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甄含宜便被急召入宮。


    昨日趙懷朗入宮前,曾同她說過一些話,彼時她便心神難寧,一夜未眠。


    故而受太子妃傳召後,她匆匆忙忙入了宮,卻沒想到宮裏已徹底變了天。


    她心頭惶恐不已,知曉王爺大錯已然鑄成,此刻說什麽都遲了。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將大昭寺那日自己所見所聞和盤托出,連聲請罪。


    卻沒想到,太子妃竟走上前來,親自將她扶了起來。


    “二弟妹,二月二周山祈福那日,聽本宮身邊的朱嬤嬤說,你曾來尋過我,隻是彼時我在覽勝樓,卻是讓你白跑了一趟。”


    “當年我與二弟的舊事,想必二弟妹也早已知悉,如此仍來尋我,該是有正事的。”


    “那時候,淑妃娘娘視我若眼中釘,那一日原是要對我出手的,是嗎?”


    “二弟妹在這個節骨眼來尋我,聽聞後來去了淑妃娘娘處,是紅著眼眶離開的。”


    “憑我對二弟妹的了解,那日二弟妹竟是......來向我通風報信的?”


    甄含宜聽聞此言,驀地抬起了頭,沒想到自己與母妃的一舉一動,竟都被太子妃看在了眼裏。


    那一日,她確實是準備提醒太子妃一句的。


    禦苑接風宴之時她已然看出,太子妃對王爺絕無半點私情。


    再看她獨在深宮,拉扯著皇孫殿下,這般不易,讓自己這個同為母親的,實在難忍惻隱。


    那時她也是鼓足了勇氣,想著無論母妃盤算如何,至少......至少莫叫太子妃丟了性命,留下皇孫殿下一人孤苦伶仃。


    隻她到底是天真了。


    太子妃那邊有算無遺策的江大人,自然萬無一失,反倒是她去的這一趟,叫母妃察覺了,挨了狠狠一頓罵。


    太子妃一看甄含宜的臉色,便知自己猜準了。


    她本就是個心軟之人。


    何況甄含宜曾將惻隱給了她,哪怕未曾真正幫到什麽,亦叫她在這個深宮至少瞧見了一點真心。


    何況,甄含宜和她一樣,同為幼子之母。


    故而,太子妃便將趙懷朗為她求情一事悉數告知,也讓她去見了淑妃一麵。


    當然,太子妃如今身為儲君之母,考慮得自然要比旁人更多些。


    她對趙懷朗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他是個傲氣的,拚得狠,也輸得起。


    此次他輸得一敗塗地,又與盛帝徹底撕破了臉皮,況且還傷了心脈,隻怕已存死誌。


    太子妃心知肚明,滿朝文武原本看好趙懷朗的一定更多。


    燁兒初被立為太孫,若趙懷朗被貶為庶民後,又很快喪了命,恐被有心之人詬病,言燁兒容不下自己的王叔。


    如今正值關鍵時刻,個人恩怨與生死遠不及大局重要,思來想去,留著趙懷朗的性命更有必要。


    思及此,太子妃也不由暗歎一口氣。


    果然所處的位置不同,所思慮的事也更多,更複雜了。


    再等等。


    等等燁兒能扛起大任之時,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


    淑妃自那日被盛帝禁足後,便徹底失了外頭的消息。


    她渾噩度日,眼瞧著竟憔悴了許多。


    今日殿門忽然打開,叫她喜出望外。


    可當她迎出去的時候,卻沒想到來人竟是自己那個過分心善的傻兒媳。


    淑妃隻瞥了眼甄含宜的神色,心頭驀地一震,已隱約猜到了幾分。


    待甄含宜含淚將這幾日的劇變悉數告知時,淑妃怔怔然坐在榻上,沉默了良久,最後竟輕笑一聲:


    “到底......還是輸了啊。”


    甄含宜麵露無措,小心翼翼來抓淑妃的手,顫聲道:“母妃,您......”


    淑妃定定看向甄含宜,聽聞太子妃與她的一番對話後,已心生了然。


    “含宜,你可知太子妃讓你來見本宮的用意?”


    甄含宜搖了搖頭,她本就沒有如何出色的心機與才智。


    從前,淑妃對甄含宜這單純的性子還頗有微詞,可今日卻忍不住朝她莞爾,而後低低歎了聲:


    “你這般,也好,也好的。”


    “太子妃讓你來,是要本宮留下隻言片語,好和你一起勸勸朗兒,讓他莫做傻事。”


    “到底是要母儀天下的人啊......”


    甄含宜聞言,不由麵露驚駭之色。


    可淑妃卻似有一種看破一切的從容,甚至抬手挽了挽鬢邊的發絲,這才悠悠開口:


    “含宜,自周山迴來後,本宮便瞧出來了,朗兒的心,在你身上。”


    “那些時日你同他冷著,他雖麵上不顯,本宮這個做母妃的卻瞧得出來,他坐立難安,漸漸瞧清了自己的心思。”


    “這孩子太傲,也強,不肯同你低頭,這一次卻千方百計為你和穆兒求情,真心已顯。”


    “來,母妃這就寫一封信,你帶著信去見朗兒,他會明白母妃的心意的。”


    淑妃說著,牽著甄含宜站了起來。


    可甄含宜卻麵色慘白,緊緊攥著淑妃的手,搖了搖頭,“母妃,不......”


    何止是趙懷朗存了死誌,連淑妃也......


    淑妃聞言迴頭,衝甄含宜嫣然一笑,眉眼彎彎,毫無憂懼。


    “含宜,你忘了母妃那日的話了嗎?”


    “若敗,左不過一個身首異處,本宮連這世間最繁華最富貴都已親曆之,還有何遺憾呢?”


    甄含宜哪裏能左右淑妃的決定,最後手裏捏著淑妃的親筆信,便被她推了出去。


    “去吧,去見見朗兒。”


    甄含宜一步一迴頭,淚珠漣漣,滿心淒苦。


    這時候,淑妃忽然又喚了她一聲,“含宜。”


    甄含宜急忙頓住腳步,以為淑妃迴心轉意了。


    然而淑妃隻是淡聲問她,“你方才說,聖上得了風痱,已至身體失用,言語不利的地步了?”


    甄含宜先是一愣,而後點頭,太子妃是這般和她說的。


    淑妃聞言緩緩揚唇,眉眼間溢出笑意來,喃喃道:


    “昔日權傾天下,至高無上,而今癱軟如魚肉,任人宰割,怎麽不算是.......最大的報應呢?”


    “果然,萬事到頭一場空啊.......”


    “去吧,去吧。”


    後頭半句,是對甄含宜說的。


    ......


    甄含宜離開後,殿內響起傳喚聲。


    淑妃沐浴更衣,對鏡梳妝。


    銅鏡裏,女子雖不複年輕,卻嬌媚依舊,一顰一笑,猶有當年傾城之姿。


    淑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住,隻是不知為何,到底生出了幾分苦澀來。


    汲汲營營,機關算盡,自己又何嚐......不是一場空呢?


    若說報應,因果循環,她到底也逃不過的。


    ......


    淑妃款步行至美人榻前,懶懶躺了上去,靜思片刻後,掏出袖間瓷瓶,挑開蠟封,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噔——


    素手垂落,掌中瓷瓶滾落在地。


    淑妃緩緩偏過頭去,臉頰蹭在柔軟的披帛上,猶如睡熟了一般。


    夢迴大昭寺。


    清風徐徐,光影斑駁。


    庭中男子迴眸望過來,一身紫衣,俊朗如天神下凡。


    可這一次,她不曾駐足,而是迎著前頭的春光,毫不猶豫抬步離去。


    莫駐足,莫傾心,莫耽溺。


    她這一生啊,到底也可笑.......


    罷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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