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劉家公子的案子提交到刑部,正式結案了,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判定的結果是劉三公子失足墜樓而死。而又過了兩日周家的案子也定案了,兇手伏誅,以命抵命,因為案情牽扯諸多,也沒有公開審理,隻不過此事之後,周劉兩家就有了嫌隙,兩不對付了。


    “真是應了那句話偷雞不成蝕把米。”濮陽湛翻了幾遍案情奏報,他想起白日上朝時,瞥見過周尚書和劉尚書兩人各自為營,暗藏機鋒的試探,“劉家拿周家作伐,卻不料轉身自己也被人擺了一道,陰差陽錯的是,周家還是那個幕後推手。”


    周忠明飲了摻了藥的酒水不僅失了智還有些發狂的症狀,就算不被紮,也會心梗猝死,就是死的時機會更巧妙,或許是在正好和‘沈洛’發生衝突的時候,可他們還是錯估了‘沈洛’的城府,應該說他們對那日日坐在龍椅上從來隻聽不開口的皇帝太不了解了。


    一個能安安靜靜在上頭坐七年的人,又豈是尋常心智之人……濮陽湛不僅長相上,連在性格上也沒有太像太上皇,至少年少時的太上皇可不知道‘忍’字怎麽寫,他肆無忌憚的成長到庇護自己的靠山坍塌,被動的擔下重擔,負重而行,而濮陽湛完全不是這樣的,他擅長偽裝,這一點是完全學了沈汀年,所以除了熟悉的家人,在其他人眼裏當今聖上是個性格軟和的人,很多朝臣都覺得他像極了康安帝。


    正是因為這份誤解和看不透,君臣交鋒裏,示弱和勢弱的少年皇帝其實更占據優勢。


    “倒也兩不相欠。”沈沉唯一擔心的就是‘沈洛’這個身份不知道被多少人知曉了,“你這幾日去大理寺點卯,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嗎?”


    “沒有,非常的平靜。”濮陽湛放下手裏的東西,站了起來,夏末的天哪怕是到了晚上也非常燥熱,屋裏的冰放的足,就是呆久了覺得身體不太舒爽。


    “那興許真的是巧合,隻除了推那劉家公子下樓的人卻怎麽也找不出來……”


    “還有一種可能,除了沈餘,還有人在背後幫我們。”濮陽湛問過沈汀年,她除了給沈家遞過話在他行走六部的期間一定要密切關注他的動向,若有事情及時報到北苑,並沒有做其他安排。


    也不過是想了想,他們也沒有再就這個事情花時間了,因為接下來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們。


    “往年秋狩你都以身體不適推了,今年有北荻皇室的人來參與,卻是不能不出麵了。”沈沉按下一本折子,又起了另外的話頭。


    秋狩應當是最近京城裏最熱的話題了,大周主推以文治國,但是武將的地位普遍也不算太低,尤其是在各個邊境轄域的城池,武官會更得民心和更有領導力。


    突然提到北荻,濮陽湛看著幫他把禦案上的折子做分類處理的沈沉,腦海裏想起了和親遠嫁的宜寧長公主。


    時間當真是最無情的,三年時間都快叫他忘了有這麽一個人……唯有想起的此刻,依舊意難平。


    半天沒聽見他接話,沈沉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他轉頭看了一眼禦書房裏的掛著的一幅《水鄉清曉圖》,是江南風味的水墨圖,全圖沒有一個人,也沒有題字,沒有落款。


    就這樣清清寥寥的一幅畫卻在禦書房裏占了相當顯眼的位置,人的記憶有時候會欺騙人的心,明明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在發生的時候會覺得似曾相識,會誤以為曾經一定發生過。


    沈沉看著這幅畫總覺得曾經去過,然後會自動設想一個同行的人……他想作畫之人也應該是這樣想的。


    “今晚就宿在宮裏?稍後我們一起去趟北苑,迴來再下一盤棋,這次我肯定讓你贏……”濮陽湛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又重新坐迴來,與他麵對麵的處理堆積的折子。


    沈沉沒有立即接話,等他說了好幾句,才合上手裏的看走神的請安折,丟到另一邊,“晚上我還有事,就不留了吧。”


    “不行,什麽事情有和我去北苑重要?”濮陽湛直接駁迴。


    分明是要留人陪他下棋,卻拿北苑來壓他,沈沉去北苑算殷勤的了,也不差今天,“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安靜的室內,隻有滴答滴答的水聲,那是計時水漏,沈沉並沒有解釋詳情的意圖,複又拾取折子。


    濮陽湛也重新翻了一本,裏頭夾著張寫了字的簽,他凝目細看了一會兒,挑了挑眉看近在咫尺的沈沉。


    可能是太熟了,從小長大都看慣的人,很難像陌生人一樣去評判他的五官長相,隻會覺得入目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湊在一起就是他熟悉那個人,宮裏頭個個都說濮陽予安肖母,長的漂亮,是任何人看一眼、或是久看不厭的那種,因為五官確實俊俏,但是沈沉不一樣,天資聰穎,內外兼修,又頗好學,尤為勤奮,如珠玉般幹淨透亮,更如一株寒蘭。


    濮陽湛曾讀過描繪寒蘭的文字,覺得那是最貼切的語言,來形容眼前的這個人。


    株型修長峻拔,葉姿溫雅俊秀,花色豔麗多變,香味清醇久遠,集諸多蘭花之美於一身,聚萬物之靈氣於一體。


    “怎麽了?”沈沉見他目光直愣愣的,像是想什麽事情定了神,他抬眸迴視,早在濮陽湛翻開折子的時候,他就看見自己留的字,“我寫的法子不好?”


    “我上次去你府上,聽管家說,那白家的小姐身體愈發不好了。”濮陽湛當初挑中白家,是因為白飛冉的緣故,此人在北境的聲望已經起來了,大抵再過幾年就能達到當年琮王在北峰城的地位,若不是這幾年北荻安安分分,他並沒機會下戰場積累戰功,怕是也不用花十年的功夫才換的今時今日。


    如此有白家助力沈沉的地位定然能翻一翻,也不至於空有王爺之名,卻連一個尚書之子都敢言語相譏。


    沈沉不動聲色的垂下眼來,“夏日炎熱對身子不爽利的人總是苛待一些,過段日子就好了。”


    夏天和冬天總要難受幾分的不僅是白家小姐,北苑的太上皇也是這般,他們都習以為常了。


    “要是她……不如再選兩位側妃吧?”


    沈沉覺得再聊下去這事可能真的會被他心血來潮的定下來,他隻好笑了笑,“既然折子都處理的差不多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北苑吧。”


    然而北苑到底是沒去成,因為就在兩人準備出門的時候,榮臻王府來了人說府上出了事,需要他迴去處理。


    濮陽湛見那傳話的護衛話說的含糊有些不悅,最後眼看著沈沉走了。


    事實上榮臻王府沒有出任何的事情,倒是一直病懨懨的白家小姐難得出了一趟門,已經在府上等了一下午,府裏的管家年紀尚且年輕不好待女客,就讓佑春出麵,帶著人在府裏逛了一遍,哪曉得這等到了天黑也沒有見沈沉迴府。


    隻好派了人進宮遞話,沈沉其實在午後進宮沒多久就知道白家小姐造訪榮臻王府。隻是沒想到她會等這麽久,而自己迴府的建議又被人駁迴了。


    沈沉乘坐的馬車剛從東前街拐彎的時候就遇到了白家的馬車,隻不過雙方趕車的馬夫都不認得彼此的車架,便也就錯身而過,一往東,一向西。


    隻見過沈沉兩三麵的白家小姐還在車上壓抑著咳嗽,貼身的侍女焦急的撫著她的背,“小姐,王府裏就有大夫,為何不叫他們看看,非要趕迴去……”


    “咳咳咳……”一口氣上不來咳得整個人都抽搐的人抽空搖了搖頭,許久才漸漸平複,她依靠著侍女的身上,視線逐漸清晰的落在車內茶幾上的一簇野花上。


    放了一下午的花還未綻放夠就已枯萎,亦如心中的情。


    她無力的閉上了眼,世人都會覺得路旁的野花較之富貴人家養的花,卑微許多。


    可如果她是花,隻希望是萬千野花中的一朵,不被他發現地偷偷張望,從那年迴京途上掀開了車簾見了第一麵,就開始有的小小奢望,希望能存在於他的人生,哪怕隻是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小片段。


    清夜沉沉動春酌,燈前細雨簷花落。


    死灰尚且能複燃,花零隻為碾作泥。


    轉眼夏已了,秋日多寂寥,春時待何朝?花有再開人卻不能重生。


    隨著秋狩的臨近,天氣也不再酷熱的難以忍受,人們也願意出門走動走動。


    “王爺,剛才白家的人傳來消息,白小姐她……去了。”


    “怎麽這麽突然?”沈沉驚訝不已,提筆寫了一半的拜帖已經沒有再寫下的意義。


    半月前他趕迴來府裏,白家小姐已經走了一盞茶時間了,本來想著過兩日備上禮物親自去趟白家致歉,可剛好禮部為要接引來大周的北荻使團和北荻皇子忙得很,他入禮部也有三年了早已經升任了不大不小的禮部員外郎,自然也是沒得閑。


    等這騰出空來準備上門,哪知道白家小姐香消玉殞了。


    分明這半個月他還遣人去白家送過兩迴禦貢的新鮮荔枝,都是快馬入京使直接送到北苑,又被轉送到榮臻王府的,他連蓋子都沒有揭就再吩咐人送到白家了。


    白家小姐重病到身殞的消息半點沒有透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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