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媽媽對著穀半芹大唿小叫,聲音一出來,段氏就從堂屋裏出來了,對那胖媽媽說道:


    “來了來了。我這就去。六姑娘從前的朋友來看看我,稍微耽擱了些,兩位媽媽別見怪。”


    段氏對那兩個胖媽媽如是說道,穀半芹看著她,咬了咬牙關,到底是沒說破。


    對柳絮看了一眼後,柳絮眼珠子一轉,便猜到穀半芹的意思了,從袖袋裏掏出兩個封紅,這是穀半芹出宮的時候讓她準備好了的,為的是給翠微院伺候的丫鬟婆子們的,如今正好用在這上麵。


    柳絮上前對那兩個胖媽媽行了個禮,暗自將兩個封紅送上,這迴穀半芹從宮裏帶出來的東西,用的全都是民間普通的紙張包裹的,不是出自大內。


    封紅也與普通府邸的沒什麽兩樣,送出後,柳絮笑著打招唿:


    “兩位媽媽別跟段姨娘計較,我們夫人就是來看看她,耽擱了貴府之事,實在抱歉的很,這些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今後段姨娘還要多虧了媽媽們照料啊。”


    兩個媽媽本就是粗使婆子,沒怎麽進過內院,不認識穀半芹很正常,再加上,她們怎麽著也想不到穀半芹這個在宮裏高高在上的賢妃娘娘,會從後門迴府來看段氏。


    雖然心裏依舊有些奇怪,但掂量著封紅裏的分量,倒是比府裏的一等封紅還要重一些,當即心滿意足,眉開眼笑,對柳絮笑了笑,滿口的應承話:


    “姑娘們放心好了,我們,跟姨娘關係好的很,就是關係好說話才大聲了些,沒,沒嚇著小夫人吧。這不,既然姨娘這兒有客人,那衣服我們就先去洗,姨娘今兒不去也沒事兒,誰讓咱們關係好呢。”


    兩個胖媽媽拿了錢,態度還是很好的,柳絮見她們這樣勢力,心中鄙夷,但看段氏和自家娘娘的樣子,顯然是不想暴露身份的。


    現在不過是破財消災,對付貪財的小人,錢是最管用的,所以柳絮隻看了一眼穀半芹的暗示就懂該怎麽做了。


    兩人正要轉身,被段氏給喊住了:“怎敢勞兩位媽媽替我做事,你們在院外等我一會兒,客人也該走了,我隨你們一同去。”


    兩個胖媽媽心裏正暗喜呢,哪裏會和段氏抬杠,點了頭,就出了院子,腳還沒踏出門兒,就迫不及待把封紅給拿了出來,打開數有多少。


    段氏走到石桌旁,將穀半芹先前放在上麵的披風拿起來,親自替穀半芹披上,全程沒有跟穀半芹說一句話。


    穀半芹看著段氏,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段氏像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給穀半芹披好了披風之後,在穀半芹肩上拍了兩下,然後便果斷的轉身。


    穀半芹愣了一拍,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時候,段氏都已經走出去兩步了,穀半芹看著段氏的背影,感覺鼻頭一陣酸楚,兩隻手握在一起,不由自主的用指甲掐了手背上的肉,讓自己不哭出來。


    段氏跟著兩個胖媽媽離開了翠微院,柳絮和忍草見穀半芹表情失落,靜靜的等了一會兒後,柳絮才小聲對穀半芹問道:


    “娘娘,咱們在這兒等姨娘迴來嗎?”


    穀半芹深吸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在這個她從小長到大的翠微院中轉了兩圈,將這些可能再也看不到的景象牢牢的記到腦子裏。


    段氏既然生出了要離開穀家,離開建康的心,穀半芹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攔不住她的,如今能做的,就隻有盡力給她自由。


    也許段氏原本早就可以離開穀家和建康,但就因為不想給穀半芹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才收斂鋒芒,委身在穀家後院之中苟且度日,如今穀半芹的羽翼豐滿起來。


    段氏終於可以不再為穀半芹擔心,終於可以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穀半芹能夠理解段氏這種渴望自由的想法,她自己又何嚐不渴望呢?


    “不等了。走吧。”


    隨著穀半芹的一聲令下,柳絮和忍草便去做準備了,張媽媽從廚房裏走出來,手裏拿著鍋鏟,見穀半芹要走,迎上來說道:


    “姑娘這就要走嗎?要不留下吃頓飯吧。”


    穀半芹勾起微笑,搖了搖頭,對柳絮伸出一隻手,柳絮將袖袋裏的封紅遞給穀半芹,穀半芹還覺不夠,又讓柳絮和忍草都將荷包解下,最後再解下自己腰間的大荷包。


    將剩餘的八個五十兩一封的封紅還有柳絮和忍草荷包裏二三十兩的碎銀子,外加自己荷包裏二百兩的銀票,盡數塞入她的荷包,全都放到了張媽媽的手心裏,對張媽媽說道:


    “這裏麵差不多是六七百兩銀子,我身上就這麽多了,張媽媽年事已高,還是別留在府裏了,拿著銀子到鄉下置辦個宅子,請兩個小丫鬟照顧你頤養天年吧。”


    張媽媽呆呆的看著穀半芹,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穀半芹低頭歎了口氣,然後就將披風後的帽子戴到了頭上,最後跟張媽媽握了手之後,就毅然決然的轉身走出了翠微院。


    如來時一般,帶著柳絮和忍草,穀半芹靜悄悄的又從穀家後門給轉了出去,一路疾走,上了馬車。


    柳絮和忍草看穀半芹臉色不對,上了車之後,都不敢說話,兩人對看了好久,柳絮才用眼睛瞪贏了忍草,讓忍草上前問道:


    “娘娘,咱們現在去哪兒?”


    穀半芹靠在車壁上歎了口氣,連披風帽子都沒有興致落下來,有氣無力的指了指皇宮的方向,連聲音都沒發一點。


    馬車緩緩的行駛,車廂一晃一晃的,穀半芹從被風吹動的車簾子縫隙裏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情緒空前的低落。


    尤其是看到一對普通父母,手裏牽著一個孩子,快快樂樂的經過馬車時,穀半芹的心裏就跟被堵了一樣難受。


    她前世就是孤兒,穿越過來之後,終於遇到了段氏,段氏滿足了穀半芹對母親這個詞語的最大的幻想。


    穀半芹心裏也確實將段氏當做是母親的,若是可以的話,穀半芹寧願在她小時候,段氏就帶著她離開建康,就算是顛沛流離的過小日子,穀半芹也是願意的。


    可是段氏和她在丞相府生活了這麽多年,從來都沒有告訴過穀半芹,她留下隻是暫時的,也沒說過,她有一天會離開……


    馬車顛顛簸簸的進了宮,穀半芹一路走在迴麗華宮的禦花園中,來來往往的宮婢和小太監們紛紛對穀半芹行禮問安,穀半芹都沒有像從前那樣迴應,一路走迴了麗華宮。


    穀半芹連衣服都沒高興換,就直接把自己整個人拋入了綿軟的床鋪之中,讓柳絮給她放下了帳幔,她趴在被褥上,默默的流眼淚。


    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可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穀半芹才知道,原來自己同樣的脆弱。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穀半芹讓自己的臉埋在被子裏,想今天放縱一下自己,把這些時候積累的情緒全都隨著眼淚一起流走。


    可哭著哭著,穀半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因為先前還在廳裏走來走去的,柳絮她們的腳步聲沒有了,周圍特別安靜。


    穀半芹從被子裏探出了頭,發髻全歪在了一邊,釵環也掉在一旁,亂發糟糟的用帕子醒了醒鼻涕,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轉過身去,想要把醒過鼻涕的帕子丟出帳子外。


    可一迴頭,穀半芹幾乎要把那帕子給吞吃入腹。


    原本讓柳絮放下的帳幔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給掀開了,而床沿上,更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坐著一個雙手抱胸,好整以暇,不知道盯了穀半芹屁股多久的赫連弘義。


    穀半芹兩眼腫的跟核桃似的,連自己都感覺眼皮子腫的睜不開,鼻子通紅,臉上全是眼淚和汗。


    順滑的黑發好多粘在被汗濕的臉頰上,蓬頭垢麵,狼狽不堪的樣子,就這麽毫無示警的暴露在了赫連弘義的眼裏。


    赫連弘義一貫的冷漠,坐在床邊,一腳曲起,將穀半芹這滑稽可笑的模樣上下打量了個遍,靜謐的環境,兩人對視著。


    還是赫連弘義率先反應過來,對穀半芹沉聲問道:


    “不是說要在你姨娘那兒住兩天的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穀半芹不想迴答這個問題,並向赫連弘義拋去了另一個問題,濃濃的鼻音配上她此刻的造型,那活脫脫一個被人拋棄流落街頭的小狗模樣。


    連赫連弘義這樣的冷性情看了都不禁為之心疼。


    “你怎麽又是悄無聲息的來,也不打聲招唿,是,是存心想看我笑話嗎?”


    穀半芹對赫連弘義說著說著,眼淚又忍不住撲簌簌的往下掉了,她用袖子擦眼淚,把臉頰都給擦紅了,可憐是可憐的,邋遢也是邋遢的,不過,赫連弘義看的出來,她是真傷心的。


    穀半芹對赫連弘義哭著哭著,就再也顧不得什麽,坐在那裏嚎啕大哭起來。


    赫連弘義見狀,不禁坐直了身體,放下好整以暇,抱胸看戲的手,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不是沒看見過女人哭,哭的在慘的女人,他也見識過。


    可是卻沒有哪個女人哭起來能夠讓他的心感覺到隱隱作痛,鬼使神差的,長手一伸,就拉著穀半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手底下一用力,就讓她坐到了自己腿上,用抱孩子的方法,抱著穀半芹,笨拙的給她安慰。


    穀半芹坐在赫連弘義的腿上,臉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一隻手環過他的頸項,另一隻手抱住他的蜂腰,把赫連弘義給抱得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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