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年也睡了一個香甜美覺,有一瞬間還模糊的意識到自己這一覺睡得有些久,然後猛然驚醒,似連夢裏都惦記著什麽,徒然就清醒了。


    不想一眨眼,濮陽緒正枕在咫尺相近的地方看著她,他眼神清澈溫柔,像極了溫馴安靜的林間鹿,沈汀年眨眨眼,他等了許久,就等著她睜開眼看自己,然後笑著湊過來,笑容雖淺,卻愛寵深濃,蹭了蹭她的臉。


    “年年……”


    沈汀年合上眼,帶著點久睡的疲乏,沒有說話,微微翹起唇,醒來得見夢裏人,滿足而快樂。


    這樣安靜的早上,抱著心愛的人,濮陽緒也心生歡愉,更多感慨,隻覺得一生就在一念間過完。


    “我夢見你。”


    “我夢見你……”


    兩人同時開口,竟說了同樣的話。


    “你夢見什麽?”沈汀年貼著他的臉仰頭,抬起一隻手自然熟稔的捋了捋他兩鬢散著的發,她想著這幾日,他閉著眼睡著,怎麽叫也不醒,曾經那般風光霽月的人,卻蒼白無助的宛若刀俎上待宰的魚肉,她後來都沒辦法守在一旁看著。


    “我夢見你那年頂替衛初筠參加流觴曲水宴,然後不識抬舉的很,非要說我是船夫……”


    濮陽緒記著夢裏的仇,故意誇大其詞,把她在夢裏的行徑描述的非常囂張,錯認他,頂撞他,還敢罵他,反正是他的夢,由他說了算。


    “那個船夫是你?”沈汀年記得這件事,因為他在北峰城追著她問過,而當年投壺輸給衛初筠本就是她年少時鮮少的失誤,自然記得比其他事情要深刻些。


    “嗯哼……”濮陽緒拿下她的手捏了捏,“沒想到吧,吃了我一頓酒,還騙我……”


    沈汀年真的沒想到這麽一件事,還要被翻舊賬,她隻好親了他一口,把這筆賬消了,“我竟連冠絕無雙的太孫都不認得,該罰。”


    “知道就好。”濮陽緒很受用,拍了拍她腦袋,大方得體的原諒了她。


    “那你呢,夢見什麽了?”他醒得早,守著她醒來,自然也瞧見了她睡得安安穩穩突然驚醒的異常。


    沈汀年確實也做了個綿長的夢,同樣是少年時光,說起來也是彼此的一些遺憾,她反握住他的手,“我夢見你曾經用林墨的身份參加的那場弈棋大賽,你從院裏追出來,我當時……”


    她當時沒有迴頭,跑的急,可夢裏她迴頭了,好像是前麵跑的路堵了,無處可走,被他逮住——就在落入他手上的時候,突然就醒了。


    “你若是追上我的話,會做什麽?”


    “我懷疑過是你。”濮陽緒先笑了一下,然後才認真的想了想這個問題,“我會記得你,然後查你的身份,然後去找你……最後,愛上你。”


    不管走了多少彎路,有多少誤解,中間擋了多少人,他最後會認識她,記得她,愛上她。


    “緒哥哥,如果有下輩子,我們年少的時候就彼此喜歡,好不好?”


    “嗯。”


    一轉眼就是初冬,沒再出現過異常昏迷的濮陽緒氣色漸漸好起來,還能出門走動走動,眾人都攔不住他,隻能往他身上加一層又一層的衣服,以至於和五歲的小望霓一樣,一個胖乎乎,一個圓滾滾。


    父子倆常常一起出現在禦花園,宮人們瞧見他們,總是想笑又憋迴去,小望霓的名頭非常的響亮,喜歡笑,又萌萌的討喜,濮陽緒有時候把她抱在肩頭,她清脆響亮的笑聲能傳出去老遠,為這安靜祥和的宮廷添了一份熱鬧喜氣。


    ###


    濮陽望霓在禦花園遇到迷路的一對父子時,她正為自己偷跑成功而高興,一頭撞到對方的腿上,她嗷了一聲就被彎下腰來的男人扶住了。


    “公主?你去哪了?”


    “小公主……”


    隔著花樹山石隱約能聽見宮女們的喊聲。


    濮陽望霓開心的偷捂著嘴,繞過兩人就要繼續跑走,卻被蹲下身來的男人抱起來了,“福星小公主要跑哪裏去呀?”


    一聽他喊自己小福星,濮陽望霓笑的更開心了,她伸出一隻小手指抵在自己的小嘴上,“噓噓,不要叫她們聽見了,我要去找爹爹。”


    白飛冉沒忍住跟著她一起笑了,壓低聲音問她:“你認得路嗎?我帶你去,保管不會被她們追上。”


    濮陽望霓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如水洗過的墨玉,她小腦袋點的飛快,“快走,快走,要追上啦。”


    白飛冉把人抱著轉了個身,沒有急著走,而是看向站在一旁隻到他大腿高處的孩子,“啟言,你去那頭路上等著,她們過來的時候,你知道怎麽做吧。”


    白啟言抬頭看了眼他,然後小臉無奈的點了頭。


    等兩人消失在轉彎口,白啟言往前走到路口,追著濮陽望霓來的宮女看見他,還沒開始問,他就指著另一個方向,“公主跑過去了。”


    幾人立馬就朝著那邊追過去。


    而另一邊的白飛冉繞過巡邏的禁衛隊,一路抱著濮陽望霓到了禦花園北邊。


    “小福星,你今年幾歲啊?”


    濮陽望霓從小就不認人,誰都給抱,所以一點沒有覺得這個抱著她的男人會不會是壞人,會不會害她。


    “五歲。”濮陽望霓兩隻手抱著他的脖子,又白又嫩的臉蛋,又可愛又萌,她反問他,“你是誰呀?你認識我爹爹嗎?”


    白飛冉已經看見了那傳說的元禧帝親手種出來的樹林,他的目光有些深遠,收迴來落在眼前的濮陽望霓臉上,他控不住笑了:“認識,我是白飛冉。”


    “白白。”濮陽望霓喊人都是疊字。


    聽的白飛冉一愣,又搖頭失笑,“公主殿下,已經到了。”


    濮陽望霓扭頭看過去,果然到了,她掙了掙,下到地上自己走,冬天路上並不好走,她小心翼翼的邁了幾步,小手衝著白飛冉搖了搖,“我走啦。”


    ###


    樹林裏濮陽緒背著手巡視著這片地方,他其實有段日子沒來了。


    走了沒有多久就被一個火紅的人影吸引。


    他想起來那年沈汀年穿著紅色的騎馬服,一出現就擄獲了所有人的視線。他那個時候總以為自己是單純的被外貌所惑。


    “你怎麽來了?”濮陽緒等她走近了才去牽住她的手,搓了搓,還好是熱熱的,冬天的沈汀年總是手腳冰涼,每次都要貼著他才能暖和。


    沈汀年被罩在大紅色的披風下,臉被襯托的越發的嬌豔,她扶著他,仰頭看天,“要下雪了。”


    說來也是不巧,這麽多年他們竟然很少共同賞雪景,更別提像現在這樣,等著雪花飄落。


    “真的落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要早,可謂是突如其來,卻又剛剛好成全了想要看雪的一雙人。


    沈汀年伸手托著雪花,靠在濮陽緒的懷裏。


    “緒哥哥,天冷了,我們迴去吧?”


    雖然沸沸揚揚的雪花落在身上很美好,但是沈汀年還是很擔心——濮陽緒在她的心裏已經成為了一個貴如生命的花朵,很脆,她隨時隨地都想護著。


    “再等等。”濮陽緒其實並沒有認真看天看雪,他隻是看她,眼裏心裏,最美不過眼前人。


    “那,戴上帽子好不好?”沈汀年背著他朝不遠處勾了勾手,很快,阿蒙就送來了沈汀年早就準備好的帽子。


    濮陽緒在她撲騰著要給他戴的時候,扶著她的肩膀托高。


    “好了。”沈汀年順勢投入他懷裏,汲取著他身上的味道。


    “你沒有戴。”濮陽緒一隻手遮著她頭頂,雪花落在他手背涼涼的。


    沈汀年微微眯眸,“我想就這樣,讓你看看我白頭發的樣子。”


    濮陽緒聞言慢慢的拿開了手。


    他的頭發其實沒有全白,沈汀年也並不覺得有損他的形象,因為不管他什麽樣,在她眼裏都是最俊美的。


    她永遠記得初見時,他的樣子。


    聽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印象,大多是初見就在潛意識裏勾勒了定型。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日久生情,那最初的印象,和好感卻取決於一瞬。


    “你還記得那年甄秀殿嗎,你看見我的第一眼,你在想什麽?”


    濮陽緒當然記得,“我在想,這個女人好大膽子,竟然勾引我。”


    “……”沈汀年拿手速戳他胳膊,未語先笑,“也不算錯,我是真的,想留下來。”


    濮陽緒也笑了,雪落的慢,時間也好像在靜止。


    “你為什麽選中我?”沈汀年好奇的問,覺得不單是因為她的問題。


    “你長的最美。”


    “你也太言簡意賅了。”沈汀年嘟囔著說。


    顯然是不喜歡這個理由。


    濮陽緒無奈的搖了搖頭。


    “那,有很多說不清的原因。”


    “隨便揀一兩個重要的。”沈汀年偏要為難人。


    半晌之後,他說:“見了你,眼裏看不下別人了。”


    沈汀年咧開嘴,看著他的臉,“真的?”


    濮陽緒低頭看她,似有漫天的星星在她眼裏閃爍一樣,勾的他七葷八素。


    “真的。”


    沈汀年笑彎了眼,頂著半白的頭,認真的信了:“我也是。”


    如果與你同淋雪,是不是也算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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