見此人輕辱覬覦我大宋,已是日久,數年之前完顏亮將都城遷到了燕京,今年以來,更是在汴京大興土木,建造宮殿,其南侵之意,難道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白衣雪歎道:“果真如此的話,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而這僅僅隻是為了他一個人的勃勃野心。”


    百裏盡染麵容冷峭,說道:“這也怨不得他,倘若我大宋兵強將勇,國勢強盛,完顏亮即便野心勃勃,又安敢生此覬望?”


    白衣雪聞言悵然,道:“是。”


    百裏盡染怔怔地入了一會神,緩緩地道:“完顏亮極富野心,豈能甘心與大宋劃江而治?等到金人鐵蹄南下之日,便是我江南生靈塗炭之時。”


    白衣雪驚道:“他當真會揮師南侵?”


    百裏盡染蹙眉道:“完顏亮篡位以來,在國內大肆屠殺宗室大臣,如今他自覺帝位穩固,沒有了後顧之憂,南侵便是早晚的事情了。”


    白衣雪聞言默然。百裏盡染續道:“古語雲,‘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何況我大宋現今內憂外患不止,比之唐莊宗李存勖麵臨之危局,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更須一位恭儉有製、勵精圖治的中興之主。一旦承祧之重所托非人,則國步艱難,百姓受苦。”


    白衣雪聽出他話中似有所指,說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不過據晚輩所知,恩平郡王在朝中四處立威,對東宮之位勢在必得,而普安郡王反而沒有什麽動靜,每日裏除了讀書,就是練練字,種些花花草草,似是對東宮之位全然不在意。”


    百裏盡染目光閃動,微笑道:“道家倡導守靜貴柔,無為而治,何為‘無為’?不做違背自然、違背天道、違背人性之事,即是‘無為’。守靜不爭,恰恰是‘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白衣雪恍然有悟,道:“晚輩……有些明白了。”


    百裏盡染道:“他們出世可以修身無聲,入世則可驚天動地,‘入則鳴,不入則止’,因無用而大用。故而自古以來,曆朝的帝王在政事的治理上,不外乎外尊儒術,內用黃老。正所謂‘我無欲而民自樸’,行不教之教,不治之治,無為之為,垂拱而治則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樂業。嵇叔夜就認為君靜臣順,萬民安逸便是天下大治之極致。帝王若是陷溺於‘有為’、‘強為’,而不知自拔,就不免囿於一隅,執於一端,難以成就千古霸業,為萬世開太平。”


    白衣雪點頭道:“是。普安郡王若能入主東宮,日後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好皇帝。”


    百裏盡染將手一擺,道:“唉,不說他了,官家聖明天縱,高瞻遠矚,見事比我們不知高上百倍、千倍,我們又是操哪門子的閑心?”說著將那副四時花卉紋金釧拿在手上,端詳一番,交還給了白衣雪,緩緩說道:“老夫在這替先皇守陵,不知不覺已有十餘載了。太後……她身子骨還好吧?”


    白衣雪道:“她老人家身子骨很好,就是……眼睛有些不方便。”心下忖度:“瞧他說話的神氣,似是在問一位故人的近況,敢情百裏前輩與太後也十分熟稔。”


    百裏盡染又是輕輕一歎,喃喃地道:“老啦,都老啦……太後壽辰將至,老夫惟願她老人家懿德延年,慈竹長春……”怔怔地出了一會神,想是陷入到了從前的迴憶當中,說道:“雪兒,我要調息靜養幾日,你到外麵替我把住門口,任何人不得打擾。”


    白衣雪心中“咯噔”一響,不由緊張起來:“百裏前輩如此說,想來還是受了些傷,須要時日加以調理。”恭聲說道:“是。”


    百裏盡染道:“我調息靜養期間,容不得外界的幹擾。雪兒,以你現在的身手,身子雖尚未痊愈,遇到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打發起來自是不在話下,但倘若強敵來襲,隻怕不易對付……”


    白衣雪暗忖:“百裏前輩這般擔心,莫非是元龍他們還會去而複返?倘真如此,我便是拚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叫他們肆擾到百裏前輩運功療傷。”言念及此,體內熱血騰湧,大聲道:“晚輩誓死也要保護前輩的周全。”


    百裏盡染微微一笑,說道:“真是強敵到來,恐怕你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


    白衣雪仔細一想其言非虛,以西域三絕的身手,自己確實相差甚遠,囁嚅道:“這個……我……”尋思:“百裏前輩受了傷,敵強我弱,更何況敵人在暗,我在明,情勢可謂兇險之至。常言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何不避他一避?”說道:“要不我們去山裏尋個僻靜的地方,安心靜養一段時日,好不好?”


    百裏盡染微微搖頭,說道:“這幫人神通廣大,想要找到一處僻靜之所,隻怕不易。”


    百裏盡染神情蕭索,平素一雙精光湛湛的眸子,如今透著一絲勞倦,黯淡了許多。白衣雪此前從未見過他此等情態,心中不禁又悲又痛,沉聲道:“好,那我們就哪裏也不去。”暗思:“大不了我拚了這條小命,也要護得百裏前輩安然。”


    屋內二人一時默然。過了片刻,百裏盡染忽道:“雪兒,你師從胡莊主,已有多少年了?”


    白衣雪恭恭敬敬地道:“晚輩自幼便入了師門,學藝至今已有十餘年。”


    百裏盡染“哦”的一聲,說道:“胡歲寒劍、掌、輕功,江湖並稱三絕,不知你學的是哪一門?是否已得尊師真傳?”


    白衣雪臉上一紅,道:“恩師待我恩重如山,一身技藝皆是傾囊相授,隻可惜晚輩根器駑劣,所學經年,卻是難及恩師於萬一。”


    百裏盡染笑眯眯地道:“是嗎?眼下你身子尚有不便,大雪崩手和洪爐點雪行的功夫嘛,一時也不宜展露。嗯,雪兒,你將雪流沙十三式,演示一遍,也好讓老夫開開眼界,如何?”


    白衣雪心想以百裏盡染的武學造詣,自己此舉無疑是弄斧班門,貽笑於方家麵前,忸怩道:“我……我……”


    百裏盡染微笑道:“你自演來無妨。”


    白衣雪心念一動:“百裏前輩忽然要看我演示劍法,莫非是有心要點撥於我,也好在強敵到來之時,能夠抵擋上一陣子?”他本不願學習師門之外的功夫,然而眼下形禁勢格,終是百裏盡染的安危最為緊要,又何必拘泥於門戶畛域之見?想到這一層,不再推辭,告一聲:“那晚輩獻醜了!”


    當下白衣雪抖擻精神,便在石屋之內將雪流沙十三式一一演示開來:燕塞雪滿山、急雪舞迴風、濯雪萬裏渺;雪暗凋旗畫、雪擁藍關寒、大雪滿弓刀;轅門暮雪揚、雪照聚沙雁、梅疏雪尚飄;吳鉤霜雪明、萬點雪峰晴、霄崖殘雪融、幽雪一痕消……


    雪流沙十三式又分為四個套式,從燕塞雪滿山、急雪舞迴風到濯雪萬裏渺,三個招式組成了第一層套式;雪暗凋旗畫、雪擁藍關寒和大雪滿弓刀三招,此為第二層的套式;第三層的套式亦是三招:轅門暮雪揚、雪照聚沙雁以及梅疏雪尚飄。最後一層的套式,包含的招式最多,共有四個:從吳鉤霜雪明、萬點雪峰晴、霄崖殘雪融直到幽雪一痕消。四個套式並無明顯的分層,且各層桴鼓相應,相互間配合綿密,舞動起來,如行雲流水一般。


    百裏盡染凝囑不轉地看完,微微頷首,拈須說道:“嗯,這套劍法縹緲靈動,變幻多端,確也難得。”


    白衣雪演示完畢,心中正自惴惴,聞言不由一喜,哪知百裏盡染接下來的話,又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澆了他個透心涼:“不過你變幻再多,終有一個窮盡,敵人若是技高一籌,將之一一盡破,焉能不敗?”


    白衣雪心中一驚,愕然不知如何迴答,百裏盡染哈哈一笑,高聲吟道:“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裏流。”站起身來,彎腰拿起一柄砍柴的斧子,笑道:“雪兒,今日我們還要進山砍柴,須早些動身。練武之事,等到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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