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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明白了‘地’是什麽了嗎?”離草鞋散人第一次發問過去了已有一個時辰,隱於翠瘴中的絕巔已遙遙在望。


    “地,是承載之所。”


    “哦?”草鞋散人不動聲色,問道,“為何是承載之所?”


    “人之生,居於地。物之生,居於地。哪怕就算是雲朵之生,也從地氣而來。月亮高懸,也未曾擺脫地之縛。”


    聽到段紅潮這番解釋,草鞋散人眼中忍不住綻出微光。


    “那既然地是生縛之地,承載之所。擺脫生縛與承載之身法,又將如何而來?”


    段紅潮笑了,“隻要有一顆不拘、不困、不羈之心,身法自來。”


    “好!!”草鞋散人至此終於忍不住擊節讚賞。


    “你已得身法真意,為師便教你身法真形,讓你形意相通,真個兒掙脫地之承載生縛。”


    說著,隻見他身形頓住,然後緩緩邁開左腳,這腳邁得極慢,若是蝸牛、烏龜與之相比,恐怕也要快得多。


    段紅潮仔細看著,眼珠子瞪圓,眨都不敢眨一下。


    草鞋散人身形劇烈地抖動了八次,然後驀地一腳落地,卻已到了數丈之外。


    “看清楚了嗎?”草鞋散人轉過身,瞪著段紅潮問道。


    段紅潮仔細迴憶草鞋散人之前的步伐,驀然一聲炸雷在腦中轟響。


    “那竟不是一步,而是……八…八步……”


    草鞋散人大笑,欣慰不已地道,“不錯,確實是八步。你道為師走一步,實則為師走八步,一步至多不過八尺,八步卻有六丈四。你若將來能融十步、百步於一步,這八千丈舍峰,又何須兩個時辰?”


    “隻是我怎麽樣才能融那麽多步於一步呢?”之前段紅潮運靈元於眼,確實看見了草鞋走了八步。


    可八步誰都能走,可如何融而唯一卻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草鞋又是大笑,好徒兒,快將腦袋伸個過來。


    段紅潮雖不解為何要伸腦袋,但既然草鞋吩咐了,他便也伸了過去。


    卻不料剛伸到草鞋身前,就見草鞋屈起兩根手指狠狠地給了他一腦崩,打得段紅潮是眼冒金星。


    “師父,你這是作甚?”


    “哈哈哈……往日見人家師父打徒兒,為師甚是豔羨,卻苦於無處施展。如今我終於有了你這個徒弟,之後這腦崩兒你就當飯吃吧。”


    師父,你是虐待體質的嗎??


    這樣欺負自己的徒弟真的好嗎??


    草鞋見段紅潮滿眼幽怨之情,不由覺得更是有趣,於是又忍不住彈了數個,直彈得段紅潮暈暈乎乎,如同宿醉一般。


    隻是奇怪的是,按理如此鈍重的腦鏰兒必然打的額頭青紫,而段紅潮的腦門卻依舊清亮,不僅未曾青紫,反而更加錚亮。


    “徒兒,剛剛那八個腦鏰兒如何?”草鞋散人偷笑道。


    段紅潮卻著實是個天資聰穎的。


    八個?


    為何偏偏打我八個呢?


    他仔細迴憶感受腦鏰兒的觸感,腦中又是數道閃電劃過。


    “這八記腦瓜蹦兒個個力度不同。”


    “哦?如何個不同法?”


    如何個不同法?


    段紅潮手癢難耐,望著草鞋散人黑黃的額頭,直欲當即就敲下八個。


    草鞋散人卻還不知段紅潮已有“逆師”念想,兀自說道,“你可將這八記不同力度的腦瓜蹦兒,盡數以腳施展於大地之上,為師倒要看看你天賦幾何,究竟能不能一蹴而就。”


    段紅潮也想看看自己天賦幾何。


    因此草鞋一說,他便躍躍欲試。


    仔細迴憶著方才草鞋走路之勢,段紅潮依樣畫葫蘆,緩緩抬起右腳,然後渾身篩糠般抖動數下,一腳落下時,卻已一丈有餘。


    段紅潮見了,不由悵然。心想原來自己天賦並不如何,虧自己還每日一副自信得天老大地老二的樣子。


    他卻不知,此刻麵似平靜的草鞋散人心中早已湧起驚濤駭浪。


    初初習練此身法,竟然就能融二為一。


    他想起自己初練時,別說融二為一了,差點都摔了個狗啃屎。


    原料想自己這乖徒兒隻要能穩穩站住,那便是天資聰穎了,卻沒想到竟如此出乎意料。


    雖則心中已然欣喜至極,卻不知是為了磨礪段紅潮的性子,還是為了維護師道尊嚴,隻是淡淡地說道,“天賦還算不差,但也算不得絕佳,往後當勤以補拙,時練不輟才行。”


    段紅潮訥訥點頭,心情抑鬱。


    當下裏,段紅潮便踏著這身法,一步作兩步地跟著草鞋散人向巔頂而去。


    就這般又走了半刻,巔頂還未到達,卻突見無數屍首如星羅一般遍布山巔的必經之路。段紅潮蹲下身仔細探查,卻見每個屍首看似完整,實則隻是空餘皮囊,內裏五髒六腑竟然蹤跡全無。


    再看服飾,卻是風鳴堂弟子居多,姬家弟子竟然隻有寥寥數人。


    段紅潮望向凝眉思忖的草鞋散人。


    草鞋散人嘴巴開閉,好似正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麽。奇異的是,以段紅潮之敏銳靈覺,竟然聽不到一絲言語。


    漸漸地,草鞋散人的嘴巴開張得幅度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


    隻見陣陣旋風從草鞋散人身上擴散,吹的翠瘴鼓蕩,金黃色的橩樹葉子簌簌離開枝梢,在空中匯聚盤旋。


    段紅潮黑衣飄飄,一頭散亂青絲如蒲扇一般擴散,那係在發尾的布帶已然斷裂。


    但段紅潮已顧不得布帶,他正怔忡駭然地望著落葉重新飛上空中後袒露出來的巨大蜈蚣,僅以目測,恐怕就能有上千丈長短。


    蜈蚣赤背紫紋,肢腳無算,卻個個冷芒畢露。最奇的是一張臉,卻並非蜈蚣臉,竟是一虯結怪異的人臉。


    人臉上有耳有鼻,卻是四顆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張嘴尤其碩大,沉悶低吼時,恐有數個水缸大小。


    此刻這怪異蜈蚣正冷冷看著草鞋散人,眼中幽芒四射,聲勢滲人。


    草鞋散人卻渾然不懼的模樣,颯然笑道,“早想到是頭蟲子作祟,卻沒想到是頭如此巨大的蜈蚣。也好也好,大一點,給我好徒兒熬的浴湯也能多一點。”


    好似明白草鞋散人的害心似的,巨大蜈蚣出奇地憤怒起來。


    它猛得向草鞋衝去,宛如山嶽崩塌一般,勢要將渺小的草鞋掩埋。


    草鞋散人見了它的攻勢,卻渾然不懼,一隻鷹爪手輕輕地向它拍去。


    這鷹爪輕盈、緩慢,比起蜈蚣的攻勢來要無力得太多太多。


    偏偏草鞋還極悠閑,就好像早已勝券在握一般。


    蜈蚣笨重而碩大的頭顱狠狠地撞在了鷹爪之上,“轟”一聲炸響,翠瘴好似被巨力猛地推開,數人合抱的橩木兀得摧折,斷成了數節,灑滿了方圓數十丈。


    草鞋散人也不由退後三步,一步一個沉重的腳印,每一步,都踩進黑土中沒了大半個膝蓋。


    而與草鞋對敵的巨大蜈蚣,卻驀然“嗷——”得慘叫起來


    段紅潮看得清晰,它那醜陋至極的臉龐中央,正印了個黑咕隆咚的爪印。


    五個血洞出現在臉龐上,汩汩流著醬紫色的汁水。


    這汁水,大概便是蜈蚣的血液了。


    草鞋散人負手而已,顯得極輕鬆愜意。


    段紅潮卻既撇嘴又擔心,他可見到了草鞋散人背在身後的手不停地顫抖,一股細不可見的黑線正從他的中指指端開始,向著手腕處延伸。


    巨大蜈蚣狂叫著,飛速地圍繞著草鞋散人和段紅潮爬行起來,數萬根肢腳動起來,宛如無數的標槍,將大地打出無數個圓滾滾的洞。


    斑駁的岩石從土下顯露出來,也被鑽出了個細長的孔。


    段紅潮還不知巨大蜈蚣所做為何時,草鞋散人忽然猛地將段紅潮一把推開。


    踉蹌後退的段紅潮正看見數十根鋒利的肢腳閃著冷光從方才所在處破空劃過。


    草鞋散人厲喝一聲,不顧傷勢,又是一爪抓向蜈蚣的麵龐。


    卻不想蜈蚣猛地將頭鑽進了泥土之下,隻用萬隻肢腳如鐮刀一般向草鞋割去。


    草鞋悶哼一聲,手掌已被切了個不大不小的傷口。


    蜈蚣將腦袋從泥土裏拔出來,四顆眼珠子瞪著草鞋散人,滿是譏嘲。


    草鞋散人卻並不怒,緩緩向前踏了一步,還沒待巨大蜈蚣反應過來,便又是一爪抓在了它的臉上。


    蜈蚣的四顆眼珠子瞎掉了三顆。


    “就你這頭蠢蟲,也配笑話我?”


    草鞋散人冷哼道。


    蜈蚣壞了三顆眼珠,疼痛難忍,發狂一般猛地向草鞋散人衝去。


    這次它卻不再用頭撞了,而是如同巨蟒一般,箍向草鞋。


    隻是與巨蟒不同的是,他有無數鋒利的肢腳,這下要是箍緊了,草鞋非得變成碎泥不成。


    顯然草鞋也知此招的厲害,當下雙掌齊出,狠狠地拍向巨大蜈蚣的脊背。


    其掌勢綿延不斷,宛如滔滔浪潮。


    而蜈蚣的紫紋赤背便好像堤岸一般,承受著巨浪的轟擊。


    “咚咚咚”,又恰似陣陣迅疾而激烈的急鼓,段紅潮隻覺胸膛中氣血翻滾,差一點就要受了內傷。


    這是堤岸與浪潮的決鬥。


    到底是堤岸阻住浪潮,還是浪潮破開堤岸,隻能有一方勝利。


    這震得大地顫抖的鼓聲一直持續了整整半刻鍾,激蕩得煙塵漫天,黑色的煙塵與翠瘴混合,形成一種極詭異的顏色,處處透著不詳。


    段紅潮將更多的靈元匯聚於眼,隻見巨大蜈蚣的脊背已經破開了一個大洞,但草鞋散人卻驀然不見了蹤影。


    段紅潮擔憂非常,運轉剛學會的身法,瞬間便站到了大洞之前。


    探頭向洞內看去,果見草鞋散人正臥在其中。


    隻是令段紅潮不安的是,草鞋散人渾身漆黑,一雙鷹爪連綿不斷地湧出黑色的血液。


    “師父,你沒事吧?”


    段紅潮一邊喊著,一邊將草鞋從大洞中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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