澟拎著魔術師跑了很久很久,從表演台出去後就沒有停下過。經過海邊,穿過鄉村,繞過山林,在太陽完全沉沒時,他被丟到了地上。鬧騰了一路的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掙紮反抗了,也接受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突發狀況。現在正像條魚幹一樣僵僵地躺在地上白著眼睛看入夜的天空。


    “唿……你是從海裏爬上來的那個?請解釋一下為什麽你把理當做魔術光明正大地表演給人們看。”


    “什麽巴黎當做魔術?我……隻是把想到的東西表演出來而已。”


    “這是‘理’!三個就已經是人類的極限了,為什麽你會那麽多的理?!是誰教你的?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但是我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必須迴去。而能夠幫助我的,隻有這些魔術。為此……我不會放棄的。”


    ————————


    少年在醫院醒來。


    “嗯……左眼好痛。這哪兒啊?”


    他坐起身,伸手在床櫃上摸索著,摸到一副黑金屬邊框的眼鏡,帶上,環顧四周才明白自己身處病房。這裏沒有其他病人,自己身上也沒有什麽儀器,像是單純地被搬進來躺著。他跳下床,利索地穿上鞋子後走到門口。


    “我怎麽會在這兒?感覺身體也沒什麽大礙,不如直接走了。可是這樣出去還得付醫療費……這筆莫名其妙的支出不是很想接受。看窗外像是一樓,既然是不明緣由進來的,要不就幹脆跳窗溜走吧。”


    雖然是這麽說,不過還是想搞清楚是怎麽迴事。他這麽想著就來到了大廳的櫃台。


    “那個……你好。”


    “這個特征,是5號病房的沈降陽吧,已經醒了嗎?”


    “嗯,那個……我是怎麽入院的?我記得放學後我走在路上,醒來就在這裏了。”


    “是這樣的,有好心人看到你突然倒在路邊,就把你送過來了。既然您看上去已經沒事了,那麽這是您的發票,總計140元。”


    躺了幾個小時就這麽貴了嗎……沈降陽無奈地付了錢,轉身離去,不過好像想到了什麽,迴頭問:“你剛才說特征,是怎麽迴事?”


    “因為你染的這頭藍發很好認。不過你還是學生吧,家長沒有意見嗎?學校方麵也沒關係嗎?”


    “誒?我不是……啊,沒事。天色已晚我先迴去了,還有很多作業要做。”


    走出醫院門的沈降陽立刻就跑了起來。藍發?!怎麽迴事?!我不是每天都頂著黑發上學的麽!難道還會有人趁我昏迷悄悄給我染上?!還好夜色已深,不會引人注目。沈降陽盡量用雙臂遮蓋腦袋,低著頭在夜色中奔跑起來。


    “咋迴事兒呀咋迴事兒呀咋迴事兒呀!”他幾近崩潰地無聲咆哮,“剛才果然應該抓住窗框往外翻身離去的,從小門迅速逃離。完,是紅燈,到底發生啥了啊!”


    他整個臉幾乎漲紅,畢竟從來沒頂過怪異的發色上街。所幸天色漸黑,天天宅家的他沒人認得。


    在夜色下低著頭聽車輛來去,等待紅燈;抄小道時還不小心踩到活動地磚,噴濺的泥水沾滿了褲腿;馬路中間又是一隻死狗的屍體,邊上的小狗急切地衝它叫喊……一切都讓他心煩意亂,今天真是背到極點。打開家門一步三階爬到二樓,喚醒了睡眠中的電腦,迅速雙擊了幾個圖標後,沈降陽疲倦地把書包與自己甩到床上。慢慢調整粗重的唿吸,電腦風扇的噪音填滿了空蕩的房間。


    房間的裝飾複古而簡約,衣櫃與書櫃分別安置在房間兩側。床靠在東麵,上麵開了個窗戶,本應每天早上照進來的陽光卻被鄰舍擋住。隻有在正午,這個房間才能吃到光。電腦桌麵的窗口自動跳躍著,幾個遊戲界麵來迴切換。遊戲裏的人物按照預定的行動一次次擊殺boss,在不妨礙其他玩家的情況下根據時間去做收益最大的事,以最快的速度進步。


    這也是他唯一的經濟來源。遊戲代練,搬磚。獲得收入,養活自己。


    確切地說,是他零花錢的唯一來源。可以自購一些稀奇的新科技,或是升級一下電腦的舊設備。偏偏就在這幾天,父親出了車禍入了院,母親陪在他身邊。由於期末要準備高考他就沒去,為了不讓兩人有多餘的顧及,沈降陽便自己照顧起了家。


    然後偏偏又遇到了這種事情。為數不多的零花錢又少去了140。


    早在跑迴來的時候就用手機自拍確認過自己的變化了。現在他隻是躺在床上思考著。


    “見鬼,這什麽情況?不合邏輯啊,飲食沒有問題,也沒有外傷,不可能會突然暈倒。難道是那個把我帶去醫院的人……?,可是這對他沒好處,難道就為了偷偷帶我去染個藍頭發?平時活的這麽窩囊我也不可能有仇家。如果是無差別襲擊我也不可能活著到醫院。難道是撞著了什麽靈異事件?越想越恐怖啊……”


    的確越想越恐怖。房間的溫度似乎都低了不少。一個人獨居久了總會對精神有些影響,或是偏執,或是敏感,或是孤僻。沈降陽對周圍的動靜漸漸敏感起來,其實是自己嚇自己,就像半夜裏看上幾部恐怖片後的那種感覺,被黑暗角落裏的某些東西盯著。他調整了一下位置,避開了黑暗縫隙的延長線,卻發現心髒跳得出奇地快。他並不是害怕惡人殺手或是鬼怪,他害怕的是未知。長久的思考會讓人明白自己的無知,會模糊自己的認知,從而對世界產生陌生感。


    “頭發突然變藍了啊……”他徒勞地拽了幾下腦袋,確認了這不是誰的玩笑,網絡上也查不到類似的情況。隻能說,是靈異事件,或者是人類所沒探索到的未知巧合,或者是震驚世界的大事件的首例預兆。


    或者說,是什麽黑心理發店聯合醫院的一起無差別坑騙事件。先把你打暈,整個奇怪的發色,等你把注意力都放在這裏時,就不會在意那一百四的躺病床費了。不過這都2034年了,還能有這種事兒?


    最後他還是一無所獲地放棄了思考,爬到床沿,抓起充著電的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


    十點十分。


    生活就像是齒輪一樣,一圈圈枯燥地往複。日複一日,無所事事。而他的齒輪又出了點老毛病,卡頓了一下,但依舊會繼續轉下去吧,像之前一樣,他想。


    不能接著想了,過於深入的思考最終會陷入怪圈。他將靠床牆上的窗戶打開,把窗簾拉上,為的是在睡前能換進來一房間的新鮮空氣。以前他總是會想,房間裏的空氣夠不夠他吸一晚上的,萬一睡到一半房間裏氧氣被吸幹……鬼知道自己哪天就睡死過去了。


    正當他要去天台瞎逛一圈的時候,手機傳來一陣特別關注的消息提示,他提起手機一看,是備注為‘夜王’的人發來的一則消息。


    ——快上線,幹活了。


    自然不必多說,沈降陽立刻放棄去天台吹風的打算,他跳到電腦桌前,打開遊戲與平台,隨著進度條跑到終點,像素風格的minecraft文字出現在背景的天空上。他進入了聯機模式的多人遊戲,在半分鍾的載入後,屏幕前映出了高聳的圍牆與廣闊的草原,緊接著最下方彈出一條消息。


    night:hello


    他打開對話框,也迴了一句。


    amaterasu:hello


    night:快來看看我新建的釣魚台


    amaterasu:ok


    沒有多說,他敲入指令,屏幕一閃,巨大的方塊臉填滿了他的屏幕。他後退一步飛起,看著夜王剛建造的魚塘。


    amaterasu:ohit''ssoperfect!


    沒有迴應。


    他轉身看向夜王的角色,像雕塑般一動不動。是啊,他也有現實中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常常陪他在虛擬的世界裏玩。沈降陽飛迴自己還在建造的圍牆。在那裏,有著半條黑耀龍的巨尾,毫無生氣地垂掛於地麵。


    那麽我就開工啦,沈降陽心想。


    minecraft,也就是我的世界。一個人玩久了總會有濃烈的孤獨感,而兩個人一起則能將這份孤獨消除大半。不論你是在深夜的山頂還是深海或者沙漠,在這個空曠寂寥的世界,至少還有一人陪著你。


    可這個人正在掛機。


    寂靜的氣氛在房間中彌漫。鍵盤的敲擊聲、鼠標的按鍵聲像是消失一樣。他們總是能在繁忙的生活中抽出空來,在無盡廣闊的超平坦草原上,建設著兩個人的小小世界。


    amaterasu:迴來的話,記得在釣魚台旁邊放兩個箱子——沒有釣魚竿可是釣不了魚的。


    10:22分。


    沈降陽很勉強地完成了龍尾後,在64格高的基岩牆上打著哈欠漫步。腳步聲在左右聲道有節奏地徘徊,像是音樂中不起眼的鼓點節奏。


    這個地圖已經初具雛形。曾經他們還不會聯機,那時沈降陽造完了自己的設施後就將地圖打包傳給夜王,第二天再接收夜王傳過來的地圖壓縮包。隨著壓縮包一起來迴傳輸的建築日記也已經更新到了十幾版,寥寥幾語的背後是兩人數小時的孤身奮戰。如今再迴想那時的舉措,是真的孤單可笑,卻又有些感動。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十幾分鍾還沒迴來你是掛機玩手機去啦?沈降陽看著地圖上一動不動的小白點,心想。


    寂寥的腳步規律地鼓動,輕緩而空靈的背景音樂在房間裏輕輕地飄蕩。能夠一起不厭其煩地鋪設世界的兩人,是怎麽認識的呢?


    現實中,他是沈降陽,而到了網上,他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網名——‘天照’。夜王是他網上逛論壇時認識的朋友。那時每個遊戲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論壇,就像是一塊領地,一個小國家,總有那麽些人喜歡攻來打去。為了維護論壇的清靜,他們成立了一個小小的組織——“紅蓮閣”。用最簡單的以暴製暴,趕跑了一批又一批尋釁滋事的網混子。


    當著黑社會一樣的惡棍,給予群眾他們需要的正義。那是他們的青春。他們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看法。等到網絡論壇迎來一次大規模整改之後,他們終於慢慢淡出了。


    似乎是玩得有點幻聽了,入耳的腳步聲亂了節奏,打斷了他的迴憶。那串腳步聲越來越響,在左右環繞音的襯托下,像是在逐漸逼近他……不太對啊,聲響壞了?


    他鬆開按著鍵盤的手指,遊戲人物立刻停下了腳步。但是那不斷逼近的腳步聲卻沒有隨之停止——從房門外的樓梯傳來!


    有什麽人正在上樓,而且就要到達門口!


    他立刻想到了原因:迴來的太急,忘記鎖門了!


    外麵的人拉下門把手,輕輕走了進來。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後,腳步聲才消失在了房間裏。


    ……


    已經躲在床底下的沈降陽鬆了口氣……不對,正常情況下遇不到這種事情吧!今天古怪的事情怎麽接二連三的?!他的運氣好像總是這麽糟,卻也因此能臨危不懼,“大半夜的被私闖民宅,一不按門鈴二不敲門,怕是來者不善。”


    這個時候他反而慶幸父母不在,他有熬夜的習慣,父母卻是會早早睡下。真要遇上入室行兇的人,比起自己,他肯定更會擔心父母的安危。畢竟他們倆不像沈降陽一樣活得小心翼翼,自然也沒有鎖門的習慣。


    而他保持至今的鎖門好習慣,在今天卻是由於疏忽,而變得毫無作用。


    這麽一想自己的確有夠背的,光憑這種糟糕運氣說不準一露麵就得挨上一刀。於是他又在床底下待了十幾分鍾,可那進門的腳步聲仍未再度響起。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害怕起來,他想起恐怖片的劇情,越來越覺得會有一個倒懸的腦袋瞪著恐怖的雙眼突然從床上掛下來。


    “還不走嗎……總之有備無患,得先得做好自衛的準備。筆具在書包裏,書包在床上;因為昨天剛削了隻香蕉,所以水果刀在電腦桌邊。對方很可能還在房間裏,沒有到處亂翻尋找有價值的東西,說明他不是為了錢,也可能是個慣犯,知道盲目行竊會留下很多指紋與痕跡。這兩種情況都指向了唯一的目的,他是衝著人來的。不管是索錢還是索命,至少不會一看見我就下殺手。那麽現在可以先出去探探虛實。”


    沈降陽從床下悄悄伸出個頭,發現那人居然跪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望著電腦屏幕,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蒙麵持刀兇神惡煞。他也就幹脆爬出來,被嚇到床底下去藏了十多分鍾,總覺得有點丟人……不過他也顧不得那麽多,轉身抓起手機扯下充電線做好隨時跑路的準備,然後慢慢地走到對方身後。


    這時他才發現對方是個女孩,灰藍色的頭發披散在背後,由於她是跪坐在凳子上,看上去顯得很小一隻。人類麵對未知生物時,往往會根據外表來判斷他們的危險程度。剛才還怕著的沈降陽看她外表沒想象的那麽猙獰,反倒是挺可愛的,也就不怎麽警惕了。正當他想發問時,卻被對方搶了先。


    “請問,你是……誰?”對方扭過頭來,四目相對。


    這一對視,沈降陽瞬間驚出一身冷汗。對方的臉很模糊,不,不隻是臉,對方整個身形都很模糊。但是身處輪廓清晰的世界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他不禁聯想到幽靈。可是幽靈能開門麽?


    “明明就在附近卻到處都找不到,他到底會在哪裏?”女孩的神情有些焦慮不安,夾帶著些許沮喪。雖然看不清臉,但並沒有妨礙情緒的表達。


    該怎麽說呢?對方的言行舉止,情感想法像是直接撞進在沈降陽的心裏。語言,語氣,語態普通的讓人不會去關注,卻也無法去關注。他想,今天可能是真的見了鬼了。


    “是嗎……在這裏啊……”


    但是她說了毛骨悚然的話!沈降陽心想,如果是那些恐怖電影的情節的話,下一幕就要高能了,就要出大事了。


    “等等等等一下!”沈降陽連忙打斷,“你倒是先告訴我你哪位啊!好歹讓我死明白點!”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聯想到死亡,或者說這才是單獨一人午夜看到幽靈的正常反應,即使對方隻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隻要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想殺他,他就得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垂死掙紮。


    對方盯著他的眼睛——雖然他害怕地用手臂擋住了雙眼,但他還是被盯得很不舒服。


    “我是來傳話的,你不要緊張。”她湊近了一些。


    好像是在安慰他。那語言似乎是由情緒構成的,直擊心靈。但還是會覺得很怪啊!恐怖片的鬼告訴男主它其實不害人?還是外星人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類不要緊張?完了,不自覺間,他開始胡思亂想。接觸過這類東西的人沒一個好下場,果然是報應不爽?


    可是對方真的想動手,見麵的第一眼他就嗝屁了,哪兒還用等現在?他終於是能思考一下了,自己終歸是慌了神。如果真是恐怖片的那種女鬼他可能還不會失態,甚至一拳頭招唿過去然後轉身矯健地逃離現場。但是眼前這個……感覺有點可愛?這也下不了手啊……


    “序幕結束了,他的目標有三個人。你要做的就是逃跑,逃到天涯海角。他現在還不知道你在哪裏,不過他會知道的。”


    眼前的……女孩?她開始說一些奇怪的話,沈降陽似聽非聽地看著模糊的她,思緒如同亂麻。既然會有腳步聲那應該是實體吧?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什麽很複雜的事情?突然就說要他逃跑,跑哪兒去啊?


    “你也不能隻顧逃跑……因為他有一個必須被摧毀的計劃。而且隻能由你去摧毀。”


    必須被摧毀的計劃?好像很多的反派都是這樣,建立著一個個龐大無比的邪惡計劃,等待主角團去摧毀。


    別啊,別說下去了。


    “可能你就是那三個人裏的其中一個?大概是這個意思,好像最後還有什麽很重要的信息來著。”


    我根本不想攪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去。


    “對了,計劃名為——”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在說什麽?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一定是認錯人了。說實話,她說過的話大概已經忘了一半,為什麽會這樣子?對了,他一直是這樣子的。別人的話全是他的耳邊風。因為那些事情與他沒有關係。


    從來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是他們自己的主角,而他,隻是全世界那幾百億個主角的觀眾。隻是他們絢麗人生中的一位灰色的過客。


    隻要負責聽就好了。從來不需要你去做些什麽。因為你根本就不會被那麽多人所需要。


    “你……在發抖麽?”


    “咳!是的,感覺有點冷。發發抖暖暖身子,你接著說。”沈降陽飄遠的思緒迅速迴歸體內,心頭一驚。幾秒前剛聽的話全給忘了,糟。我可真牛逼。


    “‘永恆重始’。一定要把這個消息帶給魔術師。”


    “我會的,如果見到他的話。”


    結束了話題的兩人立刻陷入僵局。他們互相盯著對方,彼此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麽來緩一緩這個尷尬的氣氛。


    就沒別的事兒了?沈降陽想,至少應該搞清楚對方是人是鬼是什麽來頭,自己都被安排進了一個似乎很宏大的事件裏去了,提一點小小的要求……不過分吧?


    人與鬼最大的物理區別是……實體?那麽——


    “嗯……我可以摸你一下嗎?”沈降陽說。他感到對方的警惕心驟然而升,心想自己那糟糕的語言中樞怕是又捅了什麽簍子,趕忙解釋,“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隻是輕輕地碰一下而已,不然我對世界的認知會被顛覆的!”


    對方好像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搖搖頭說:“不可以哦,可能會嚇到你的。”


    ……


    完了。你還不如不說呢姐……世界上真的有這種東西。早知道不問了,現在他基本可以確認自己是在與幽靈對話,而且對方還不願意告訴你她就是幽靈。


    不對,不可能的。哪會有這種事情,今天一定是自己精神狀態不好,出現了幻視幻聽,隻要把今天的事情當做一場比較真實的3d電影就好了,沈降陽催眠著自己,盡量不讓自己往詭異的方向去想。


    短暫的道別後,沈降陽下樓去送別了神秘的少女,然後迅速鎖門迴到房間縮進被窩關上了所有的燈。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可不想卷入什麽奇怪的事情。想多了會失眠的,明天還要早起搞頭發呢,睡了睡了。”


    ……


    好像忘了什麽。


    他從被窩裏蹦了出來,摸黑挪向電腦桌,將電腦從睡眠狀態中喚醒。


    “嗯……掉線了?什麽時候的事。”遊戲界麵一行英文,大致意思是你與主機斷開連接。他試著重連,失敗。


    “是他那邊……話說之前被那女鬼盯著的時候好像就是這樣了。”他想了想,在床底下的時候的確有遊戲聲音,但是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那貨盯著一串英文看了十分鍾?幽靈還懂英語?


    不行,又要瞎想了。他趕緊關機摸迴被窩,但是在漆黑的床上突然摸到的書包,加上忘記關上的窗吹入詭異的風聲,他最終還是一晚上都沒能睡著。


    刻錄:64


    2034年6月31日。


    地球_中國_浙江範圍內


    沈降陽從心理諮詢室走了出來,帶上了門。陪他一起來的同學王智強正在和幾個女生聊天,他識趣地坐到遠處的長凳上。看著對麵的小河,渾濁的水質,漂浮在上麵的是垃圾與死魚。他吹著從河麵上拂過的熱浪,一臉沉重。


    到現在他還以為昨天的經曆是幻覺幻聽,是(學習)壓力太大導致的精神錯亂,正好前幾天全校一起做了個心理健康測評,他被點名要和心理專家麵談。於是他今天就威風凜凜地進了心理諮詢室,打算把昨天的事情歸咎於心理問題一起諮詢了。結果……他等了十幾分鍾,被詢問了幾分鍾,出來後,毫無收獲。心情暴躁得想跳河。


    “噢,他出來了,那我就先走啦。”王智強伸手告別幾個女孩後,走到長凳邊也坐了下來,學著沈降陽擺起苦大仇深的表情,悄悄地把臉湊近了說:“怎麽坐這兒了?情況如何?”


    “很糟……體驗很差……”


    “……你經曆了什麽?”


    “那個被稱為專家的你知道是怎麽迴事嗎?他對著心理測試表的問題全部重新問了我一邊啊!就是我們前幾天填的那張表,你家在哪兒你家幾口人你父母什麽工作你家離學校多遠你上學要花多久這種問題重新問了一遍!”沈降陽惱怒道。


    “沒事,別太在意了,我們先迴去吧。”


    兩人一言一語著走迴教學區。學校的麵積並不算大,一來一迴兩千米的路程,除去教學區周圍的花草以及心理輔導室邊上的河流與橋,著實沒什麽養眼的風景。其中的一半距離還被籃球場占據。這是學校最拿得出手的地方,二十幾個籃球框矗立在橡膠地麵上,被校內外各種各樣的人用籃球暴砸。場地基本沒有空閑狀態,不論上下課總會有學生來這裏揮灑汗水。


    “還有那個‘你是否會無故地落淚’,”沈降陽摘下了眼鏡,用校服袖子擦了擦鏡片,“眼科醫生的事情怎麽輪到心理專家來管了?”


    “哈哈哈哈……不過填心理測試的時候是在考試前,你應該是因為考試壓力太大了才會被叫過去的。”


    “或許是吧,考也考完了,暑假可要狠狠地玩,把學校裏失去的樂趣都補迴來!”


    “我們可不像你……我們還要擔驚受怕地等到成績出來才行。”王智強苦笑道。


    然而,從旁邊的球場上,一顆從側麵投空的三分球越過了籃筐,徑直朝沈降陽砸來。


    “小心!”那個球場上所有學生的目光都隨著球移向沈降陽,他們隻能這麽喊一聲,球已經停不下了!


    雖說學生都辦了醫保,但這球下來也至少是一敲一個腦震蕩。這群打籃球的學生還沒做好親手把人送進醫院的準備,即使醫院就在學校旁邊。


    但是那個擦拭著鏡片的瘦弱少年騰出了一隻手,順勢接住了球,大概是朝著他們這個位置,看也沒看就用一個勾手把球還了迴來。


    籃球沿著自己的拋物線落地再次彈起,竟然彈到了籃筐上,在框內輕轉兩圈,落了進去。


    居然還丟進去了!從場外到場內,用勾手進了一顆半場球!明明都沒看到籃筐沒看到球甚至還差點被砸中,難道這家夥其實是個籃球高手?!


    “嚇我一跳,他們在吵什麽啊?”沈降陽帶上了眼鏡,看向球場,那些學生捧著球,也看著他。


    “你剛才把球還給他們的時候,球在地上彈了一下,進框了。”


    “啥?!你騙我呢吧,這個距離怎麽可能把球彈地丟進去…我明明都沒看球框誒!真的進了?真的假的!我也太強了吧我!”


    剛才冷峻地秀了一手的沈降陽突然興奮得手舞足蹈,倒是讓球場上學生們欽佩的目光無處安放了。於是轉身繼續打球。


    “哇——完了啊——估計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這顆球上麵了,還不如買個彩票劃算……”


    “你這家夥怎麽突然又這麽沮喪了?!”


    對麵教學區,沈降陽的班主任拉上了窗簾。


    “你……說的是真的,可這種靈異的事情真的會有麽?”


    “別自欺欺人啦,如果鬼不存在,那麽這個字是用來形容什麽生物的?我說班主任啊,連科學家都說靈魂是存在的了,還有什麽不能相信的?”巨碩的人影靠在垃圾桶旁邊,耐心地說教。身份未知,信息未知,沈降陽的班主任與他對話到現在,也隻能猜測到他的背後有一個龐大的組織。


    “也可能隻是巧合啊,精神方麵也隻是考前緊張而已,被鬼附身……說的太玄乎了。”


    “嘛,總之你隻要把他叫過來就行了,剩下的我們會處理。除靈不收取報酬,而你可愛的學生也會因此得救,不會出什麽大事的。”


    壯碩男人看向學校外,被門口停著的一輛拉風的賽車吸引住了視線。他不禁舔了舔嘴唇,眯起眼。


    “你們居然也……也好,好戲開始了。”


    ……


    “長空,把目標的位置傳給我。”遠處一棟建築的天台上,站著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他手持望遠鏡,俯視著沈降陽的所在的學校校門口。確切地說,是看著大門邊上的保安室裏的幾個老頭打撲克。


    “長空?”


    等了好幾秒,耳邊才傳來嘈雜的電子音:“位置有了,目標就在你麵前那所學校裏。”


    男人狠狠地摔掉望遠鏡。“去你的,這我也知道啊,能再詳細點兒?”


    “班級是——x155。”


    “行吧,我找找。”


    男子掛了電話,幾步助跑後躍入空中,消失在下墜時。


    ……


    把沈降陽叫去辦公室之後班主任就去教室上課了,沈降陽坐在班主任的椅子上敲擊著鍵盤,輸入同學們的期末評語,與一個剛進來不久的不速之客進行著哲學的對話。


    “別,我還隻是個學生。”


    “別害怕,叔叔們很熟練。少說也有幾百次經驗了,他們一開始都是拒絕的……”接近兩米的大漢用那巨手輕輕地拍拍沈降陽的肩膀以示親近,“學校這裏我們會給你解釋,跟我們走吧。”


    “不不。我心裏沒鬼,你們眼裏的怪異真是我正常的樣子。況且你們要從學校拐人完全可以走正當路徑,我這麽平淡無奇,又不是非我不可。”


    “看來你是不相信我咯?正常學生可不會說這樣的話。”


    “都說啦,別拿我和正常人比,我可是有抑鬱症的。”


    “那你就是不正常了,根據你從頭到尾說的話看,把你送進精神病院都不過分。你再不答應我可要來硬的了。”


    這又是攤上了啥事兒啊……沈降陽想,這種來路不明的壯漢都不肯自報家門,就像個上門推銷的惡棍一樣,攆也攆不走,辦公室裏也沒個老師過來伸出正義的援手。已經是進退兩難了,本來還想客氣點的,看來隻能態度強硬地拒絕到底了。


    ……


    是這邊麽……


    剛才穿著黑色風衣跳樓的那位男子確認了班級後破門而入:“天照在這兒嗎?”


    課堂氛圍突然被打破,全班同學的目光瞬間聚焦於他身上。班主任禮貌地作出迴答:“什麽趙?抱歉,不認識……”


    “那——”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來,天照隻是他的網名。至於真名,他一無所知。對於他們這些混跡於網絡的惡棍來說,真實信息就是生命。他瞟了一眼黑板旁的學生名單,最上麵的是——學號1:沈降陽。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抱歉老師,剛說錯了。我是找沈降陽同學。”


    “哦,他在隔壁寫期末評語,有事的話我可以幫你轉告……”班主任話沒說完,教室門就被迅速關上,留下了一個可以讓學生們竊竊私語的話題。


    他又來到隔壁的辦公室,破門而入:“哪位是沈降陽?”


    迴答他的隻有教師們冷漠的目光,躺在折疊椅上午休的老師再一次被騰地驚醒,小聲謾罵幾句後接著躺下睡覺,角落一個聲音蓋過那些髒話,答複了他:“剛才有個人把他拎走了,不知道那是他父親還是什麽的。”


    辦公室門又被砰地關上,午休被打斷好幾次的那位老師暴跳如雷地追了出來,早已不見那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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