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朝離開皇宮後,皇帝就立刻命人在各處張貼告示為宋辭平冤,聲稱當時是自己下了密旨讓宋辭立刻返京,理由是前線戰事緊急,他不忍心讓這樣年幼的孩子待在那裏。


    雖然告示張貼在了每一處,但是效果並不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看法,因此議論並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宋朝本來就對此十分關心,於是一有時間便去看看宋辭,變著法讓她開心,最後宋辭實在是受不了了,直接把他轟出了院子。


    宋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過度了,且見宋辭並未受什麽影響,因此也遂了她的願不再去擾她清淨。


    宋辭當然不在意這些流言,她一直在府裏習劍,腦子裏全是因為自己的愚蠢被欺騙的事,因此什麽也不想管。雖說當時說了並不恨他,但迴來後想來想去終是鬱鬱難平,因此一心撲在練武上,借此來發泄自己的情緒。


    雖如此,她還是沒有忘記那日和二皇子的邀約,兩天後準時到達了約定地點。


    ……


    “二殿下安。”


    看見站在窗邊的蘇承皓,宋辭想也沒想便上前行禮問了安,蘇承皓聽見聲響後緩緩轉過身子,對著她微微笑了笑。


    “私下裏,宋姑娘不必如此拘禮。”


    麵對他如此直白的示好之言,宋辭心中雖不想搭理,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於是淡淡應了一聲,轉而問道:“不知二殿下打算何時前往燕子嶺?”


    可蘇承皓卻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一般,笑著問道:“宋姑娘用過飯了嗎?”


    “……”


    他的聲音亦是十分溫柔,隻是由於身體的緣故,因此語氣中多了分虛弱之感。如此,反而更能勾起人的保護欲。


    但宋辭顯然沒有那麽多的保護欲,她淡淡迴道:“用過了。”


    其態度之冷漠,顯然並不想與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但蘇承皓卻並未在意,麵上依舊掛著笑意。


    “本殿今日出來的太急了,所以至今還未用早膳……”


    宋辭聞言笑了笑,“殿下若想用膳,臣女可以在外麵等。”


    說罷,她便轉身朝門外走去,但蘇承皓卻出聲叫住了她。


    他看著宋辭的背影,笑著說:“本殿既然邀請了宋姑娘,又怎麽會讓你等著呢?”


    說罷,他對著門外吩咐道:“習風,帶上兩盤點心路上吃。”


    “是。”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隨後有腳步聲漸遠。蘇承皓側目看向宋辭,含笑道:“我們走吧。”


    宋辭聞言應了一聲,緩緩跟在他身後。


    ……


    “宋姑娘要乘車嗎?”


    出去後,蘇承皓看著等在門口的馬車,再一次問出了聲。宋辭搖了搖頭,笑著迴道:“謝殿下關懷,但不必了,臣女今日騎了馬來。”


    說著,她從一旁牽過了自己的馬。


    蘇承皓見狀也沒說什麽,在手下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宋辭的態度始終是微笑中帶著幾分疏離,目送著他進去後也上了馬。


    臨行前,蘇承皓突然拉開了簾子,對著宋辭道:“此去燕子嶺路途雖不遙遠,但也不近,宋姑娘騎馬還需注意些腳下。”


    宋辭聞言點了點頭,“謝殿下關心,臣女明白。”


    蘇承皓得到迴應後笑了笑,這才合上了簾子。


    馬車緩緩啟動,宋辭望著走在前麵的馬車,也騎馬跟了上去。


    *


    此時東宮,蘇若清正在書房練字,聽到這個消息後手指微頓,國泰民安中‘安’字的最後一橫便沒寫好。用墨甚重,在紙上留下了極為明顯的失誤痕跡。


    蘇若清一向對自己嚴苛,一字寫岔,整張帖子也就廢了。


    看著紙上的字,蘇若清眉頭微微皺起,將宣紙揉成一團丟進紙簍,重新又寫了一遍。


    ……


    約莫一個時辰後,兩人終於來到了宋璟夫婦的墓前。蘇承皓吩咐習風將事先準備的瓜果點心和酒壺一一擺在案上,自己則默默站在一旁。


    點燃的香正往上飄散著輕煙,宋辭望著地上燒盡了的紙錢,眼中隱有淚光閃動。看著石碑上刻著的名字,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突然偏過了視線。


    “安北郡王夫婦一生為民,實乃我大淵之英雄。本殿雖久居盛京,但也常聞郡王威名。”


    他這話說的是真情實感,肺腑之言,但聽在宋辭耳中卻完全變了味道。想到紫宸宮中發生的一切,宋辭目光陡然變得冷漠,她望著蘇承皓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


    “殿下言重了,臣女父母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人臣子的本分罷了,擔不起殿下如此盛譽。”


    蘇承皓聞言微微一怔,笑著轉過了身。他抬眼望向宋辭,卻見宋辭正滿臉冷漠的看著墓前燃燒的香。


    “……”


    蘇承皓略微沉吟了片刻,繼而笑道:“宋姑娘何必這樣說話,如今放眼大淵誰人不知,安北郡王夫婦乃是衛國的英雄,為護百姓安寧拚死奮戰格木山。殉國之舉,大義至極。”


    宋辭聞言並未迴話,還是隻盯著那點燃的香瞧。


    蘇承皓自然察覺到了她刻意的疏離,抿著唇不再說話,目光順著她的視線也落在了那三柱香上。


    蘇承皓畢竟身為皇子,如今宋氏地位尷尬,宋辭縱然有心疏遠也不好直接將人得罪了,於是接言道:


    “有殿下這句話,臣女父母即使身在九泉,亦覺心暖。”


    蘇承皓聞言看向了宋辭,笑著迴道:“本殿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臣女明白。曾在北境時,臣女便聽聞二殿下待人最是寬和坦蕩,其賢名就算是比起太子也不遑多讓。今日見後與君相處,才知所言非虛,果真如此。”


    “哪裏哪裏。”蘇承皓笑著推脫,“比起皇兄,本殿還差的遠呢。”


    對於這句話,宋辭沒有再應聲,隻笑笑作為迴應。


    ……


    迴去時,宋辭不願再與其同行,於是隨便找了個由頭後便打算離開。


    蘇承皓自然也察覺到宋辭的不耐,唯恐逼的太緊會適得其反,於是點頭應了下來,隻囑咐了句“路上小心”後便不再多言。


    宋辭騎馬走在迴城的路上,可由於速度太快險些與一從旁竄出的馬匹相撞,宋辭猛然調轉馬頭才堪堪避過,但對方卻因為受到驚嚇的緣故直接跳了馬。


    雖然那人穩穩落在了地上,但馬卻因為受到驚嚇的緣故跑遠了。


    那人望了一眼快要跑的沒影的馬,轉頭看向宋辭,眼神似要噴火。“你在這瞎站著幹什麽?沒看到本小姐的馬跑了嗎?”


    宋辭聞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看到了。”


    那人聽後瞬間炸了,聲音又提高了幾個音量:“那你還不快去給本小姐追!”


    “關我屁事?”


    宋辭微微笑著,一副友善模樣,但說出的話卻讓人氣的跺腳。


    果不其然,那女子聽後瞬間便怒了,指著宋辭罵道:“若不是你,會驚了本小姐的馬嗎?你居然還好意思說關你屁事!”


    說罷,她微抬起頭看向宋辭,冷笑道:“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你要是能下馬道歉的話就給你兩個選擇:一,去把本小姐的馬給追迴來;二……”


    她聲音微微頓住,看了一眼宋辭的馬後才緩緩接道:“把你的馬賠給我。”


    宋辭第一次見有人這樣和她說話,聞言登時便笑了,她垂眸望向站在一旁橫眉冷對的少女,目光冷的駭人。


    宋辭的目光冰冷中透出嘲諷,但那少女卻絲毫不懼,她瞪大眼睛狠狠望著宋辭,顯然非要一個說法。


    宋辭不欲理她,調轉馬頭便想離開,但那女子卻突然拽住了宋辭的韁繩,借力攔在馬前。


    宋辭眉頭微皺,顯然有些不悅,但那女子卻視若無睹,冷冷道:“本小姐在和你說話,你耳朵聾了嗎!還是說……”


    她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看了宋辭一眼,目光透露出不屑。“你想去刑部牢裏坐坐?”


    宋辭聽了這話便猜出她的身份必然不低,想必是哪家養壞了的刁蠻小姐,但是偏偏對方又有些武功在身,一時竟讓她無法離開。


    見對方站了半晌後沒有絲毫讓路的樣子,宋辭終於開口了:


    “若非你不看道路突然闖出,又怎會被我驚了馬?”


    少女聞言麵色微變,剛剛緩和的情緒又被點燃。她緊緊盯著宋辭的臉,怒道:“那又如何!反正驚了本小姐的馬就是你不對,你最好趁本小姐心情好趕緊滾下來道歉,不然本小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見對方如此不講道理,宋辭輕嗬一聲,視線涼涼掃在她身上,冷笑道:


    “自作自受罷了,還想讓我給你道歉?你腦袋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居然說出這等讓人發笑的話。”


    少女聽了宋辭的話後心中怒火更甚,正欲反唇相譏時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漸近。她抬眼望去,待看清馬車上的標識時神色微變。


    宋辭自然也看到了,但她神色始終是淡淡的,沒有絲毫波瀾。


    不多會,馬車在路邊停下,隨後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


    “怎麽迴事?”


    少女聞言抿了抿唇,但想了想終究沒說什麽,隻在一旁生著悶氣。宋辭見狀冷冷瞥了她一眼,幾句話便將事情交代清楚了。


    馬車內,蘇承皓聞言點了點頭,透著簾子看向外麵。


    “她說的可是真的?”


    少女緊緊攥著自己的手,但還是應了聲“是”,隻是表情有些難看。她在心裏極力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可是還不等她完全說服自己冷靜下來,蘇承皓的聲音便再度傳了過來。


    “既如此,周小姐似乎應該道歉吧?”


    ……


    少女聞言心中有什麽斷裂開了,眼神似有火焰噴薄而出。她實在想不明白二皇子今日為何會幫一個女子說話!


    若在往日,她定然會給對方厲害瞧瞧,但此刻二皇子在此,哪裏容她放肆,縱使再生氣也隻得忍了下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冷冷望向宋辭,眼神似要吃人。但宋辭卻絲毫不在意,筆直的端坐在馬上,連眼神也未分給她半個。


    聽到蘇承皓方才的稱謂和女子之前的話,她大概也猜出了這位蠻橫的姑娘是誰。


    若她猜的不錯,眼前的少女出自八大世家……不,如今是七大世家的周氏,現掌管皇城安危的周武安嫡女——周顯玥。


    結合她收集來的盛京情報,性格倒也符合,確實是被家人寵壞了的姑娘,為人嬌縱又猖狂。


    ……


    周顯玥自然不願意道歉,但迫於蘇承皓的身份,盡管再不願意也隻得上前賠禮。


    “對不起。這次是我不對,還請姑娘莫要介懷,改日,我定當親自到府上拜訪。”


    因離馬車有段距離,周顯玥刻意將拜訪二字咬的極重。宋辭又怎會聽不明白她話中的威脅,笑道:“好啊,我鎮國公府的門隨時向周小姐敞開。”


    聞聽鎮國公府四個大字,周顯玥動作猛然一僵,她連忙抬頭望向馬上的人,卻見宋辭正含笑看著自己,隻是眼神有些不令人舒服。


    周顯玥眼中浮現出震驚,隨後又有幾分懷疑和不信,但宋辭卻視若無睹,神色始終是淡淡的。


    這副模樣落在周顯玥眼裏簡直是明晃晃的嘲諷,她都拉下臉給對方道歉了,但對方卻表現的這樣淡然,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一樣。


    看到這裏,周顯玥盡管知道二皇子在場,但火氣還是蹭的一下上來了。


    鎮國公府又如何!如今鎮國公夫婦都已經死了,國公府不過一個空架子罷了,她宋辭有什麽好橫的!


    周顯玥在心中怒吼,腦海中靈光一閃。


    再抬起頭時,她麵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上前親切的拉住宋辭的手。


    宋辭見狀立刻躲開了她的觸碰,周顯玥眸光微沉,但也沒表現出生氣,直到完全背對著二皇子後才收起了偽裝。她就那樣緊緊盯著宋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敵意。


    在宋辭垂眸看向她時,周顯玥突然傾過身子靠近了她,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道:“我近日來聽到了一個笑話,說是因為你擅自帶兵離開禹州才導致國公戰敗……”


    說到這裏,周顯玥刻意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惡意的笑。


    “宋辭,是你克死了你的父母!”


    她的語氣中是滿滿的惡意,如地獄而來的充滿戾氣的鬼。


    周顯玥說這些話時刻意將聲音壓的很低,所以除了她們外任誰也不知道她究竟說了什麽,隻能靠猜測。


    宋辭聞言冷笑了聲,但是並未迴應,隻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樣子又把周顯玥氣了個夠嗆。她心中恨不得現在就上去撕了宋辭那張令人生厭的臉,但麵上卻端的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馬車上,蘇承皓見二人重歸於好後這才出了聲:“既然周小姐的馬驚了,不若便和宋姑娘一起乘坐本殿的馬車吧,本殿騎馬迴去。”


    說著,蘇承皓便要起身。


    可是還不等他完全站起身子,宋辭便連忙道:“不必。”


    蘇承皓體弱,寒氣入體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宋辭不願多生事端,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蘇承皓動作一頓,掀開簾子望向了宋辭。


    宋辭見狀微微笑道:“盛京人多嘴雜,殿下畢竟是男子,雖未同乘一車,但傳出去恐怕還是對彼此的名聲有礙。所以殿下不必如此,臣女可以送周小姐迴城。”


    見宋辭搬出了這個,蘇承皓也不好再說什麽,他的目光在宋辭臉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便笑了起來。


    “也好,是本殿考慮不周了。”


    說罷,他放下了簾子,輕聲吩咐道:“走吧。”


    宋辭不言,目送著他離開後才望向周顯玥,冷冷道:“走吧,送你迴城。”


    豈料對方並不領情。


    “誰要做你的馬!”


    周顯玥白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後便向一個方向走去。宋辭轉過身看了看,正是方才馬兒跑丟的方向,看樣子應該是去找馬了。


    但那關她什麽事,見周顯玥走了,宋辭想也不想便策馬離開了。誰知快要經過二皇子的馬車時,蘇承皓突然掀開了簾子道:“周顯玥的刁蠻在盛京可是出了名的,本殿幫了你那麽大的忙,你不該說聲謝謝嗎?”


    宋辭聞言放緩了速度,與馬車並行走在一起。


    “多謝二殿下解圍。”


    宋辭微笑著看向蘇承皓,態度表現的誠懇極了。蘇承皓被她的笑晃了眼睛,怔了片刻,就在這片刻之間,宋辭又笑著補充道:


    “但您有些多事了。”


    說罷,宋辭看也不看蘇承皓的臉色,立刻策馬跑了。


    ……


    看著宋辭越來越遠的身影,蘇承皓放下了簾子後什麽也沒說。這時坐在外麵的習風看不過去了,出聲道:“這宋辭也太過目中無人了,在殿下麵前竟也如此放肆。”


    蘇承皓聞言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你不覺得這樣才有意思嗎?”


    習風不語,隻默默看著前方的路。蘇承皓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眸中暗芒一閃而逝。


    ……


    *


    宋辭自從燕子嶺迴去後,便一直沒再出門。


    第二日,宋朝如約前往竹園,卻見蘇若清早已等在了那裏。他此時正坐在茶爐旁煮茶,看宋朝來了也沒抬頭,一心做著自己手上的動作。


    宋朝見此也沒管他,徑直走到臨近窗邊的位置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蘇若清將煮好的茶倒入茶壺中,走到他對麵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盞倒了兩盞,對他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宋朝沒有說話,伸出手指在桌上敲擊了幾下迴了茶禮後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微苦,迴味清甜。


    他抬起眸子看了一眼雪下的青翠竹子,又看了看對麵也在品茶的蘇若清,開口道:“煮水烹茶,聽雪敲竹,你倒是挺有雅趣。”


    蘇若清聞言笑了笑,“你約在竹園,適逢這些日子大雪,總不好辜負這雪下竹林。”


    宋朝聽後也笑了笑,不過想到自己接下來的話後他的神情又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將茶盞放下,眼睛直視著蘇若清,沉聲道:“你實話和我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蘇若清見他神色如此認真也收斂了笑意,將自己與宋辭之間的事大致給他講了一遍,聽在宋朝耳朵裏無非就變成了這樣:


    他在桃山救了她,後來又見了麵,然後夜裏來吊唁時再次見了麵,然後安慰了她,再然後就是梅林相遇,告知了姓名隻是不是真名,然後兩人就這樣結識了……後來她發現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決裂了。


    ……


    宋朝聽完後沉默了,所以這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妹子被人“勾搭”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他瞥了一眼蘇若清,想到他剛才所說的桃山之事,麵色立刻冷了下來,壓低聲音問道:“她路上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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