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北邊戰事的戰線拉長,征兵的文書貼滿了每一座城門——朝廷要強征十萬壯丁,不是擴充北峰城兵力,也不是各處湘軍,而是集結到京城。


    正被天災所害的百姓對這個征兵自然是憤怒的,他們非但不應征,反而鬧起來,嚴重的地方興起了起義軍……不過都是些告別了田園的流民組織,隻是這聲勢不小,鬧的民心不穩。


    京城那邊絲毫不管這事,對各地的災情也無比漠然,整日的在朝會上爭論著如何處置遲遲不歸京的昱王,又或是為北邊的仗是繼續打還是求和吵的一團糟。


    康安帝之所以會下旨征兵是怕北邊打不贏到時候京城失守,他終日惶惶,怕自己皇位還沒坐穩就成了枉國之君,也是基於這點他不敢下旨強召濮陽緒迴京,若是濮陽緒公然抗旨,他就會下不了台。


    登基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不僅不適合做皇帝,反而更加沒有了自由,他每一步都被旁人架著走,他分明不想做的事情,一群人逼著他做,他想做的事情沒有人同意他……一日日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麵完全不顧忌他的存在吵的麵紅耳赤的朝臣,康安帝一點點的麻木,越來越像個傀儡。


    而他僅有的一絲清醒就體現在無論他們怎麽蠱惑慫恿都不肯下旨貶濮陽緒為庶民,定罪捉拿歸京。


    自然不是因為父子情,隻因為他身體裏流淌的是濮陽氏的血,萬萬不敢讓大周的國祚斷送在自己手裏。若是北邊的戰事平息下來……


    豫州洛陽城。


    濮陽緒帶著沈汀年於三日前抵達洛陽,與此同時東、南、西三方的邊軍從東南西三個方向聚集而來,還有源源不斷的從大江南北跋涉而來的誌士,有的舉家之力遷到豫州為了投奔濮陽緒,還有的人雖然未來,卻將該遞給朝廷的奏折送到洛陽來,隨著越來越多的官吏把折子傳到洛陽,此處無形之間已經是一方小朝廷了。


    北峰城的軍情急報也是第一時間送到濮陽緒手裏,琮王那邊也是沒有辦法,京城那些人幹吃飯不幹活,敢斷他的軍糧,氣的他差點揮師迴京殺他們一個死無全屍。


    為了籌措軍餉濮陽緒能填進去的錢都填了,連秘密讓人把自己京城的私庫掏出來折現的法子都用了,最後還是沈汀年想了個缺德法子,她打著昱王寵妃的招牌主動出頭捐銀子,還公然出一個善款榜,一麵讓人散播消息,說榜上有名的能得到昱王的青睞。


    昱王還是太孫殿下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多少女人趨之若鶩,卻礙於他的身份無法企及,可眼下時機不同了,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她們的機會來了。


    無數仰慕昱王的女子把捐款當成了敲門磚,紛紛解囊相助,因為有沈汀年在暗中推動,這個消息傳得的飛快,越來越多的人將目光定睛在洛陽,連綿不絕的財物流水一樣送進來。


    其中有個商賈之女,不捐銀子捐糧食一萬擔轟動一時,風頭無二。


    這糧食既解了北峰城軍餉之圍,也為豫州的災民帶去了生機。


    如此一來,濮陽緒也實實在在鬆了口氣,將重心放在了政務軍事上,而沈汀年隨之也正式登台亮相,為昱王一幹心腹肱骨所知,連來投的誌士幕僚都曉得她的大名。


    實在是沈汀年的法子太妙了,成果也讓他們大開眼界,一開始商議籌措軍餉的時候他們爭論了一日夜,今非昔比,身處洛陽的濮陽緒可不是當初在京城的皇太孫,他若是以自己的名義征收糧食就是公然的反叛,因為‘名不正言不順’,其次一旦他真的發令征收,若是沒有人響應呢?


    要知道能捐出大筆錢財和糧食的人非富即貴,要麽沾著官,要麽沾著皇親國戚,要麽是各大世家……他們敢公然支持昱王而得罪新皇嗎?或許有那個心,誰願意做第一個人?


    總而言之討論來討論去就是沒有好法子,還吵的焦頭爛額,沈汀年從屏風後頭棄了筆,轉到前頭來的時候,就是聽不下去了,也是出於心疼濮陽緒連日不得休息。


    她頂著一眾人錯愕震驚的目光,開口提出了以善款充軍餉的法子,在他們討論的時候也不是沒人提到捐款,但是沈汀年另辟蹊徑,著重強調‘善款榜’的作用,充分利用昱王的美名來招徠錢財。


    這法子精絕之處就是換個人都達不成目的,不論是圖濮陽緒的名,還是圖他的貌的女人都數之不盡,其次太多想要攀附濮陽緒的人可以借此機會投誠,隻要家中有適齡女子,就能以女子的名頭捐款,朝廷追究起來,那也是家中小女見色起意與他們這些大人可沒有關係……最後,還有重中之重,昱王妃的位置可是還空著呢,若是善款榜首是不是就有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


    事實上沈汀年推動此事的時候的確把昱王妃的位置同榜首聯係在一起,是真是假,反正都沒有證據,全靠一張嘴,她說翻了天也有昱王本人兜著。


    ###


    大功臣沈汀年終於得到了機會和大忙人濮陽緒外出,雖然出門的時候天色就晚了。


    馬車繞了兩條街,路上來往的人越發的少了,他們下了馬車,手牽著手走,在大街上慢悠悠的晃,偶爾碰到人迎麵過來也都不認識。


    沈汀年非常的輕鬆,時不時笑出聲來,濮陽緒難得這樣悠閑的散步,之前就是夢裏都裝著謀劃和布局,可眼下陪著沈汀年溜圈,他靜默的看著前麵的路,沒有太多的燈,隻有月亮和星光,手裏緊握的柔軟的女人的手,襲上心頭的平靜和柔情一點點滌蕩所有的煩惱和疲憊。


    他在想:如果做個普通人,他現在一定是抱著她安穩睡大覺,不,沒那麽安穩,至少床榻不安穩。


    濮陽緒輕促的笑出了聲。


    沈汀年晃了晃手,問他:“笑什麽?”


    濮陽緒側頭看向她的肚子,笑意難掩,“走了好一會兒了,消食了沒有?還撐著?”


    沈汀年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有些臉熱,她是胖了,覺得小肚子上長肉了,一吃多了就更明顯了,“好多了,你……是不是在笑我胖了?”


    “沒有,我喜歡肉,特別是你身上的。”濮陽緒說的是實話。


    沈汀年不相信,蹙著眉嫌棄地看他,“我哪裏長肉了?我說胖就是真的胖了?”


    “……”濮陽緒愣了下,忙停下來,“沒長,一點沒有,是我,我胖……”


    隱約能聽見他們說話的尾隨著的護衛們真的覺得論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濮陽緒也是練就的很好了。


    自打四月離京濮陽緒整個人瘦了一圈,也就是沈汀年來了之後,被她看的牢牢的才老老實實的吃三頓飯。


    漸漸空下來的街道靜的讓人心涼,沈汀年抬手點住他的唇,她踩在一處凸起的地麵,踮起腳,把彼此的視線拉平,但還是差一些高度,濮陽緒配合的扒開了一些腿,微微彎腰,這樣,兩人就平視了。


    沈汀年兩手搭著他的肩膀,還沒說話,濮陽緒沒繃住想笑,“想親我一下還要走這麽多步驟嗎?”


    一點驚喜都沒有了,氛圍也被他打破,但是沈汀年還是想親他,笑著捧起他的臉,從額頭親到鼻子,停了下來。


    “繼續啊?”濮陽緒哼了聲。


    沈汀年嗷嗚一聲要咬他,濮陽緒扭開臉,她擰迴來,成功的咬了一口,邊笑邊親,“不許躲……”


    也不許不開心。


    仁武帝的死一直壓在濮陽緒的心頭,他無法釋懷,因為他是有機會的,在沈汀年把預知的夢告訴他的時候,他還是沒能改變結果……因他獨獨沒有懷疑到懦弱的康安帝會弑父篡位。


    沈汀年能察覺到他的情緒,也是因為好幾次看到他陷入噩夢,滿頭汗,皺著眉頭,表情很痛苦……是愧疚和自責。


    “接下來去哪?”濮陽緒任她親了一會兒,托著她腰讓她站平。


    沈汀年微微喘氣,“都可以,隻要和你一起。”


    濮陽緒聽的心裏化開一攤春水般,“那再走走吧。”


    沒多久走到了河邊,半個時辰走下來,聊的天都很沒有意義,卻都滿心歡喜,哪怕是說那歪脖子的樹,那翹起的拱橋,那岸邊泊著的蓬船。


    “你以前來過洛陽嗎?”


    “來過,那個時候比現在熱鬧。”


    “你去過的地方好多。”


    “隻是路過……”


    匆匆路過,也從未好好欣賞風景。


    夜深了,河麵騰起寥寥霧氣。


    兩人站在河邊樹下,沈汀年走累了,把頭靠著他胳膊,“緒哥哥,我會陪著你。”


    月亮落在水麵的影子很模糊晦暗,她靜靜的望著,即使沒有開誠布公,卻彼此心諳,路是窄的,高處不勝孤寒,能夠走一段路,吹同樣的風,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濮陽緒輕歎口氣,偏了偏頭,與她的頭靠著,不一會兒,有什麽東西從胸口溢出來,他不知道原來有人懂有人陪的感覺是這樣的……他側臉去找她的嘴唇,“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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