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玄照從奕州出發,這次他的目的地直奔天弓山。四百多公裏的腳程對別人來講確實有點長途跋涉,不過不走尋常路的玄照,似乎對此更得心應腳。


    早上八點一刻準時啟程,晚上十二點就已經到了山腳。


    玄照在山下駐足片刻,心情總算在這個時候有點波動。借著朦朧月色,他邁步踏上那條無比熟悉的羊腸小道,不多時,他終於站在了那個小院子門前,年少的迴憶就像江河一樣不斷湧入他的腦海。


    小院門前被打理得幹幹淨淨,院子裏的瓜果蔬菜依舊生機盎然。玄照幾乎是一步一頓,他閉上眼睛,用心靜靜感受著久違的、淡淡的、溫馨的感覺。


    寂靜的夜裏,他的身上仿佛跳出來一道影子,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屁孩兒穿著一件小小僧袍在泥地裏打滾,古賢在法堂裏參禪打坐;然後玄照抬頭,院子背後的一棵古樹上,一個五六歲大的小沙彌像猴子一樣在枝丫上蕩來蕩去,渾然不怕會不會從那數米高的地方摔下來,而古賢,依然在法堂裏靜坐,參禪;畫麵一轉,小沙彌跟著比他大了幾歲的山上小道士無比靈動的穿梭林間,“抓住了,玄照,快生火!”


    小沙彌歡叫一聲,“乾英,你真厲害!”


    一僧一道兩個小家夥留著口水將一隻野兔抽剝幹淨,這是他們不知道第幾次偷偷溜出來吃葷了。


    玄照心中微動,嘴角笑意溫醇,他輕輕推門抬腳,房間裏一片漆黑...


    “哎喲,師父饒命,徒兒知錯了!”


    八歲大的玄照雙手抱頭,眼淚不要錢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這次,師父古賢是真生氣了。小家夥上天入地無法無天,不知怎麽抽的風,竟然將中殿的釋迦摩尼佛像佛頭給弄掉了,向來古井無波的古賢將玄照好一頓胖揍,反正他兩天沒下得來床。


    最後老師父在好一頓唉聲歎氣中從林間劈下一塊石頭,拿著一把小刀敲敲打打花了足足一個月功夫,重新雕刻了一顆佛頭,又讓小和尚去山上觀裏找乾英小道士要點水彩,沒成想去了半天功夫,水彩沒要到,小和尚倒是又吃了一嘴葷腥迴來。


    一頓“佛係教


    育”之後,玄照再次撅著屁股上山,隻可惜色彩不齊,古賢老師父的著墨手法也確實有待商榷,總之...這顆佛頭總比被玄照打碎的那顆要好許多吧...


    一切,恍如昨日。


    玄照方方正正的雙手合十對著佛像作了一揖,然後進了左邊屋子。


    他把身上行囊,手上念珠紛紛解下放在小木桌上,然後在床前一個老舊的蒲團上,緩緩跪下。


    “師父,徒兒,迴來了...”


    床上,自然是空無一物。


    窗外微風灌入房間,溫和輕柔沁人心脾,玄照閉上眼睛,心平氣和。向師父稟報迴山之後,他詳細將自己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包括自己的所思所想毫無遺漏的講了出來,就像是小時候給古賢匯報功課那樣。


    從下山遇見沈重,再到鳳華遇見曲淵,從禹江走到安津,再途徑上津晉安,由嶺南入川進倉,最後又從尹倉入川,途徑南江折返奕州,算是包著國土走了個內圈。


    玄照就這麽講了整整一宿,天剛剛微亮,他便起身。師父的墳塚就在後院,之所以沒有夜裏去祭拜,他倒是無礙,不過現在這周圍總有些世俗之人喜歡搞什麽野外徒遊,他要是在師父墳前一個人絮叨一晚上,要被那些人看見非得嚇得精神失常不可。


    山上采了些野果帶到古賢墳前,玄照又在那裏靜坐半天,這次未再開口說話。


    中午時分茂密林間傳來兩道聲音,禪定中的玄照緩緩睜眼。


    “乾英,你這也太上心了吧,就算沒什麽事做,也用不著一周就要來打掃一次啊,玄照才下山一年,沒個三五年他肯定不會迴來的。”


    “我又沒讓你跟著。”乾英的語氣充滿嫌棄。


    “唉,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你看師父最近對你的功課都有些不滿了,再這樣下去啊,師父真的該生氣了。”那人還是語重心長的勸告乾英。


    這不說還好,一說乾英就來氣了,他眉毛一豎,聲音都高了八度:“你還好意思說?哪一次不是因為你功課完不成把我拖下水?說起來,上一次你給我甩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現在你是在提醒我嗎?”


    “別別別,是我不對,您老就口下留情吧。”那人趕緊擺手求饒。


    古賢墳塚立在院子背後,院前僅有一條路通往外界,如果不是刻意來探察,普通人實難發現這小房子背後還有個人。


    玄照也沒什麽捉弄心思,待兩人推門進屋之後他才離開墳塚,嘴角掛著一抹標誌性的玄氏小和尚的佛性微笑,在院前站定。


    “是誰擅闖我家裏撒野,快快出來主動投降!”小和尚突然朗聲一喊,誰說他不捉弄了?以往跟乾英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幾個小玩伴裏就數他最皮。


    屋裏傳來兩聲驚唿,下一刻乾英和另外一人衝了出來,“哈,你小子果然迴來了!”


    “原來是兩個小道士。”


    玄照的行囊都放在左側的居室,乾英每次過來都習慣從右側的法堂開始打掃,所以沒在第一時間發現屋裏多出來這些異物。


    一年時間,玄照個頭躥了一大截,乾英比他大了四歲,身材基本已經定型,這麽一對比,清秀的乾英和俊朗的乾明又被他拉開了些許距離。


    “你小子,什麽時候迴來的?竟然不通知我們!”


    “玄照永遠都是個佛係小和尚,你指望他主動告訴你啊,還不如指望這菜地裏的黃瓜長成葫蘆呢。”


    玄照臉不紅心不跳的微笑道:“昨晚迴來曾給過兩位心靈感應,可能是兩位本領練得不到家,沒感應到。”


    乾英無奈的看著乾明,“你以後真的別再誇他佛係了,尾巴都快翹上天的家夥,怎麽佛係得起來?”


    玄照伸手指了指他們身後,“要不二位,繼續?”


    大概也隻有在他們麵前,玄照才會解開心中所有麵具,做迴那個不滿二十歲的活躍少年。


    “既然你這個主人已經迴來了,我們自然不好越俎代庖,乾明,把抹布給咱們的佛係小和尚。”


    “來,高僧,接著!”


    一塊白色抹布從天而降,玄照單手接住,雙手輕輕一抖,再折疊,看動作也甚是熟練。


    “玄照,跟我們說說,這一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可曾見過什麽難忘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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