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大家都見識過赫連弘義犯病時的恐怖,畢庚又接著說道:


    “臣倒是有法子帶娘娘出宮去,但娘娘真的要去嗎?交給臣去找也是一樣……”


    穀半芹堅持:“我還是去吧。我見過很多迴他犯病,比你們都了解一些,我知道怎麽讓他迴來。後天就是壽辰了,不能出什麽岔子啊。”


    畢庚也明白事情重要性,便對穀半芹點了點頭,趁著夜色,將穀半芹給帶出了宮。


    因為事情太急,不能坐馬車,但穀半芹不會騎馬,畢庚隻能讓一個女暗衛帶著穀半芹,一路策馬狂奔到了金寶寺,趁著夜色往後山去了。


    其實在往山上走的時候,畢庚和穀半芹心裏都是沒底的,隻不過畢庚的人在城內暗自搜尋了好久,都沒有發現赫連弘義的蹤跡,比起他們漫無目的瞎找,這樣有方向的搜尋也是可以嚐試的。


    穀半芹原本都打算睡覺了,身上就是很單薄的衣裳,外罩了一件絨布鬥篷,先前騎馬的時候感覺到冷。


    不過跟著爬了這麽久的山之後,涼意就沒有了,背上都有些薄汗出來,被山間的風一吹,整個人都在發抖。


    畢庚也看出穀半芹有些吃力,但事情發生了,就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顧不得許多。


    好不容易爬上了後山,黑壓壓的一片林子中,偶爾傳出鳥獸叫喚,禽鳥給過林間,月光下一切都是白慘慘的。


    穀半芹仔細辨別了一下方向,又往天上看了看星星,稍微確定了一下方向,便帶頭往之前赫連弘義帶她來過的那片崖壁走去。


    穀半芹忽的停下了腳步,對跟在她身後的畢庚等抬起了胳膊,讓他們不要再往前走了,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因為就在那崖壁之外,一個孤孑一身,坐在崖壁旁那棵歪脖樹上眺望遠方的人。


    不是他們的皇帝陛下,又會是誰呢?


    畢庚看見了赫連弘義,就想衝過去,卻被穀半芹一把拉住了,穀半芹對畢庚搖了搖頭。


    畢庚這才反應過來,及時收迴了腳步,阻止了身後護衛們上前,穀半芹對畢庚比了個‘你們都退後,我去看看’的手勢,然後在畢庚擔憂的目光中,穀半芹將身上的鬥篷裹了裹,往那風口走去。


    烈烈的風吹的穀半芹幾乎睜不開眼,她走到崖壁前,輕聲對赫連弘義喊了一句:


    “赫連弘印?”


    赫連弘義極目眺望遠方的目光緩緩轉了過來,對上穀半芹的時候,穀半芹就遞給他一抹燦爛的微笑,慘白的月光下,她的笑容都沒有多少慘白,看在赫連弘義眼中,依舊是明亮耀眼的。


    “穀半芹……”


    穀半芹怎麽也沒料到,赫連弘義會在這個時候認出她來,心中一喜。


    穀半芹站起身,探頭往懸崖下看了看,差點眩暈過去,但在接觸到赫連弘義那清冷的目光時,穀半芹才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奮力一搏。


    緩緩探出一隻腳,踩在赫連弘義坐著的那棵歪脖樹幹上,之前她和赫連弘義一起坐過,這棵樹還算結實。


    她緩緩的挪步子上前,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懼,一點一點的,用屁股,往赫連弘義的方向挪過去。


    屁股落在樹幹上的時候,下意識伸了一下手,赫連弘義居然也下意識的抓住了她,手上一用力,就將穀半芹拉到了自己身邊坐好,讓穀半芹兩隻手都巴著他的胳膊。


    “你,你在這裏幹什麽呀?”


    穀半芹盡量讓自己不往下看,雙腳失去引力的滋味可真不好受,隻能用閑聊岔開自己的害怕。


    “我在看夕陽。”赫連弘義指了指天際,如是迴答。


    穀半芹欲哭無淚:“這都什麽時辰了,哪裏還有夕陽?”有病不是?


    赫連弘義卻很堅定:“剛看完,現在沒有了。”


    “既然沒有了,那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呀?”


    穀半芹隻覺得自己背後都給冷汗浸濕了,涔涔往下滴,烈烈崖風吹來,那滋味簡直透心涼。


    “在等日出啊。”


    赫連弘義對穀半芹沒有敵意,幾乎能做到穀半芹問什麽,他答什麽的地步。


    等日出?


    “日出還要好久,你確定要在這裏等那麽久嗎?”


    赫連弘義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穀半芹:……


    穀半芹深深的唿出一口霧氣,十一月的天氣還不算太涼,可山上就完全不同了,現在她跟赫連弘義說話的時候,嘴裏全都是白白的霧氣。


    要是真在這裏等一夜,那穀半芹覺得第二天,自己很可能就會變成一尊冰雕也說不定啊。


    不想再和他糾纏,直接放出大招:


    “我做了好多糕點,全是你愛吃的,要不咱先迴去吃東西吧,吃完了在屋頂上看日出也是一樣的。”


    穀半芹說完這些話之後,感覺一口涼氣吸入,凍得她直發抖,兩隻手放到唇邊輕輕嗬氣。


    赫連弘義的目光調轉到她的身上,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牽過穀半芹的手,有那麽一瞬間,穀半芹幾乎以為赫連弘義迴來了,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將她拉迴了現實:


    “吃蜜棗糕和醬肘子。”


    穀半芹:……


    畢庚與一幹護衛躲在樹後,看著崖壁上人影綽綽,似乎有動的跡象,他沒敢動,連唿吸都不敢太大聲。


    因為剛才他看了一眼,皇上是坐在那懸崖峭壁上的一株歪脖樹上,下麵就是萬丈深淵,他可不敢隨便上前驚擾,直到穀半芹顫抖著的身子,被赫連弘義托著落到了實地之上,畢庚等才敢上前。


    可剛一靠近,就見赫連弘義冷酷的目光瞥來,防備的捏起了拳,那樣子,就好像隻要畢庚再靠近一步,赫連弘義就會衝上來與他殊死搏鬥一般。


    這讓畢庚猛地心驚,看向了穀半芹,穀半芹被赫連弘義緊緊捏著手,哪裏會感受不出赫連弘義此刻的警醒,生怕他與畢庚打起來,趕忙迴捏了一下赫連弘義的手,低聲說道:


    “你激動什麽?都是來找我的。”


    一句話,成功卸除了赫連弘義的警戒,用一副看著陌生人的目光在畢庚身周打量兩圈,然後才拉著穀半芹的手往山下走去。


    穀半芹迴頭對還愣在當場的畢庚招了招手,畢庚才反應過來,跟著他們身後,慢慢的走,隻要稍微靠的近一些,赫連弘義那能殺人的眼刀就會毫不留情的刺過來。


    畢庚:……心好累。


    一路奔走,穀半芹終於把赫連弘義給帶迴了宮裏。


    麗華宮裏,柳絮坐在廊下,暗自焦急,看見穀半芹就趕忙迎上前去,還沒說話,就見穀半芹對她使了個‘別說話’的眼色。


    柳絮臉上的笑稍微愣了愣,然後就看見了跟著穀半芹進來麗華宮的那個冷麵男子,嚇得大驚失色,趕忙一聲不吭的跪了下來。


    穀半芹對柳絮擺擺手:“起來吧,去送點水進來。”


    語畢,便將赫連弘義拉著進了寢殿,柳絮愣愣的轉身,又看見隨之而入的畢庚,驚訝的說道:


    “畢,畢統領?你怎麽也……”


    畢庚對柳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她該幹什麽幹什麽去,自己則走出麗華宮,在宮門前解下佩劍,直挺挺的站著。


    麗華宮的兩個守門小太監都知道畢庚的身份,對於一個禦前侍衛統領居然跑來和他們做一樣的活兒表示不解,卻也沒有人敢上前詢問。


    穀半芹領著赫連弘義走入房間,讓赫連弘義坐下,這才有時間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身上穿的還是白天從宮裏出去時的那套玄色直綴,有些皺巴巴的了,腳麵上站著泥土,手上和臉上也不幹淨,那樣子活脫脫一個被拋棄了半日的孩子,根本不懂照顧自己。


    歎了口氣,穀半芹走到一旁的水盆旁,擰了一塊帕子,走到赫連弘義身前,對他比了比帕子,說道:


    “才多久沒見,就搞得這麽狼狽。”


    邊說邊把他的手拿起來,用帕子仔細的擦拭起來,赫連弘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穀半芹,目光單純炙熱,隻聽他開聲莫名其妙說了一句:


    “六十四。”


    穀半芹不解的抬眼看了看他:“嗯?什麽六十四?”


    “六十四天。我們六十四天沒見。”


    赫連弘義表情十分認真的說出這麽一句話來,讓穀半芹驚愕的居然說不出話來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赫連弘義說的是他副人格上迴出現到現在的時間。


    從他的角度來說,的確是有這麽多天沒有‘見麵’了。


    沒想到他居然記得那樣清楚,穀半芹的心情五味陳雜。


    好不容易將他的手稍微擦了一遍,柳絮將熱水提進來之後,穀半芹讓她把水放下後,在她耳邊叮囑幾句,就讓她出去了。


    然後穀半芹擰了一塊熱乎乎的毛巾來給赫連弘義擦臉,整個過程,赫連弘義的眼睛就沒有離開穀半芹,跟著穀半芹上上下下的移動,看的穀半芹都不禁笑了起來。


    “你老盯著我幹什麽呀?”


    赫連弘義的目光落在穀半芹的笑容上,眨巴了一下眼睛,才開口說道:


    “芙蓉糕,醬肘子。”


    穀半芹:……


    “知道了,醬肘子得去禦膳房拿,已經派人去了,你擦完了臉和手,待會兒隨我進去換身衣裳,換好了東西也就拿迴來了。”


    穀半芹從前就知道赫連弘義的副人格的本質,知道如何與他交流,隻要像孩子似的順著他,不和他搶東西吃,他也不會展現出特別暴虐的一麵。


    赫連弘義的目光始終不願意離開穀半芹,前後跟進,穀半芹將他拉入了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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