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僧漸漸緩過神來,見白衣雪不過孤身一人,一名僧人叫道:“哪裏來的愣小子,大夥兒並肩子上啊,亂刀砍了他!”手挺戒刀,寒光閃閃,縱身而前,向著白衣雪劈頭砍去。白衣雪側身避過,左臂一舒,已抓住戒刀的刀身,微一運力,“啪”的一聲脆響,戒刀斷作兩截。他右足緊跟踢出,將那人踢得飛將出去,重重地撞在岩壁之上,頓時昏死過去。


    白衣雪心下惱恨一眾僧人淫邪放浪,手下再不留情,直衝入人群之中,猶似虎入羊群,縱橫莫當,不一會兒的功夫,群僧或是腿折,或是肋斷,盡皆倒在地上,洞穴內一片哀號。


    梅花尼和黑衣少女瞧在眼裏,直看得目瞪口呆。若說白衣雪方才製服梅花尼,占了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的便宜,而他須臾間幹淨利落地將眾僧打倒在地,一招一式之中,則無半點的機謀取巧,其身形之迅疾,手法之精妙,當真是神出鬼沒,令人匪夷所思。


    梅花尼目露悚懼之色,驚聲問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白衣雪笑道:“我當然是人,也難怪你們這些魑魅魍魎識不得。我問你,你們擄來的那些女子,藏匿在了哪裏?”黑衣少女目光閃動,心道:“原來他也是來解救那些女孩子的,卻不知是何來曆。”


    梅花尼猶疑道:“你既然是……人,貧尼奉勸尊駕一句,莫趟渾水為妙,免得惹禍上身。”


    白衣雪笑了笑,說道:“這話你師兄桃花此前已經跟我說過了,毫無新意。”


    梅花尼大駭,說道:“我師兄?你……你見過他?”


    白衣雪笑道:“豈止是見過,我與你師兄相談甚歡,他也勸我莫要插手此事,否則大大不妙,隻是……”


    梅花尼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詳,道:“隻是什麽?”


    白衣雪悠然笑道:“隻是大大不妙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師兄桃花。”


    梅花尼驚道:“你……你……將他怎樣了?”白衣雪方才頃刻間便將眾僧製服,武功高深莫測,她心裏明白即便是自己的師兄桃花僧,也絕非他的對手。


    白衣雪道:“善惡之報,如影取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你師兄作惡多端,造下的罪業罄竹難書,好在他幡然悔悟,如今正在寺院山門,誠心懺悔自己的諸多惡業。”


    梅花尼將信將疑,瞪大了雙眼,呐呐地道:“你說的……句句是真?”


    白衣雪微微一笑,道:“你師兄若能自此豫行懺罪,正念明心,縱使身有惡緣,亦當雪消冰釋。”從懷中取出一塊淡黃色巾帕,遞與梅花尼,梅花尼一眼認出正是自己送與桃花僧的信物,不由地怔在地上,渾身戰栗不已。白衣雪向黑衣少女使個眼色,黑衣少女會意,徑向山洞深處走去。


    過不多時,黑衣少女折身返迴,身後跟著十幾名衣不蔽體、年輕貌美的少女,人人臉上驚惶不定。白衣雪見她們雖凍得瑟瑟發抖,所幸無人受傷,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遞與黑衣少女,說道:“你將這些銀兩,分給她們,帶她們趕緊下山,也好早點與家人團聚。”


    黑衣少女接過碎銀,估量著足有十餘兩之多,滿麵狐疑,問道:“你很有錢麽?你是開銀莊的麽?”


    白衣雪笑道:“我哪是什麽開銀莊的,這些都是寂光寺惡僧盤剝老百姓的不義之財,如今隻不過物歸原主而已。”


    黑衣少女微微一愣,笑道:“妙極,你這人心腸很好的。”


    白衣雪見她將銀兩一一分好,心想夜長夢多,還是盡早離開此地為宜,說道:“我們走吧。”


    黑衣少女道:“你等一下。”取出短劍,走將過去,隻聽得“哎喲”“啊呀”之聲不絕於耳,黑衣少女運劍如風,梅花尼和眾僧的琵琶骨,盡皆被她一一挑斷。


    白衣雪錯愕不已,道:“你……你……”耳畔盡是眾僧的哀嚎謾罵之聲。


    黑衣少女秀眉一揚,道:“我怎麽啦?你在怪我心狠手辣,是不是?”白衣雪不發一語,索性給她一個默認。黑衣少女冷笑道:“你心腸倒好!這群狗賊,我不取他們的狗命,那是怕汙了我的寶劍。廢了他們的武功,叫他們日後不能再作惡,我這是為民除害麽,永絕後患。”


    白衣雪見眾僧在地上疼得扭曲翻滾,每個人的眼中,盡是憤懣陰戾之色,不禁生起一股嫌惡之情,輕歎一口氣,說道:“走吧。”


    黑衣少女站定不動,說道:“你為什麽歎氣?你心中是不是還在怨我心狠手辣,罵我蛇蠍心腸?”未等白衣雪答話,手中短劍一挺,在腳旁一名僧人的身上,搠了一個透明窟窿,那人哀聲頓止,一命嗚唿。


    白衣雪心道:“怎麽遇到這麽一個不講理的姑娘?”縱步躍至她的身邊,一把抓住她持劍的胳膊,叫道:“不可亂殺無辜。”


    黑衣女子冷笑道:“這幫狗賊,死有餘辜,你說殺不得,便殺不得麽?我偏要多殺幾個。”暗自運氣欲掙脫開來,孰料白衣雪右手猶如鐵箍一般,連運了幾次氣勁,竟是紋絲不動。


    黑衣女子叫道:“你放不放手?”


    白衣雪道:“你答應我不再傷人,我自會放手。”


    黑衣女子想了想,說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啦。”左手一翻,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柄金燦燦的黃鉞,小巧玲瓏,鉞身上鑄有古怪的紋飾,做工十分精致。她手中小鉞一抹一攉,淩厲疾迅,直向白衣雪斫來。


    白衣雪又驚又惱,心道:“世上還有如此蠻橫而不講理之人?”眼見對方出招淩厲,隻得左騰右挪,與之周旋。小鉞是以短見長的近戰利器,黑衣少女舞動起來,撩、削、裹、剁、劈、抹,各種小巧手法層出不窮,不過總與白衣雪差之毫厘,始終傷他不著。


    突然之間,黑衣少女將手中黃鉞一丟,以手掩麵,哭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一個大男人,盡欺負人家女孩子……嗚嗚……嗚嗚……你羞也不羞……”說著嗚嗚咽咽,啜泣有聲。


    白衣雪有些手足無措,微笑道:“你隻要答應我不再傷人,我自也不再……欺負你就是了。”


    黑衣少女抽泣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如此這般……不肯放手,成何體統?”


    白衣雪微笑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今日情勢所迫,一時權宜,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姑娘隻要答應不再傷人,我自會放手。”


    黑衣少女一雙靈動的眸子,一直從指縫間偷偷窺視著白衣雪,見他神色誠懇,終於轉嗔為喜,說道:“好啦,好啦,你本事大,我打不過你。放手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白衣雪笑道:“姑娘肯答應在下,那是再好不過了。”右手一鬆,放開了她的胳膊,拱手道:“在下本無意冒犯姑娘,失禮之處,還祈寬宥!”豈料黑衣少女甫一掙脫,手腕一抖,“唰”、“唰”兩劍,又將身前兩名僧人刺死在地。未等白衣雪反應過來,她瞬即飄身躲開,離他遠遠的,滿臉得色,格格嬌笑不止。


    白衣雪怒目切齒,卻又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道:“姑娘倘若執意要趕盡殺絕,悉由尊便。我是管不了你啦。”說著頭也不迴,大踏步向洞外走去。腦後傳來黑衣少女的急叫聲:“喂,喂,你去哪裏呀?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喂……你真的生氣啦?你等等我……”


    白衣雪徑自不理,大步走出洞外,月上中天,已是半宵時分。他靜靜佇立了片刻,心中掛念寺院中的沈泠衫和楊草,還不知那邊的情形如何,於是邁開腳步,順著來路,向山下行去。


    穿過林下小路,轉而上了山道,沿著台階,快步而下。下到一半,就聽見身後腳步聲響,有人疾步追來。白衣雪也不迴頭,隻作沒有聽見。不一會功夫,他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之氣,那黑衣少女已追攆上來,待到與他並肩之時,黑衣少女放緩腳步,與他同行下山。白衣雪也不理她,大步流星,徑直下山。


    二人並肩同行約有兩裏的山路,黑衣少女再也忍耐不住,說道:“喂,你怎麽不說話啊?還在生我的氣麽?”白衣雪微微一哼,不予理會。黑衣少女又道:“你男子漢大丈夫,心眼怎麽這麽小?好啦,好啦,莫要生氣啦,小女子給你賠不是了,還不成麽?”


    白衣雪淡淡地道:“豈敢。”疾行幾步,將她拋在了身後。黑衣少女叫道:“喂,喂,你慢點呀,等等我。”加快腳步,攆了上來。


    白衣雪道:“你‘喂、喂、喂’的,平常都是這樣喊人的嗎?”


    黑衣少女笑道:“啊喲,真對不住啦,小女子還未請教大俠的尊姓大名呢?請問閣下尊姓啊?”


    白衣雪沒好氣地道:“我姓魏。”


    黑衣少女一怔,隨即格格嬌笑起來,說道:“你姓魏?那麽小女子‘喂、喂、喂’的,也沒有喊錯啊,你的大名又作什麽?”


    白衣雪不再理她,大踏步向前走去。黑衣少女追了上來,歪著頭看了他半晌,說道:“我姓莫,我叫莫翎刹。‘莫愁前路無知己’的‘莫’,‘素翎遺雪落漁台’的‘翎’,‘香刹夜忘歸’的‘刹’。好聽麽?”說罷格格而笑,神色極為得意。


    黑衣少女如此爽逸,白衣雪不禁一呆,要知其時社會風氣雖較為開化,但年輕女孩子的名字,一般是不能輕易示人的,心道:“你的名字倒是挺好聽的,可我偏不稱讚。”莫翎刹斜眼相睨,依稀可見他嘴角微微上揚,卻沒有開口說話,心中輕歎:“你笑起來的樣子,其實挺好看的,偏偏喜歡板著一張臭臉。”拍手笑道:“哈哈,你剛才偷偷笑了,心裏定是在大讚我的名字好聽,嘴上卻不好意思說出來。你說嘛,嘴巴這麽金貴,說了又不損失你一文錢。”


    白衣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嗯,你的名字好聽得緊啊,姑娘,我這麽說,你開心了麽?”


    莫翎刹搖頭道:“不開心。”


    白衣雪眉頭微皺,說道:“哦?說姑娘芳名好聽,姑娘也不開心,那可就難為在下了。我若說不好聽,你豈不要拿劍刺我?”


    莫翎刹柔聲道:“怎麽會?我拿劍刺的都是壞人,你是好人,是個大英雄,我怎舍得刺你?”她說話向來兇狠刁蠻,這幾句話卻盡含小兒女的柔情,溫柔無限,白衣雪不由心旌微微一蕩,鼻端又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嫋嫋、似有若無的幽香,呐呐地道:“那……那你為何還不開心?”


    莫翎刹嘟起嘴巴,說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可我連你姓什麽,都不清楚,這不公平。敢問大俠台甫?”忽地一陣嬌笑,拍手道:“哈哈,我知道了,你姓‘魏’,又自稱‘在下’,原來你的名字叫作‘魏在下’。”


    白衣雪失笑道:“怎麽會起這麽一個亂七八糟的名字?這世上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倘若都覺得不開心,豈不要天天生悶氣?”話雖如此,終覺不妥,頓了一頓,說道:“我姓白,我叫白衣雪,草字暮鹽。”


    莫翎刹聽了,一雙明亮的眸子愈發熠熠生光,喃喃地道:“白衣雪,白衣雪,一襲白衣勝似雪……你的名字真好聽。”自忖:“怪不得你趕夜路也是一身白衣,原來並非炫耀自己的功夫,敢情是人如其名。”


    白衣雪笑道:“姑娘謬讚,實不敢當。”


    莫翎刹沉思片刻,是道:“暮鹽,暮鹽,你是日暮時分出生的麽?”


    白衣雪道:“是。我聽師父說,我出生的時候,是在一個天寒地凍的雪夜,故而草字暮鹽。”


    莫翎刹暗感詫異,道:“你的名字,是你爹爹取的,還是你媽媽取的?”


    白衣雪神色一黯,緩緩地道:“是我師父起的。”


    山道幽暗不明,莫翎刹雖瞧不清白衣雪的臉色,但聽出他的聲音有異,也覺察到他情緒有些低落,不由地心中一惶,暗想定是自己方才話有不妥,忙道:“你師父起的名字?那尊師定是一位文武雙全、亦俠亦狂的大宗師了。”


    白衣雪聽她如此誇讚自己的恩師,心下甚是高興,笑道:“你如何知曉他老人家文武雙全?好像你認識他老人家似的。”頓了頓,道:“你的功夫也很不錯啊,也是師父教的麽?”


    莫翎刹歎道:“是,我的功夫是師父她老人家教的,名字也是她老人家起的。她俗家姓‘莫’,自己無兒無女,便給我起了這個名字。”白衣雪聽了,心想她師父原來是一位方外之人,而她的名字是師父取的,說不定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名無父無母的孤兒。想到這一層,心生同病相憐之感,臉色愈發黯然。


    莫翎刹見他不知為何,情緒忽然又轉為低落,急於討他的歡心,說道:“你的功夫那麽俊,也是尊師傳授的吧?”白衣雪點了點頭。莫翎刹道:“這就對啦,你功夫都那麽俊,那麽尊師的本領,定是舉世無雙了。你這麽好聽的名字,竟然也是他老人家給取的,尊師不是允文允武的儒俠巨擘,又是什麽?”


    白衣雪不禁又點了點頭,笑道:“你的嘴巴抹了蜂蜜吧,真會誇人。”


    莫翎刹用手擦了擦嘴,笑道:“哪裏呀?小女子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嘴巴上怎會抹上蜂蜜?”


    白衣雪心念一動,道:“對了,山洞中的那些姑娘呢?”


    莫翎刹道:“我將她們引到下山的山路,指了一條近道,讓她們下山去了。”


    白衣雪抬頭瞧了瞧天色,說道:“哦,但願她們能早點平安迴到家中。她們的父母雙親、兄弟姐妹,這些日子不見她們,想必心焦如焚,日夜難安。”


    莫翎刹道:“你從哪裏得來的訊息,知道她們被關在後山的山洞中?”二人邊走邊談,白衣雪便將自己如何因趕路錯過打尖,而借宿寂光寺,如何撞破桃花僧欲行不軌之事,又如何從桃花僧口中,無意間得到了有女子被擄囚在後山等情,揀緊要之處,一一說與她聽。


    莫翎刹聽完,恨恨地道:“我早就知曉,寂光寺是‘歪嘴和尚吹燈,一股斜氣。’這些個禿驢,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一劍一個宰了,方解本姑娘心頭之恨。”


    白衣雪見她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心腸竟是如此剛硬,料想與桃花僧等人,有著深仇大恨,說道:“姑娘是本地人吧?這些和尚聲名狼藉,老百姓們對他們怨聲載道,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莫翎刹卻不搭話,問道:“你究竟將那桃花僧怎樣啦?他的師妹此刻可惦念得很哪。”


    白衣雪想起山門一幕,禁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給他留了點終身的紀念,讓他長長記性。”


    莫翎刹奇道:“終身的紀念?那是什麽?”


    白衣雪伸出右掌,淩空輕劈一掌,笑道:“我……我讓他自己這麽一下子,自宮做了……太監。”


    莫翎刹星眼流波,俏臉泛霞,心底雖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絕非好事,掩口笑道:“你……你好……”腳下生風,疾步向山下走去,奔出不遠,忽地轉過身來,說道:“如此說來,你一直跟在我的身後,進的山洞?”


    白衣雪笑道:“是啊,若不是姑娘引路,我如何能能找得到他們的幽窟?還得多謝姑娘你呢。”


    莫翎刹笑吟吟地道:“是吧?那你該如何謝我呢?”站定了身子,語聲轉柔,招手道:“你過來。”


    白衣雪心中疑惑,踏上兩步,來到她的麵前,問道:“怎麽?”陡然之間,莫翎刹伸出手來,一聲脆響,“啪”的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白衣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你做甚麽?”以他的武功修為,莫翎刹莫說打他一記耳光,就是想傷他一根汗毛,也無半點可能,隻是她本來語笑嫣然,這一巴掌打得實在是毫無征兆,太過突然,以致於白衣雪著了一記耳光之後,心下兀自難以置信:“她為什麽打我?為什麽?”


    莫翎刹俏臉一沉,冷冷地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打你啊?”


    白衣雪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捂著發紅的麵頰,隻覺隱隱作痛,對方下手著實不輕,茫然道:“是啊,為……為什麽?”


    莫翎刹道:“你既一直跟在我的身後,進了山洞,為何不早點現身?讓我……讓我受那幫禿驢一番……言語侮辱……你……你……”說著眼眶一紅,垂下淚來。


    白衣雪本滿腔怒火,見此情景,頓時怔怔地說不話來。突然之間,莫翎刹放聲大哭,道:“你欺負我……嗚嗚嗚……你欺負我……嗚嗚嗚……”夜深山寂,哭聲響徹山穀。


    白衣雪嚇了一大跳,趕緊鬆開她的手腕,哪知莫翎刹哭聲更響,他大感窘惶,說道:“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我哪裏敢欺負你呢?”


    莫翎刹嗚咽道:“你就是欺負我了……欺負了……你怎麽還不肯承認?”


    白衣雪哭笑不得,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耳際她的哭聲愈來愈響,心下不禁發毛,忙道:“好,好,算我欺負你啦,你不要哭了,我在此給你賠禮了。”說罷深深一揖。


    莫翎刹啜泣道:“什麽叫算你欺負我?欺負……就是欺負了,算欺負……是哪門子欺負啊?……嗚嗚……”


    白衣雪心想:“今晚招惹了這樣一位蠻橫無理的姑娘,當真是無處說理去。”是道:“是,是,在下不小心欺負了姑娘,望乞姑娘恕罪。”


    莫翎刹雙腳直跺,哭道:“不小心欺負?嗚嗚……又是哪門子欺負?……嗚嗚……”


    白衣雪無可奈何,一揖到地,說道:“在下白衣雪,今日得罪了莫翎刹姑娘,心中愧疚難當,不勝惶恐,若蒙姑娘寬宥,實是感激不盡。”


    莫翎刹見他語氣誠懇,態度謙恭,瞬即破顏一笑,收了眼淚,笑道:“好吧,本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此原諒你啦。”她哭笑之間轉換自如,猶如傾盆大雨陡然歇止,瞬時晴空萬裏,陽光普照,白衣雪不由地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心中暗自歎了口氣,踏步向前,順階而下。莫翎刹緊跟著他,說道:“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往哪裏去?”


    白衣雪道:“我還有兩位朋友尚滯留在了寺中,這便要去與他們匯合,盡早離開這等汙穢醃臢之地。”


    莫翎刹道:“嗯,然後呢?”


    白衣雪茫然道:“什麽然後?”心想我惹不起你,難道還躲不起麽,腳下不停,快步落山。


    莫翎刹在身後笑道:“然後你們又要到哪裏去啊?”


    白衣雪略一遲疑,說道:“我們要去往臨安府。”


    莫翎刹跳將起來,跌足笑道:“哈哈,我也正要往臨安府去呢。”


    白衣雪心中突的一下,說道:“你也去臨安府?你去作甚麽?”暗暗後悔自己一時多言,眼見天色漸曙,不覺加快了腳步。


    莫翎刹笑道:“許你去,就不許我去麽?臨安府是你家啊?那你又是去作甚麽?”


    白衣雪微一沉吟,說道:“我的一位……朋友,生了病,我們是去求醫的。”


    莫翎刹一雙靈動的眼珠滴溜溜直轉,道:“原來如此,那我們結個伴兒,一同前往,路上大家也好有個照應,你說好不好?”


    白衣雪微微皺眉,道:“這個……這個隻怕……不甚方便。”尋思:“不知哪裏來的野丫頭,四處亂跑,到處惹禍,家長和師尊也不管束管束。”


    莫翎刹俏臉一沉,大失所望,口中嘟囔道:“有甚麽不方便的?不是還有你兩位朋友麽?哼,出門靠朋友,說不定哪天你還要求我呢。不一起就不一起,我還不稀罕哪。”白衣雪隻作沒有聽見,大步流星,拾級而下。


    莫翎刹在身後跟了一會,忽然叫道:“喂,你走這麽快幹什麽,等一下。”白衣雪隻好放緩腳步,等她趕上來。莫翎刹從腰間取出一件物什,遞到白衣雪的手中,說道:“這個你拿著吧。到了臨安府,你拿著它,可到熙春樓找我,你朋友的病,說不定我能幫上些許的忙。”


    那物質地細密,觸手溫潤細膩,白衣雪低頭瞧去,原來是一件海東青攫天鵝環飾玉佩,斯時晨光熹微,玉佩膏脂皎潔,在他手中依然熒光瀲灩,實乃稀罕之物。白衣雪忙道:“此等稀罕寶物,我可不能收。”說著將那玉佩又交還與她。


    莫翎刹輕咬朱唇,嗔道:“你為何不能收?你心底……定是沒有把我當作朋友。”


    白衣雪道:“哪裏,哪裏,我心底自是當你作朋友,不過……此物如此……貴重,在下實在收受不起,還請姑娘收迴。”


    莫翎刹冷笑道:“收受不起?你這全是托辭罷了。好吧,你既然不稀罕,我留著它又有何用?”說著右手一揚,便將那玉佩向山穀之中拋去。白衣雪大吃一驚,右臂淩空一展,攥指成爪,一股真氣激蕩而出,帶著極強的吸附之力,將玉佩生生地從空中吸了迴來。


    莫翎刹見他露了一手如此精妙絕倫的手法,禁不住在一旁大拍其掌,連連叫好,說道:“你年紀輕輕的,手上的功夫可真是很俊呢。哈哈,你到了臨安府,記得一定要去熙春樓,我請你吃飯,等到有空之時,你也教我兩手功夫,免得我平日裏淨被人家欺負。”


    天色漸漸亮了,白衣雪瞧著莫翎刹一張英氣勃勃的麵龐,心道:“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欺負你?那豈不是自找麻煩。反正我是招惹不起,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吧。”抱拳說道:“一定,一定。”


    莫翎刹聽出他言語之中大有敷衍之意,雙眉一豎,嘟嘴說道:“你這人,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多個朋友多條路,指不定你到了臨安府,還要有求於我呢。”


    白衣雪口中“嗯”、“嗯”數聲,抬眼見不遠處依山建有大片影影幢幢的建築,高低錯落,便是寂光寺了,拱手說道:“是,是。莫姑娘,千裏搭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咱們就此別過了。”


    莫翎刹若有所思,說道:“好,你我後會有期。”


    白衣雪見她俏生生地站在山道上,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心中忽地生起一絲莫名的悵意:“你我萍水相逢,隻怕從此各自天涯,永難相見了。”說道:“後會有期。”轉身邁開雙腿,向前走去。


    走了幾步,聽得身後的莫翎刹說道:“白衣雪,到了寺中,和你的朋友盡快動身離開,我要燒了這個……淫窟!”


    白衣雪停下腳步,駭然道:“燒了?”


    莫翎刹道:“是啊。切記,進了寺廟以後莫要耽擱,盡快離開。”說罷轉過身子,疾步而去,身影漸漸消逝在了遠處的山道。


    白衣雪心想以莫翎刹的脾性,一把火燒了寂光寺,也並非沒有可能,當下不敢耽擱,快步迴到寺中歇腳的廂房,楊草正端坐在木椅之上,閉目養神,單刀擱置在腳邊。見到白衣雪迴來,他站起身來,低聲問道:“兄弟,情況如何?”


    白衣雪笑道:“楊大哥火眼金睛,此處果是妖氣重重,不宜久留。沈姑娘還好吧?”


    楊草道:“她很好,一直在鄰室安睡。”


    白衣雪道:“好,我們也不要等到天明了,這便動身。”


    楊草也不多問,收拾好了行囊,白衣雪叫醒了沈泠衫,三人趁著晨光,悄悄地離開了寂光寺,沿著大路,向東行去。


    走了約半個時辰,白衣雪隱隱聽到身後劈裏啪啦作響,扭過頭來,遠遠可見寂光寺的方向火光燭天,將半邊的天際映得通紅一片,宛若朝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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