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清騎著馬還未抵達東宮,便遠遠看見門前站著一個人。


    聽到馬蹄聲,那人突然轉過身來,借著月光,蘇若清這才看清了那人的臉——來人正是工部尚書孫明山。


    見太子來了,孫明山首先施了一禮,隨即將懷中的圖紙交到他手中,低聲道:“這是工部為治理江州水患畫出的圖紙,希望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蘇若清聞言雙手接過圖紙展開來看,眼前一亮,他將圖紙小心翼翼的卷好後放入懷中,對著孫明山的方向鄭重的施了一禮,道:“孫尚書所帶之物如雪中之炭,孤代江州百姓謝過尚書!”


    孫明山聞言卻是一笑,但眼中卻滿含憂慮,他低聲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乃是臣子本分,太子用得上就好。”


    說到這裏,他突然抬眼對上蘇若清的眼睛,沉聲道:“江州數以萬計百姓的存亡,就係殿下一人身上了!”


    他話說的真心,語氣中飽含著深情,蘇若清猛然間想起,若他記得不錯,孫尚書的祖籍便是在江州!如今故鄉遭遇此等天災,想必他心中定然難過。


    想到這裏,他突然看向他,隻見他麵容疲憊、眼下的泛著烏青。


    蘇若清在心中思索片刻,沉聲道:“尚書放心,孤一定會解了江州之危的!”


    他的話語說的堅定,孫明山聽著心中動容,忍不住落了兩行淚,輕歎道:“大淵有太子,是百姓的福氣。”


    蘇若清卻說:“孤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百姓有父皇這樣的君父,才是福氣。”


    孫明山聞言笑笑沒有說話,他見太子眉宇間有些困乏,心下也不欲多留,沉吟片刻後施了一禮,高聲道:“那臣便在盛京恭候殿下凱旋。”


    蘇若清虛扶了他一把,笑道:“那便借尚書吉言。”


    ……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所有人馬便已集結完畢,整裝待發。


    蘇若清與宋辭騎著馬在隊伍的最前方,一聲令下,大軍浩浩蕩蕩的出了盛京,直奔江州而去。


    誰知剛出盛京不久,便聽到一陣疾馳的馬蹄聲響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唿喊聲:


    “皇兄!等等我!”


    “皇兄!”


    蘇若清聽到熟悉的聲音,與宋辭交待了一聲後便離了隊伍,在一旁等著。


    蘇承言見到等候自己的皇兄心中一喜,一聲長“籲”,疾馳的馬兒停在蘇若清身邊,帶來陣陣風來。


    蘇若清輕瞥了一眼馬上的人,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要陪皇兄一起去江州!”蘇承言想也不想便迴道。


    蘇若清又問:“賢妃娘娘可知道?”


    蘇承言聞言錯開了他的視線,“自然是知道的!”


    他的聲音極大,像是故意要掩飾什麽,蘇若清深知他的脾氣,自然知道他是說了謊,於是沉聲道:“趕緊迴去!”


    由於想到了江州如今的險境,蘇若清說出的話也忍不住帶了幾分責備。


    蘇承言聞言登時便不願意了,突然之間就提高了音量:“我不要!”


    說話之間,他的手緊緊攥著韁繩,看向蘇若清的目光中含著無盡的委屈。


    “我想陪著皇兄一起,我知道江州如今不太平,可皇兄去得我怎麽就去不得呢?我要去!”


    蘇承言一向以好脾氣著稱,蘇若清鮮少見過他如此執拗的模樣,因此一時間也犯了難。


    最後,蘇若清似是妥協了,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既然要去便跟上吧。”他低聲道:“隻是不許亂跑。”


    “謹遵兄令。”蘇承言聞言麵色一喜,抬起頭俏皮的對著他眨了眨眼睛,哪裏還有半分難過的模樣。


    蘇若清隻見他麵上委屈在瞬間一掃而空,揚起的笑容燦爛的厲害,簡直要閃瞎了他的眼。


    見此,蘇若清無奈扶額,說了句“快走吧”後就騎馬去追大部隊,蘇承言見此也連忙驅馬上前。


    ……


    小半個時辰後,兩個人才與大部隊匯合。


    宋辭見到了蘇承言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在他抬眼看過來時向他點了點頭,算是見禮了。


    隊伍就這樣前進著,半個月後,一行人終於快行至江州境地。


    此次,賑災的隊伍分成了三隊,糧隊、藥隊與軍隊。


    糧隊主要負責押運糧草與金銀,是隊伍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最不容出錯,因此由武藝精湛的周顯煬和李昭明負責押送,以免遇到有人攔截。


    藥隊主要押運藥材和派送醫師,由趙文貞和白子寧負責。


    軍隊主要是入江州後用來治理水災的人手,因此並無安全之憂,隻派給了白子羽一人負責。


    至於蘇若清和宋辭,兩人在一入江州後便與大軍脫離開去,隻留下蘇承言來主持大局。


    由於江州疫情嚴重,因此眾人入境後並未繼續騎馬,而是乘坐馬車前行,並且在馬車裏熏香改善周身空氣,起到預防的作用。


    因為後來幾人都乘坐了馬車,所以在蘇若清和宋辭悄悄離開時眾人並未發覺,隻有蘇承言一人知情。


    兩人自離開隊伍後便一直是步行,眼看著天色漸暗,蘇若清略微思索了下便打算先至城中歇息,等到第二日再探查不遲。


    他將自己的打算說給宋辭聽,宋辭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麽,隻是安靜的在前麵走著。


    他們兩個此行的目的就是探查江州如今的真實情況,以免被有心之人蒙蔽,順便也可以看看各官員到底是如何做的,是否真如自己奏疏所言一般。


    宋辭和蘇若清就這樣走著,自從入了江州境界後,隨處可見難民。


    他們一個個麵黃肌瘦,了無生氣,如果不是看見他們還時不時眨動的眼睛和聽見他們所發出的微弱呻吟聲,兩人絕對想不到他們還活著。


    蘇若清看了如今江州的情況,一路上異常沉默,宋辭側目看去,隻見他眼中含著無盡的憐憫和自責。


    到了最後,他深吸一口氣、撇過眼睛不忍再看,隻緊緊攥著自己的手。


    宋辭察覺到他情緒上的沉重,於是略微放緩了腳步,從背後望向他。


    由於太過用力的緣故,蘇若清的指節已經被攥的發白,可他卻渾然不覺,一個人默默走在前麵。


    宋辭眸光微動,但卻什麽也沒說。


    她不願看見這樣失魂落魄、宛若布偶一般的蘇若清,於是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將他甩在了身後。


    ……


    不知走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唿救聲。


    “救救我們……誰能來救救我們……”


    “救救我們……”


    聲音一聲比一聲微弱,但語氣中的悲傷和絕望卻一次比一次濃重。


    宋辭偏過頭看去,隻見一老婦靠在一個小土坡上,她的衣服破破爛爛的,臉上滿是皺紋和泥汙,但她仍以保護的姿態將一個幼童緊緊抱在懷裏。


    似是確認了兩人有救助他們的能力,老婦咽了一下口水,看過來的眼睛裏滿是乞求,嘴裏無聲的念叨著:救救我們……


    ……


    宋辭看著這樣一副場景,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想到一路上的難民,她眉頭緊緊皺著,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那老婦依舊在唿救,但是宋辭卻好像沒聽見一般,她轉過頭繼續向前走著,仿佛剛才看到的不過是一場錯覺。


    可是蘇若清卻頓住了腳步,他走在後麵,因此將剛才宋辭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他緊抿著唇,看向宋辭的目光有些複雜。


    他實在無法想象,在麵對這樣的一副場景,她居然表現的那樣平靜,連眼皮也沒抬起一下,隻是簡單的瞥過去看了一眼。


    想起他幼年時曾見到的安北郡王宋璟,蘇若清隻覺得眼前的宋辭冷漠的可怕,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大愛無私的護國將軍,教出的孩子竟這樣冷漠無情。


    許是後麵的目光太過強烈,宋辭隻得停了下來,她轉過身看去,隻見蘇若清不知何時止住了腳步,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相距已有百步之遠。


    兩人就這樣隔空靜靜對望著,視線相撞的那一刻,宋辭很容易就看見了他眼底的複雜。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說出來,隻是改變了自己行走的方向,朝那老婦走去。


    那老婦人見有人向他們走來,眼中閃過一絲希冀,嘴裏念叨著:“好心人,可憐可憐我們吧………”


    蘇若清走到老婦身旁站定,蹲下身子看向她和懷中的幼童,輕聲問道:“孩子怎麽了?”


    “他的父母因為想要去換些糧食,在過河時,因為土地濕滑,雙雙淹死。連天的大雨,我們的家也沒了,都被淹了……我們祖孫倆的盤纏和僅剩的糧食也都被搶了,我們已經三四天沒有吃東西了。孩子……”


    說到這裏,她已經泣不成聲,痛苦的說:“孩子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奶奶……我餓……我好餓……”


    孩子微弱的聲音傳出,老婦聞聽此言後拍了拍他的背,“根寶,再堅持堅持,再堅持堅持……”


    “奶奶……”


    孩子的聲音難受至極,可老婦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早就已經沒有力氣起來去找吃的了,隻能將孩子抱得緊緊的,然後抬起頭滿眼乞求的看著麵前的人,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她用幹枯髒瘦的手扯住蘇若清腳邊的衣袍,乞求道:“好心人,您能給我們點吃的嗎?”


    說完這句話後,老婦也許是害怕蘇若清拒絕,於是又小聲補充道:“不要多,一點點就好……”


    蘇若清聞言眉頭緊緊皺著,隻覺得心中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雪白的衣袍上印上髒手印,但他卻像沒看見一般,低下頭連忙將包袱中的餅拿出來遞給老婦人。


    老婦人接著,立刻遞給孩子,用嘶啞的聲音說:“根寶,我們有吃的了!我們有吃的了!”


    孩子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餅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但仍克製著自己,睜開眼直直的望向蘇若清,在看到他點頭之後才接過餅來。


    他小心翼翼的將餅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塊餅遞給祖母之後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蘇若清見他如此懂事的模樣,隻覺得心中被紮下無數根銀針,密密麻麻泛起疼來。


    蘇若清看著他,投去得目光既悲痛又自責,看他吃的太急,他生怕他被噎著,於是將皮囊中的水倒給他喝。


    等吃了東西有力氣後,男孩看向他的眼睛充滿希冀,看著他身上穿著的錦服,男孩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蘇若清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頭,眼神悲憫。


    宋辭站在一旁看著,她的麵上沒有什麽別的表情,目光淡漠而冰冷、不帶一絲感情。仿佛隱於山水之間不問塵世的仙人,明明就站在那裏,卻又好像隔絕在世界之外。


    她的眼中看不見民間疾苦,自然也看不見骨瘦如柴的老婦與幼童。


    她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蘇若清將食物交到他們手中,看著婦人的眼中劃過希望,最後在他起身時千恩萬謝的跪拜。


    蘇若清將老婦人扶起,嘴裏正說著什麽。由於距離的太遠,宋辭並未聽清他的話,隻聽了四個字——“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宋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嘴角也勾起一個輕嘲的笑來,不知該笑他的愚蠢還是該笑他的天真。


    在這水災與疫病並起的時候,所有走投無路之人都化身為豺狼,群狼環伺之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與幼童如何生活的下去?如何能護住懷裏的口食!


    在她思索之時,蘇若清已經說完話走了過來,看到宋辭出神的模樣,他淡淡道:“走吧。”


    宋辭沒有說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頭也不迴的走開了,蘇若清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開口。


    一路上兩個人都異常沉默,隻是往前走著,誰也不搭理誰,仿佛陌路人一般。


    宋辭的麵色始終冷著,她眉頭緊皺,眉宇間透著煩躁。但由於走在前麵的緣故,蘇若清並未看見她的神情,隻知道她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因為她走的太快的緣故,他也隻得加快步伐。就在他即將追上她時,宋辭突然之間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他。蘇若清見此忙止住了腳步,隻差一點便要撞上了。


    “蘇若清,你救不了所有人!”


    她突然對著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目光複雜,帶著一絲悲憫和審判的意味。


    蘇若清聞言不語,垂眸看了她良久,道:“我能。”


    簡單的兩個字,砸在她心上卻重如千斤,他的語氣平靜,目光堅定的近乎執拗。


    宋辭定定看了他良久,突然笑了起來,看向他的眼神之中盡是嘲諷。


    “蘇若清,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能救得了所有人?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可以救得了所有人?就憑你這搖搖欲墜的太子之位嗎!”


    一路上的沉默突然之間爆發,鬱結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因此毫不掩飾的發泄了出來,也不管這話有多傷人、有多大逆不道。


    果然,蘇若清在聽到她的話後麵色一僵,他緊緊抿著唇,過了良久才輕聲道:“自然知道。”


    宋辭聞言冷嗬一聲,看向他的眼神滿是輕嘲。


    “所以……你是真的覺得自己能救得了他們?”她冷冷問道。


    蘇若清沒有迴答,一雙眸子平靜的看著她的眼睛。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此時無聲勝有聲、此刻的沉默就像是默認,看在宋辭眼中更加助長了她心中的怒火。


    宋辭隻覺得心中緊繃的那根弦斷了,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硬生生將他往迴帶。


    等到迴到原地時,她突然將蘇若清往前一扯,讓他站在最前麵,以便能更清楚的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你就好好看看,這就是你救下的百姓!”


    宋辭將他推到前麵後就鬆開了他的衣袖,站在後麵觀察著他的反應。


    蘇若清聞言看去,哪裏還有那一老一小的身影,有的隻是亂哄哄的人群,他們叫囂著、搶奪著……為了一丁點糧食便大打出手,絲毫不顧及他人。


    摔在腳下的人成了他們的踏板,被毫不留情的踩踏,弱者被強者打趴在地,發出微弱的呻吟。


    蘇若清隻覺得胸部悶的厲害,他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試圖在人群中尋找剛才那對婦孺的身影,可是沒有。


    或許,他們早已倒在土地之上,成了他人腳下的肉墊,直至死去……因為,他清楚的看到,他們所爭奪的糧食,就是他方才給予老婦的那些。


    就在這時,一個全身汙垢的人被擠出爭糧圈、重重摔倒在地。他不甘的抬起頭,卻見不遠處依稀站著兩個人,他生怕自己看錯,於是揉揉眼睛再次看去,在看清為首那名白子男子的麵容時,眼中閃過近乎癲狂的喜悅,他用手指指著蘇若清的方向,扯著嗓子大喊道:


    “他們有糧食,我剛才看見了,就是那白衣服的人給的他們糧食!”


    眾人本在哄搶那一個餅,聽到有人有糧食的一瞬間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那邊看去。本來拿到餅的那個人不知是被誰打了一下、撞了一下,白餅自手中滑落在地上滾了起來,正巧停在大聲喊叫的那人麵前。那人也顧不得起身,朝前一撲便抓住那個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眾人見此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蘇若清他們的方向,不過片刻便有了計較、朝著蘇若清與宋辭的方向快速湧來。


    在那群人朝著這邊圍來時,蘇若清終於找到了老婦和幼童的身影,他們躺在地上,已經成了兩具屍體。屍身早已被踩踏的不成人形,如果不是認得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蘇若清絕對想不到那兩具屍體屬於他們。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眼前崩裂,蘇若清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反反複複出現剛才看到的場景。


    理智早已無法支撐起他的大腦,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再也承受不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宋辭看著他這副模樣,目光憐憫的看向他。但此時的重點顯然不是這個,宋辭看著突然之間湧上來的人,眸中閃過一絲複雜,她的右手緊緊按在冰心上,卻遲遲沒有將利刃出鞘。


    她從背後用劍柄戳了蘇若清一下,貼在他身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小聲道:“太子殿下,您再走走神,咱們可就要死在這了。”


    她這話說的誇張,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罷了,怎麽可能會要的了她宋辭的命,但凡事都要學會誇張,這樣說話顯然很有用,因為——蘇若清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便清醒了。


    他睜開眼睛看去,卻見許許多多的難民早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一個個眼中都迸發著兇光,神態貪婪又癲狂,似是要將他們生生吞了。


    此情此景,蘇若清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濃重的悲哀,他沒想到,曾經的太平生活竟會因一場水災和疫病變得麵目全非。江州之外仍是歌舞升平,可是江州卻成了人間煉獄!


    太平年間出現此景,多麽可笑,多麽諷刺!


    “走!”


    看著越來越近的難民,他用盡全身力氣說了這樣一個字,宋辭聞言瞬間便要抽出利劍,但是手腕卻被他緊緊按住。


    他麵容蒼白無力,但目光卻出奇的亮,他喃喃道:“不要傷害百姓。”


    宋辭聞言眉頭輕皺,但還是拿開了握著劍柄的手,看著距離越來越近的難民,她想也不想便從腰間抽出星雨,長鞭一甩,地麵上瞬間揚起一陣煙塵,在眾人伸手捂眼睛的間隙,宋辭看向蘇若清,蘇若清心下了然對她伸出了手。


    宋辭沒有絲毫猶豫就握住了他的手,以他為中心飛身將湧上的難民踹開,目測安全後又是一鞭抽去,然後兩人借著煙霧飛身離開。


    等到徹底遠離那些人後,宋辭立刻鬆開了握著他的手,不顧他異常平靜的模樣、頭也不迴的往前走去。


    蘇若清木木的跟在後麵,眼神中滿是沉痛,看著距離自己不遠的宋辭,他忍不住出聲問道:“我難道真的做錯了嗎?”


    宋辭聞言停住腳步,轉過身看向他,視線相撞的那一刻,宋辭看清了他眼底深處的茫然。


    她想了想,但仍是將自己多年來得到的結論告訴了他。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人在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時,那件東西隻會是他的催命符!”


    這話雖然說的殘酷沒有情麵,但顯然是事實,正如真相往往不為人所接受,真話也是如此。


    宋辭本以為蘇若清會厲聲反駁她的話,然後給她講道理,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他隻是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問她:“所以你覺得這種事情不值得去做,是嗎?”


    “當然。”


    宋辭想也不想便答道,“沒有意義的事情為何要去做?就比如這件事情,倘若不是你一時心慈贈予他們糧食,他們本可以多活些日子,但就因為你給了他們糧食,如今,他們死了,而且死的還那樣悲慘。”


    蘇若清聞言突然笑了起來,但眼中卻泛起淚光,他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問她道:“難道眼睜睜看著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而冷眼旁觀,才是對的嗎!”


    宋辭沒有立刻迴話,沉默的看了他良久。


    最後,她輕歎了一口氣,平靜的說:“蘇若清,你沒有可以救得了所有人的能力。”


    可蘇若清卻並未將她這句話聽在心裏,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水滴石穿,終有一日,大淵百姓會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有些事情你現在看起來可能會覺得很蠢,但並非是無用之功,倘若身為儲君的我都要對百姓冷眼旁觀,那麽我大淵還有幾人會真心愛護百姓?”


    “常言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以身作則、帶動他們去做這些事情!我相信,隻要最後做的人夠多,我大淵百姓終將會迎來屬於他們的盛世!”


    這一次宋辭沒有反駁他的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從茫然到堅定、從黯淡無光變得充滿希冀。


    宋辭一怔,垂眸沉默良久,再次抬起頭時眼中已無方才的波瀾,又恢複成了往日冷漠的模樣。


    “現實不是夢境,動動嘴自然不難,上嘴唇碰下嘴唇罷了,可若想實現,恐怕難如登天。”


    宋辭淡淡說道,再一次潑下冷水,但蘇若清卻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他的話說的堅定,眼神更是如此,宋辭猛然間對上這樣一對眸子,隻覺得心髒突然劇烈的跳動了一下。盡管她不想承認,但這一刻,她確實被他的話所觸動,心中升騰起一絲希冀,雖然微弱,但確是真實存在的。


    她忍不住在心中問道:父親母親,我該相信他嗎?


    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眼中變動的情緒,宋辭選擇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父母的身影,他們笑著對她點頭。


    所以,我該相信他,對嗎?


    宋辭再一次在心中問道。


    這一次他們並沒有點頭,隻是含笑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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