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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帶他走嗎?”池慕酒拈雪茄的手橫搭在膝上,眸光沉入遙遠的天際線裏,與漫漫星光為伍。


    池慕酒說要帶走的東西,是哈迪博士能攔得住的?行動都不利索一老頭子,哪有可能跟開機甲漫天跑的年輕人叫板!


    “咳咳!”哈迪博士裝模作樣地幹咳兩聲,不明所以。他拈雪茄的食指指背順道蹭一蹭鼻尖,讓人錯覺他是個雪茄新手。實際上,老爺子的雪茄齡已有三百多年。“留個念想還是可以的。”


    “上野家就這麽點兒血脈,還斷送在我手裏。”池慕酒埋頭一哂,起身走到推車旁邊蹲下,開始倒騰那台腐蝕成廢鐵的海底機器人。


    “他親媽帶他跳機甲,怎麽就斷送在你手裏了?”哈迪博士摸出煙鬥來給雪茄裝上,使勁兒在海岸的人造石上磕一磕灰。那煙鬥,還是池慕酒送給他的。“我說小九,你什麽時候可以不那麽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池慕酒扭頭看他,那雙夜色裏越發深邃眼眸中倒映出一點雪茄暗淡的光,宛若墜落在寂靜深淵裏的一簇流星火。“嗬……是啊,有點自作多情。”他轉而一埋頭,又開倒騰那台機器人。“上野家出來的,哪個不是自作多情的主?找個女婿也例外!你說我兢兢業業的,為守護上野家那塊墓碑奮戰幾十年,能不自作多情嗎?”


    機器人骸骨拆開,到處都是海水腐蝕後脫落的鉛灰色鏽斑。金屬之間每一個能塞東西的狹空隙裏,都裝有一小搓幹燥劑,經年日久凝結成一塊一塊的,就是哈迪博士說的那東西。


    池慕酒西裝口袋巾扯下來捧在手心裏,把鏽蝕在金屬空隙間塊狀物一點點地摳下來,攢在一處。


    不小心用力過猛,他在芯片盒附近一個犄角旮旯裏摳掉一顆彈珠模樣的零件,心道:“這老頑童,裝的什麽法寶?”


    起初,池慕酒以為那是機器人的眼睛,或者別的什麽部件,長錯位置了。將它撿起來,對準猛吸一口燒得通紅的雪茄火光一瞅,發現是顆琉璃珠,珠子中間蜷著小撮黑黃黑黃的絨毛,彎彎曲曲的,有點長。


    稍有一點醫學常識的都曉得,這東西很可能是胎兒頭頂上剃下來的毛發,俗稱:胎毛。


    池慕酒滿是質疑的眼神迴頭逼問哈迪博士,恰巧在黑暗中遇上他老頑童式的皮笑,不否認,也不打算承認那東西是什麽。


    “別想著克隆什麽的。遭遇過宇宙射線的零部件,能克隆出個什麽東西,你比我更清楚。”哈迪博士含笑的眼神,在忽閃忽閃的雪茄火光中顯得很皮實,頗有刀槍不入之感。“要是能夠克隆,我能費盡心思去造一個理想人?”


    “今後呢,有沒有可能再努力一下?實驗費用什麽的,我去想辦法。”池慕酒將那顆琉璃珠攥在手心裏,嚐試著說服博士。


    “嘿嘿……小九,你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跟那個人一樣天真了?要知道,天真是有代價的!”哈迪教授平鋪直敘的壞笑,像是在說今天的焗蝸牛很好吃一樣,猜不出他話裏到底有何深意。“他把蘭黛子和雲歌一並搭進去,還不算完嗎?”


    不能做研究,留著那撮胎毛做什麽?


    池慕酒半眯起來的眼眸裏,有質疑的冷光。博士不予理會,抽雪茄唱他的大戲。


    “我一把年紀了,等不到那一天。阿雲喜歡那姑娘,你倒是可以指望一下。”老爺子酸溜溜的眼神,在潑墨式的夜色中都能品出來,他抽的是酸奶味兒雪茄。


    “你見過她?”池慕酒很正經地把琉璃珠和骨灰攢在一起,口袋巾對角係兩個死結,打包揣進西裝內袋。


    “嘿嘿……”哈迪博士裝蔥賣傻地一笑。“怎麽會?還不是雲歌說的。”


    “那就好。”池慕酒起身要走,沒說去哪兒。“機器人殘骸麻煩您送去博物館,我過幾天迴來。”


    他說過幾天迴來,能去哪兒?遨遊太空唄!


    “小九!”抽酸奶味兒雪茄的博士,在身後將池慕酒喊住。“你為何執意要去證明這裏發生的事情跟死人有關?”


    池慕酒翛然轉身,溫文爾雅的暖調眼神驀然冷成冰刀子,連同說話的聲調都堅硬成鈦合金。“你見過她?”


    教授聳一聳見,指尖拈住雪茄,攤一攤手,老頑童皮笑迴他。“我沒去過地獄,見不到死人。她把自己留在最美的年紀,定是不想讓我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樣子。你若有幸見到,也別告訴我。”


    池慕酒指尖的雪茄火猛然燒成通紅的亮光,將他溫和儒雅的臉龐勾勒成雕塑,從博士那個角度看,很不近人情。雪茄火燃到盡頭,隨後拋物線從他指尖跌落到塵埃裏,流星一般劃破黑暗。


    鞋底碾碎流星的池慕酒,邁大步離開,頭也不迴,也不曾給過哈迪博士任何答複,留下他和機器人殘骸在空曠的海岸上相互凝望。


    送走池慕酒背影,哈迪博士沉沉地歎一口氣,沒抽完的半支雪茄撚滅在海岸的人造石上。他不大利索地起身推上機器人殘骸,迴博物館去。


    池慕酒開機甲遨遊太空,沒幹別的,就是親自打掃戰場的。


    大戰之後,鹿總督前腳迴昆侖星探親,他和雲歌後腳就住進加勒比,接任代理總督的時候,戰場都沒打掃完畢。


    沒清理完的機甲殘骸和太空垃圾他不讓動,由薩米爾安排軒轅劍艦隊看守,他得空就親自過去處理。


    戰場廢墟,開機甲來接池慕酒的是薩米爾。


    “池先生,戰場都翻遍了,仍然找不到薔薇堡的痕跡……”薩米爾迎上從另一架機甲上過來的池慕酒,很隨性地行了個假軍禮。


    池慕酒跟薩米爾點個頭,錯開她,自覺地去酒櫃裏翻一瓶朗姆酒出來,一人一杯斟上,再加幾個冰塊遞給薩米爾。“沒關係,我就出來待幾天。太空港事務繁雜,悶得慌。你不要太有壓力,能找到就找。又不上法庭,找不到也沒必要生造一個。”


    “薔薇堡自有薔薇堡的過人住處。與其斡旋幾十年我都沒有勝算,他又怎會在權力交替之際給我留下把柄?而且……”他閑下來的手指敲一下吧台桌麵,端起酒杯小小地嘬一口。“機甲上掛的徽章,是薔薇堡徽章的鏡像圖案,不是原版。”


    他絲毫不忌諱地在薩米爾跟前說,跟薔薇堡斡旋過幾十年。


    薩米爾向來隻認上級命令,不喜歡管旁的事情,聽他這一通言語簡直頭疼,不想過問。隻因為池慕酒話裏的意思太過簡單,她很自然的就把結論脫口說了出來:“繼承薔薇堡的所有,但並不承認薔薇堡,那隻能是對薔薇堡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做到。會不會是……”她想說蘭黛子的,轉念一想認為不可能,她被宇宙射線輻射過的骨灰都埋在諾瓦郊區的公墓裏,怎麽可能。再者,池慕酒跟蘭黛子的關係在烽火十劍眾所周知,她縱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推測,也不會當麵說破。


    話鋒一轉,薩米爾趕緊顧左右而言他:“您是怎麽找到那個徽章的?”


    池慕酒無所謂地勾一勾唇角,沒給任何憑證,隻信口而說,“你能在戰場上看到的,我會看不到嗎?”


    薩米爾有點尷尬,聳一聳肩膀,把池慕酒遞給她的朗姆酒一口幹掉,臉上血色冒氣泡似的就上來了,盡管她不喜歡喝酒。


    也是,從來都隻守後防線的池慕酒,哪一次戰後不能把雲歌前線作戰的模型演練推理一遍,當作教案使用,即便機甲上沒裝軍事記錄儀、或者記錄儀被炸成灰燼,他也能夠做到。查驗戰場上出現過的敵軍徽章,算個什麽事兒?


    不過,這一切並不能證明,這場發生在海盜地盤上的混戰跟蘭黛子有何牽扯。


    ——這是池慕酒希望的,也是他不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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