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小姐沒了,榮臻王府和白家的這樁親事自然就解了,沈沉上白家吊唁的時候,白家小姐的父親也就是白飛冉的叔叔把當初定親時收的東西全都給他退迴來,並且親自把蓋了禮部印章的定婚書遞還給他了。


    他敏銳的察覺到白家人的態度有些過於疏離,甚至是帶著內斂的怒氣,隻是迫於什麽緣故都隱忍不發。


    他無從問起,也再無資格。


    從白家迴來之後,沈沉心神頗為不寧,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難道白家小姐的死和自己有關?


    這樣一想就更是心緒沉重,他對白家小姐的印象雖淺淡,但是卻知對方是個性格極好的人,身體孱弱之故,說話也輕言細語,見人都麵帶一分柔軟的笑意……


    “來人。”沈沉喚了隨侍的護衛進來,“持本王的手令去一趟教坊司勾闌,你隻管去,不必多言,自會有人接應……記住,從後門進。”


    護衛領命而去,整個房內又空又大,沈沉思考著朝堂的局勢,即將到來的秋狩,還有遠在北境的白飛冉若是知道自己的堂侄女病故了會作什麽打算。


    當初定下婚約時曾有言在先,互為盾矛,風雨同舟,一開始他還舉棋不定,後來還是沈汀年給他遞了一句話,‘此白非白’,他很快就領悟了這句暗語,並接受了這門親事。


    他是真心想要娶白家小姐的,並且打算隻娶她……事不如意,波折橫生。


    不知道以後會有多少謎團霧障縈繞而來,沈沉推開窗,看著院內的海棠花樹,想到白家的冷遇,不免想起自從他摻和了一下周劉兩家的事情之後,禮部同僚們都對他表麵客氣,暗地疏遠……這就是純臣的尷尬處境,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皇上的眼目,他日皇上親政,他必然是禦前紅人,天子近臣。


    就像江科,在元禧帝執政期間,稱他乃當朝第一人也不為過,可無論文武百官表麵上多奉承和討好他,骨子裏還是忌憚,怕他哪天就跟皇上告一狀,或是暗地裏上眼藥,教自己丟了官都不知道怎麽迴事。


    晚上沈沉打發了宮裏來的人,傳了話給皇上近日都不進宮了,沒想到還沒等迴來去了教坊司勾闌的護衛,先把微服出宮的濮陽湛等來了。


    “你這個時候出宮,等會還要趕迴去……”沈沉明知道這人有時候任性妄為起來沒辦法說服,可還是苦口婆心的勸,“我能有什麽事情?”


    “你都頹喪了好幾日了。”濮陽湛點了點桌上的食盒,吩咐隨侍打開,鋪陳在桌上,“這是從北苑打包過來的,趁熱吃了吧,我看你吃完就走。”


    沈沉確實一天沒吃飯了,他一整個下午都在梳理一些事情,因為他平日裏有吩咐過不得來書房打擾,所以也沒有人進來提醒他一聲,這會兒被濮陽湛強行摁在飯桌前,才感覺是真的餓了。


    “你也用一些?”沈沉不習慣被人盯著吃飯,尤其這人還是濮陽湛。


    “我晚上都吃撐了,你是不知道甜甜最近性格是多暴躁,我若是不埋頭吃飯就要被她念叨的耳朵起繭了……”


    “她又咋唿什麽?想出去玩,還是要參加秋狩?”


    濮陽湛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是範正離京了,範時同她說漏了嘴,之前你說她不得勁,我還覺得你想多了,原來還真叫你說中了。”


    “她不會是也想要出海吧?”


    “你以為呢?”


    那可真令人頭疼,沈沉想著濮陽爾雅的性子,若不是太上皇和皇太後還鎮得住,她大概能蹦躂上天,別提下海了。


    “放心,她也就嘴上吵吵,不會真得想離京的。”畢竟是十四五歲的丫頭,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麽苦頭,天真些也無可厚非,等以後……自然有成長懂事的時候。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晚了,沈沉久候不歸的護衛也終於迴來了。


    沈沉當即就放了筷,起身要送濮陽湛迴宮,一麵示意門口站著的護衛先退下。


    “時辰不早了,我讓府裏的護衛送你到宮門口……”


    濮陽湛卻不肯現在走,反而蹙眉冷哼,“有什麽事情是我不能聽的?能護衛,進來。”


    能護衛進退不得,硬著頭皮卡在門檻處。


    沈沉暗歎著,便也點了點頭,“進來說吧。”


    等門重新關上,能護衛便把自己今日的所見都說了一遍:“屬下趕到教坊司勾闌樓的時候正好看見京都府的衙差把教坊司奉鑾帶走了,說是奉命傳話,當時樓中空若無人,也沒有人阻攔,王捕頭對他十分客氣,還解釋了事情的原委……”


    沈餘在教坊司樓裏待的這幾年神秘莫測,許多人還真的是隻聽其名不見其人,所以周家和劉家同時在教坊司勾闌樓裏栽了跟頭之後,不約而同的查起來沈餘的把柄。


    人隻要活著,總有一些有幹係的人際,他無父無母無家人,曾經有過的一段關係和往事也在元禧帝的手中抹的了無痕跡,以至於他們查來查去,隻查出來一個人。


    京城南街的一間無傷藥鋪是沈餘每年都會去一兩迴的地方,那藥鋪的老掌櫃是他的老熟人,無論沈餘是什麽身份的階段都沒有同他斷過聯係。


    “據那王捕頭說的,是白家在白小姐過世當日就報了案,但是為了不影響喪事,嚴令京都府不可把案情泄露出去,直到今日發喪完畢,王捕頭才領著人去傳他問話……”


    白家小姐自小體弱,常用一味補氣血的藥丸,因為方子不能教旁人知道,每次都是府裏的人去不同藥鋪采買了所需藥材迴來,由府裏的大夫熬製,一直以來從未出現過問題。


    “總共有五家藥鋪的掌櫃都被京都府衙召去問話,之後放迴了四家,唯獨無傷藥鋪的老掌櫃被扣留了,因為有白家小姐貼身侍女的供詞,白小姐春天容易肌膚過敏,而無傷藥鋪有一個治過敏的藥膏非常管用,也十分有名……她懷疑這個藥膏有問題,若不然今年春天之後白小姐身體不會越來越差……”


    雖然這個說辭純屬片麵的揣測,但是因為白家采買過無傷藥鋪的藥材,又每月購置了一瓶治過敏的膏藥,所以京都府衙就不得不查一查這件事。


    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抵上是這樣,能護衛跑了一趟京都府衙,又在教坊司勾闌樓等了許久,也沒有人出來接應,隻好迴來了。


    濮陽湛和沈沉相繼陷入了沉思,這一招一石二鳥非常的巧妙和毒辣。


    首先,在白家的立場上他們不可能不報案,隻要報案就必然把無傷藥鋪牽扯進來,順藤摸瓜的讓無傷藥鋪的真正的主子——沈餘陷入局中,其次,他們不知道白沈兩家的關係,卻可以讓兩家人心生嫌隙,且不提榮臻王府和白家的婚約作罷,白小姐的一條人命總歸擱在那,她究竟因何而死?或許原因非常複雜,可到底是與沈家有關係。


    “這件事你不宜出麵。”濮陽湛站起來,他怕沈沉會不聽,還多囑咐了一句,“我會去問過母後的,你明白嗎。”


    沈沉自然知道自己的尷尬,若是出麵是幫著白家還是幫著沈家?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裏外不是人。


    ###


    就在沈餘被扣在京都府衙的第二天,白家小姐病故係為中毒而亡的事情就傳的沸沸揚揚,始終保持沉默的沈餘也成為了話題的中心,大家都在揣測這人是誰?不管殺沒殺人,先得八卦八卦這人的出生和背景,若是能再有些風流豔史就更下飯了。


    寄居在京城東三街上張府的葉風荷也很快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張嫣望著對麵神思不寧的人,直言開口:“風荷,你是不是在想救他?”


    葉風荷微愣,“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隻是略微打探了一下,畢竟我也不好帶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迴家,就是我同意,我爹和我哥他們也不會允許。”張嫣神色坦然,也理所應當,倒叫葉風荷不好意思了。


    她措辭良久方開口,“他是我養父,不是親生關係……”


    也正以為如此,她其實是個淸倌兒,隻是外人不會相信一個在勾闌樓裏掛牌的女子能有什麽清白,早些時候她還沒有現在這樣遇事不言不慌,常會因為得罪客人而被人刁難,每每都是靠沈餘出麵擺平,久而久之,大家都會揣測他們的關係,說法有很多,多下流的都有。


    “也不是那種不好的關係。”葉風荷從未主動與人說過自己的身世,棺中降生,墳中抱子,寄養於一隅,有女初長成。


    “我母親也是個花魁,大概十年前還能打聽到她的花名,叫花葉……她其實也不姓葉,隻不過我也不知道她姓什麽。”


    張嫣為她添了一杯茶,也不用分辨真假,一段身世信不信也不會改變什麽,葉風荷悵悵悠悠的說完,才轉迴了之前的話頭,“我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是他畢竟養了我。”


    “那你知道,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麽嗎?”張嫣隻用一句反問就表明了她並不支持葉風荷去管沈餘的事情,甚至她對沈餘沒有一絲好感,一個勾闌樓的負責人,能做出什麽好事來,“他讓你去殺人。”


    都說打人不打臉,做事留三分情麵,張嫣一句犀利之詞勝過萬語勸誡,葉風荷瞬間蒼白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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