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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徽予處理政事罷,偷閑來與韞薑博弈。


    韞薑一手棋藝全係徽予所授,卻不曾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幾遭下來已然處了下風。


    韞薑指肚摩挲著琉璃棋子,遲遲下不定決心。


    徽予隻看她貝齒輕咬朱唇,煙眉微鎖,煞是可愛嬌俏。


    韞薑見徽予竟神色泰然,甚至還噙著一抹狡黠的笑,登時就嗔怒起來:“好啊!你還笑!”


    徽予嗤的一笑:“朕瞧著你的樣子,實在是可愛。若舉棋不定,朕給你指一條明路如何?”


    韞薑賭氣道:“不要不要!”說著就落了子。落下的瞬間韞薑就悔了,忙不就欲收迴來。徽予見狀即就去按住韞薑的纖纖素手,挑眉狡黠笑道:“怎麽?還想悔棋?”


    韞薑撒嬌道:“臣妾是看走眼了,予郎大人有大量,就讓臣妾悔一步罷。”


    徽予掌不住發笑:“罷了罷了,就讓你任性一遭。下迴可不許這樣!”韞薑這才滿意地莞爾一笑,又細細看了看棋局,方落了子。


    可惜迴天無力,不出幾遭便就大局已定。


    韞薑又氣又惱,懊喪地丟開棋子道:“下迴不與你下棋了。”


    徽予拉過她小巧的手,安撫似的柔聲笑道:“好歹你的棋藝還是朕教的,叫你贏了,朕的臉還往那裏擱?好了好了,朕下迴讓著你就是了。”


    韞薑嫣然一笑:“說好的,下局要讓臣妾贏。”二人笑語晏晏說著話,好不融洽宜人。


    徽予曾愛她年少的明豔活潑,如今更愛她的懂事體貼。他的心思,不消說,她就會懂得。徽予靜靜地看著低頭給再陽繡著衣裳的韞薑,隻覺歲月靜好,讓他忘了朝堂之上的紛擾疲累。這一份平靜的,最尋常不過的情,隻有她能給。這許就是九載年歲裏,他們的情誼從未消減的原因。


    驀地珠簾子丁零丁零一響,徽予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望去,見是愈寧進來了。韞薑也奇,若是徽予在,奴婢宮人沒有吩咐是不會進來的。韞薑騰升起一股子不祥的預感,隻覺定是有事發生了。


    見愈寧穩妥行了禮,對著徽予韞薑道:“稟皇上、德妃娘娘,柳小媛自裁未遂,業已製住,如今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業已去看望。即目皇後娘娘差人來請皇上、德妃娘娘前去。”


    韞薑心下雖說無多少憐憫,卻也稍稍可憐柳氏,再去看徽予,他卻隻有滿麵的冷漠。韞薑心一緊,知道宮妃自裁是頂不吉利的事,是要獲罪的。可到底柳氏也是侍奉過徽予的,不曾想徽予絲毫不露憂色,隻覺那是毫不相幹的人的事。


    韞薑心裏寒津津的,第一次,她真切地感知到了徽予身為帝王的薄情冷漠。這多年,自己隻浸潤在他的溫柔鄉中,似乎忽視了他還有極為無情薄涼的一麵。


    自己會不會也有一天,一如柳氏一般,縱是生死大事,也就隻得到他冷漠嫌惡的一個眼神?


    如此胡亂想著,心神頗有些恍惚,可韞薑還是強隱著內心的悸動,好整以暇地隨著徽予去了柳小媛處。


    還未到裏頭,就遙遙聽到了女子嗚咽的低聲悲泣,和在秋風裏,竟有些駭人。


    徽予察覺到了韞薑神色有些凝固,便伸手握了握韞薑的手,輕聲道:“別怕,到底也沒事。”說著就攜了她一齊進去。


    屋子裏暗暗的,彌漫著壓抑的靡靡之氣。空氣中仿佛飄忽著濃重的絕望,壓得韞薑有些透不過氣來。低低看一眼擺放的案幾,竟有些積了灰。


    屋子裏的窗戶緊緊閉著,秋陽的光隻零零碎碎滲進來些許,哪裏還是這殿名“廣陽堂”這樣好的意頭?


    幽咽的女子的哭泣,更像是哽咽凝塞的陰風,刮起寥寥的殘葉發出的哀歎。徽予沒有一絲憐憫,卻也看不出多少怒氣,隻是極冰冷地擲下一句:“你還有臉麵哭?宮妃自裁是大罪你不知?你死不足惜,連累了你柳家給你陪葬。”


    柳小媛聽到連累幾個字,霎時渾身一怵。


    她隻一心尋死,卻忘了宮妃自裁會連累娘家。她顫抖著想起家裏孤苦的娘親,想到她在入宮前娘的依依不舍,隻覺自己實在是無用,實在是作孽。


    忙不就噗通響跪下,膝行至徽予跟前,乞求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是一時鬼迷心竅了!皇上…臣妾萬死都無所謂!求您不要遷怒臣妾的家人…臣妾…臣妾求您了!”說著就磕了幾個響頭。


    韞薑在一旁道:“有什麽傷心事,定要尋死覓活的?”


    柳小媛已不敢再涕泗橫流,極力壓抑著淒苦:“臣妾沒了孩子心情鬱結…皇上又不來看望…因而…”


    皇後在一旁道:“皇上有朝政要忙,哪裏能麵麵俱到呢?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不體恤著皇上,還沒白的給皇上心裏添堵。”


    貴妃冷漠地撫著鬢邊的琺琅秋海棠押發:“你怎樣都是你的事,卻也不要沒白的給宮裏添晦氣。”


    韞薑拉拉徽予的玄色衣袖:“柳小媛也是一時想不開,皇上饒了她這一遭吧。到底也有伺候過皇上的情分在。”


    徽予低頭看看韞薑,又瞥了眼柳小媛,隻好道:“那就罰半年俸例,去梵音樓好好思過吧。”說著也不多看一眼,即就甩袖而去。


    雖說是讓柳小媛去梵音樓思過,卻無一個準確日期,興許幾天,興許幾個月,抑或就是一輩子之久。若柳小媛無力自救抑或無人相助,那麽這無異於將她打入了冷宮。


    皇後、貴妃無心柳小媛這樣無用軟弱的人,於是一起跟著徽予走了。韞薑稍稍駐足,遞了柳小媛一個深沉而又意味深長的眼神。柳小媛目光顫動,許久,韞薑見她深深拜倒,便知了她的心。隻無言攜了雙簪走了。


    簾子敞著,灌進來瑟瑟的陣陣冷風,柳小媛雙目無神地看著地上被揚起的塵埃。那一刻她心如死灰,隻覺自個兒就是那無力的死灰,被命運隨意卷起擲下,不知何去何從。


    柳小媛她恍恍惚惚地靠著冰冷的牆壁,又由著奴才來架著她去了梵音樓。


    她驀地想起年少許多事,沒有父親的關愛,隻有母親的以淚洗麵。她的入宮,也不過是為了嫡出的幼妹將來進宮鋪路罷了。


    柳小媛淌著淚,耳邊絮絮傳來尼姑念經的聲音。那誦經之音和著敲擊木魚的脆響,蕩滌著柳小媛的哀愁。


    她起身向外看,遠遠地可以瞧見太後居住的慈寧宮。這梵音樓曆來就是太後、太妃常來之地,而她即目所居的之處居於高閣。少有人踏足的。


    柳小媛尋了坐處坐下,心裏百感交集。她想起德妃臨走時送來的眼神,想起她不由自主的選擇,一切盤旋縈繞在她的腦海中。默默的,她的目光垂垂淩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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