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細碎的議論聲又是四起,蔓生卻仿佛置身於無人之境……


    「認輸了……」她輕聲囈語。


    餘安安一直都震驚瞧著法庭審訊,可是身旁是林蔓生的女聲傳來,她好奇望去,瞧見她一雙眼睛正專注盯著被告席上。而尉總早已收迴視線,那驚鴻一瞥已過,可她卻像是失了神。


    「副總,什麽認輸了?」餘安安輕聲詢問,實在是想不明白。


    那些迴憶原本是模糊久遠的,卻在這個剎那被揭開,覆上的光陰粉塵一下揮過,蔓生終於清清楚楚記起所有一切——


    彼時,他悔婚而去,她已迴到宜城。


    他們之間在分道揚鑣後,卻依舊像是藤蘿不斷糾纏,林家的家族鬥爭,繼母高長靜以及林憶珊的不斷相迫,顧席原當年親手將她送至溫尚霖身邊的事實曝光,連帶著王燕迴以及容柔的相繼出現,還有蕭從澤在場……


    這所有一切都開始聚集襲來,最後定格於那座武術道館。


    教場裏,寶少爺正在拜見教練。


    教場外迴廊裏,他們兩人安靜駐足,是他突然開口一句:他是我的兒子,這輩子也不會成為王燕迴的兒子!


    他竟開始質疑指責,是她對王燕迴動了心思,所以迫不及待要嫁人……


    在他幾乎不可理喻的話語下,她終於反唇相譏——


    是她對他說:尉容,你不要再警告威脅我!如果你要爭小寶,隻要小寶不願意離開我,我就絕對不會放手!


    也是她對他說:心狠手辣也好,趕盡殺絕也無所謂!哪怕是和王燕迴聯手,我也在所不惜——!


    更是她對他說:到了那一天,還請你恭喜我出師——!


    那年撇不清的關係,時隔多年後卻早非師徒,可是蔓生的眼前定格於那一幕,心間猶如被烈火開始焚燒一般!


    他竟然會認輸?


    從她和他相識第一日起,他就從未敗北!


    輸的人,從來都是她,他又何時輸過?


    到了現在,他又提什麽師徒,道什麽恭喜?


    「副總……」餘安安卻是憂心唿喊,隻因為她的神色越來越冷凝,緊抿的唇好似都要壓抑那份怒焰。


    庭上,檢察官還在為剛才的提問總結,滿堂聽審的席上眾人卻已是震撼!


    任翔更是忍不住握拳!


    這位檢察官一開口就精準挑了尉孝禮、王燕迴以及林蔓生三人來提問,分明是故意!


    那每一聲提問,詢問每一人,都像是要往死裏讓容少徹底認罪!


    眾人心中都是匪夷所思,堂堂尉氏容少,麵臨一無所有的境地,他此番出聲恭喜,又是意欲如何?


    檢察官的目光再次落向被告席,接著詢問,「尉容先生,當著審判長以及所有人的麵,請你再迴答我,你是不是承認自己所犯下的罪刑——!」


    眾人皆知警署來報他早已承認,可誰又能相信,堂堂豪門大少真會認罪?


    蔓生整個人愈發沉靜肅穆,那一道沉緩男聲隨即響起,是他親口道出一個字,「是——!」


    ……


    當下眾人親眼目睹尉容認罪,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趙非明更是心急如焚,他起身道,「審判長!我的委託人現在神智失常,所以才會語無倫次!現在這種情況下,以常人的角度上來看,又怎麽可能會祝福?」


    從前的天之驕子,幾乎是能夠一手遮天的集團掌舵人,被卸任總經理職位,又失去了繼承權,更是遭受眾叛親離,就連自己曾經的徒弟也來眼睜睜瞧著他被審判……


    失去了那樣多,又怎能這樣坦然?


    神智失常才會祝福!


    法官道,「如果是這樣,那就請專業醫生鑑定!」


    趙非明實則是為了力保容少,所以在情急之下隻得這樣申辯。可若是當庭鑑定,豈不是讓容少成為天大的笑話?


    「被告方律師的質疑,也不是沒有道理!」檢察官卻應聲又道,「那麽現在,不如直接詢問被告案件詳情嗎,如果他能夠清楚陳述,我想他的神智也很清醒!」


    「被害人王子衿,她曾經是你的長嫂,是尉家長子尉佐正明媒正娶的妻子……」檢察官最先提起的是王子衿,那過往的曲折關係被一一道出,更是質問,「是不是因為她對你的大哥見死不救,又糾纏於尉家,想要奪走你的兒子,所以你對她懷恨在心,你殺了她!」


    被告席上的背影,不曾動過半分——


    「審判長,當年王女士死亡的時候,有交警證明被告尉容先生當時不可能趕去毒害被害人!這又要怎麽解釋!」趙非明再次申辯。


    眾人也是困惑不解,因為趙非明所言不假。交警的證詞是真,可多年後警方最新取得的證據也不假。


    檢察官道,「有兩種可能解釋,其一,就是那天的交警認錯了人。其二,被告事先買通了第二個人為他作不在場證明!」


    「如果有這第二個人,人又在哪裏!」趙非明繼續追問。


    檢察官望向眾人道,「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已經遇害的第二被害人許守業!」


    怎麽會是許守業?


    眾人無比困惑,趙非明也是猝不及防!


    檢察官向法官提交了一份證據,「審判長,這份證明是追查了許守業的入住登記記錄。可以證實,許守業當年剛好就在海城!」


    「湊巧的是,他一共在海城住了五天,這五天剛好是王子衿女士遇害的前後時間!」


    「許守業是記者,年輕時候在校是模特隊成員,他又一向擅長喬裝打扮,當時他開車故意引起交警注意,讓交警以為車裏的人就是被告!」


    「等到事情結束,許守業就迴去北城,又過不久,許守業也被殺害!」


    檢察官一番取證分析直擊人心,再次質問道,「尉容先生,你是不是承認自己殺人犯下命案!」


    那道身影佇立如青竹挺拔不羈,他再次開口,又是道出那一個字,「是——!」


    庭上突然寂靜,蔓生耳畔一片空茫……


    有關於王子衿以及許守業兩起案件,他確實認罪——第一起是因為仇殺,第二起則是因為滅口!


    ……


    兩件謀殺案,他雙雙認罪,將最後反轉的可能一併抹殺!


    趙非明還站在委託律師席上,卻是太過僵持窘迫的境地。身為律師,他勢必要為委託人辯護。


    這個人不是旁人,更是容少!


    可當身為被告的委託人都當庭認罪,他還要如何去辯護?


    趙非明幾次張嘴,欲開口申辯,卻都沒有下文,「……」


    檢察官接著道,「尉容先生,現在就請你將殺害王子衿女士以及許守業先生的過程當庭如實陳述!」


    聽審席上,楚映言不敢置信,楚冠廷也被這次的庭審震撼著。


    王鏡樓眉宇緊皺,他終於聽見尉容親口承認罪刑!


    王燕迴的視線不時移轉在被告席上,以及左側第一排第一個位置上的林蔓生。


    她一直盯著他,燈光下那張白淨臉龐卻沒有一絲情緒!


    這反而讓王燕迴不安……


    「當時,警方調查了霍雲舒身邊的醫生周博朗……」尉容緩緩開口訴說一切。


    霍雲舒以及周博朗都記了起來。


    當時周博朗向警方坦白,他受聘於尉家大少尉佐正,也確實證言大少奶奶王子衿謀害霍雲舒!


    「周博朗證言後,王子衿的保釋宣告結束,警方開始緝捕她。」尉容又是道,「隻是當時,警方趕到的時候,王子衿被她的堂弟王鏡樓帶走,所以不知去向……」


    眾人對於案件的過程,也隻是了解到這一段,緊接著便是關鍵,男聲漠漠持續響起,「當天,所有人都在尋找她,我也在找她。」


    「不過,別人不知道的是,我早就一直暗中盯著她……」他道出案件背後的真相,這讓眾人驚異。


    原來當年尉容一直都知道王子衿的去向!


    「等到天黑以後,趁著沒有人找到她,我就投毒殺了她。」他冷靜的陳述,用極簡短的話語描述過程。


    他竟然能夠麵不改色,連聲音都沒有一絲起伏!


    王鏡樓額上的青筋迸發,想到王子衿慘死,他就感到痛苦!


    「現在請再繼續陳述殺害許守業先生的過程……」當一起案件過後,檢察官再次開口。


    眾人已經聽聞王子衿的被害過程,隨之而來的是有關於那位陌生記者許守業!


    殺害原因,殺害過程,殺害處理善後……


    所有一切都從他的口中一一道出,可是自始至終,他都是同一種音調,同一副神情,那些鮮血淋漓的畫麵,自他口中道來沉靜如常,他低沉的男聲宛如古樂器用手撥動,越是寂靜,越是透出一股子詭異的從容優美感……


    眾人心中的震驚,已經漸漸轉為可怕!


    實在是他太冷靜冷酷!


    餘安安在座聽審,不由自主感到毛骨悚然,她用手攏了攏自己……


    她再次望向身側的林蔓生,她像是一座雕塑在旁,竟也是詭異鎮靜著!


    就在案件陳述過程後,法官以及庭上眾人,都已經將他視為殺人犯。縱然是公正嚴明的法官,卻也掩不住那份情緒。


    聽審席上眾人卻是沉重,周遭更是靜到沒有任何聲音……


    「怎麽會這樣……」岑歡輕聲囈語,剎那間望向了一旁的尉孝禮。


    尉孝禮沉默緊凝,側彥如石像。


    岑歡再望向楊冷清,發現他亦是如此……


    「哐——」又是一記法槌垂下,檢察官入座停下審問,趙非明則是來到被告席前,他凝聲問道,「您真的認罪?」


    尉容淡然望著他,趙非明再次問,「您真的認罪!」


    「您……」趙非明幾乎是不死心,他再次追問,可是卻被他打斷。


    尉容低聲道,「我無話可說。」


    對於為自己申辯罪刑,他再也沒有一句話語!


    上午的庭審,絲毫沒有任何波折可言,被告是這樣配合認罪,可卻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迴不了神,法官已經宣布中場休庭!


    午休時間已經到來,警員就將要尉容先行帶離,就在這個時候,庭審席上一道女聲猛然響起,「為什麽要承認——!」


    那是容柔,再也控製不住朝他喊,「尉容!你沒有殺人,你不會殺人!你為什麽要承認——!」


    卻沒有讓他停下步伐,他已被警員帶走,書記員則是警告,「這位小姐,請保持肅靜!如果再犯,依照條律不準你再出庭旁聽!」


    ……


    法院空出幾間休息室,以及一間會議室給今日聽審這位尉氏容少審判的親屬友人。


    會議室內,尉孝禮以及王燕迴等人自然是陪同在各位董事元老申辯。


    另一間休息室裏,趙非明在心急如焚後,也漸漸喪失了鬥誌。麵對宗泉以及任翔,還有趕來相見的方以真,他卻是反問,「你們告訴我,我還要怎樣辯護?」


    「你還能繼續辯護!」任翔不願死心,「趙非明!你要是就這樣放棄了,容少要怎麽辦?」


    趙非明也是彷徨喊,「容少認了罪,這個案子還要怎麽打?根本就沒有任何勝算……」


    那些原本鼓舞勸慰的話語,方以真再也無法開口。


    宗泉更是鐵青了一張剛毅臉龐。


    ……


    轉角盡頭的那一間休息室裏,林書翰再次見到了林蔓生。


    但是她站在窗前,卻是神色冷酷。


    林書翰甚至都無法上前出聲。


    此刻,他的身邊沒有方以真在側,是因為他給了她少許自由時間。他知道她去了尉容的親信那邊。而他也想要知道,他認罪的背後有沒有別的原因……


    「咚咚!」敲門聲響起,打破了這份寂靜。


    林書翰前去開門,發現外邊站著的男人竟是楊冷清!


    楊冷清對上林書翰道,「我來找令姐。」


    林書翰側身讓出道,將休息室空出留給他們談話。


    安靜的休息室內,蔓生迴身,瞧向了來人。


    楊冷清已經走入停步。


    片刻的沉默,楊冷清忽而問道,「我這才明白,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蔓生揚唇微笑,「你是在告訴我,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今天在法庭上認罪!因為他現在一無所有無牽無掛,所以就可以走得心安理得!」


    楊冷清沉默中,是她凝聲放話,眼中唯有一片寒冷,「還真是瀟灑!以為死就能了結一切——!」


    ……


    她雖笑著,卻不再似從前淡然安寧,隱忍的情緒壓抑而起!


    楊冷清默了下又道,「就在我重新迴到海城後不久,曾經來過北城探視過他一次,我想你應該收到了消息。」


    蔓生的確知情,畢竟楊冷清一歸來,王氏以及尉氏的內鬥也瀕臨最終分界線!


    「那天我去拘留所探視,終於見到了他……」楊冷清迴憶起當日情形,他們不再如從前,他的西服早成了囚服,如此蒼白灰敗。曾經笑傲商場的尉氏容少,成了落魄潦倒的階下囚。


    當時遲疑的談話,卻未曾詳細去細想,背後的深意……


    如今親耳聽聞他認罪,楊冷清這才明白,「就在那個時候,恐怕他就預料到會有今天!」


    他們談起王氏政局,也談起保利近況,因為一旁還有警員守衛,所以也無法談及太多。但是楊冷清清楚記得他的反應,始終微笑著,甚至還是說著那些悠哉話語……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或許是該輪到我了。


    ——僵持了這麽幾個月,總算是到這一天了。


    ——這樣好的一個機會,誰都不會錯失,不是麽?


    「我問他,他在牢裏,這麽多起案子,要怎樣為自己辯護。」楊冷清雖有詢問,可因為不信他會認罪,更相信事情一定有轉機,所以隻在最後叮嚀,「我也告訴他,不管如何,他要記住,他還有兒子!」


    「可是他說,他這個兒子,向著他的媽媽多一些!」楊冷清方才醒悟,當他將話說到了盡頭,他卻早就目睹這場浩劫的盡頭。


    所以在最後離開前,他才能夠請他迴去,對他安然說:變天的時候,記得告訴我結果。


    「我以為,他還想要知道公司進展結果,那就是不死心。」楊冷清凝眸道,他們身在商場處於高位,若是還關注那必定有眷戀。


    他也是從這一點上判定,尉容不會讓自己陷入真正險境!


    可是他完全失策!


    「他已經無牽無掛,這一迴入獄,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再迴去!」楊冷清的男聲驟然一沉,「到了現在,小寶也歸了你,你什麽都有了,他也確實沒有再迴去的必要!」


    唇邊的笑容愈發上揚,蔓生卻道,「楊冷清,我沒有讓他非要把小寶交給我!」


    楊冷清深知,三年後歸來的她,沒有強取豪奪,甚至是和平共處,可是事實也的確如此,「如果他真不想把小寶給你,你以為他還會讓你見到孩子?他從來沒有反對你們見麵,更沒有阻止!」


    那抹笑容還維持著,可是蔓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冰冷!


    隻因為她想到了歸來後,她是這樣成功順利看望寶少爺,他沒有絲毫的阻攔,更是當她提出將寶少爺接迴公館,自那一句「小寶就交給你照顧了」之後,他不曾再提起過將孩子接迴尉家……


    「剛才在法庭上,他甚至還承認了你,不是嗎!」楊冷清見她沉默,緊接著又道,「小寶是他唯一的兒子,難道不重要?可他將小寶交給了你!不隻是因為你是小寶的親生母親!」


    難道不重要?


    是他在噴泉廣場放開了手,是籬笆牆上的兩道圈痕,直至法庭上那句話——恭喜你出師!


    一切的一切迎麵襲來,那抹笑容被徹底卸下,蔓生冷聲道,「你現在來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麽意思?就算他早有準備,抱著有去無迴的心,既然他已經認了,那他就是罪有應得!這就是他的報應——!」


    她的聲音是這樣痛苦,她在宣洩,卻又無處宣洩。她雖說著決絕話語,可眼中卻是一片狼藉,那份不該有的關切被強烈壓抑!


    她對他不能有愛,就唯獨有恨!


    ……


    不等楊冷清再開口,蔓生直接道,「你已經自顧不暇,出來這樣久,是想讓邵璿等你一輩子!」


    楊冷清迴歸前,將邵璿交給了邵母照顧,他這才能夠放心。可一提起邵璿,他也是沒了聲音。


    「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蔓生直接發話。


    楊冷清無法再多言,隻是離去前道,「就算今天他被判刑,我也會找最厲害的律師來為他上訴!」


    實則,自從楊冷清重新歸來後,他們還未曾私底下見過麵。


    楊冷清始終都沒有前來相見,也是因為形勢險峻複雜,更是因為尉容出事,他即便來找林蔓生,卻也於情於理不合。畢竟,他和她早就沒有了任何關係。唯一的牽連,也不過是兩人還共同擁有一個孩子。


    這段日子,他更是一直忙於奔波案件中,想要找到證據。


    他來到北城,更是想要請一人出山……


    「可是那位律師說,我去請他沒有用!」楊冷清不知原因,可是想了半晌,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唯有林蔓生,「如果你也對真相遲疑,隨時都可以聯繫我!」


    ……


    午後開庭之後,眾人如數入席聽審。


    因為上午那一場庭審,進行得實在太過順利。所以待到午後,被告方不再申辯,法官連同整個合議庭成員,開始了最後審判前的私下議事。


    時鍾指向三點未到,法官一行再次入席。


    眾人全都靜默以待結果,被告席上,尉容也望著前方。


    蔓生坐在聽審席,她隻聽見法官當庭宣讀,那些有關於案件的文書內容,全都猶如冷風過耳,不曾仔細聆聽。隻是那些鮮血淋漓的案件,已是罪無可恕的罪刑!


    直到最後處,是法官宣判道,「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以故人殺人罪判處尉容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死刑……


    在座眾人全都沒了聲音,在座沒有受害人親屬的哀嚎聲,許守業父母雙亡單身未婚,所以沒有一位親人。王家之人皆有到場,卻也不曾真正痛快。


    在審判過後,眾人看著尉容被警員代離,那道灰敗身影消失於法庭。


    席上,容柔顫著身體而起,她望著被告席,雙眼一閉倒了下去……


    「容柔小姐暈過去了!」常添驚喊,周遭開始混亂。


    蔓生的目光卻還落在被告席上。


    她狠狠盯著,可是那方位置早就空無一人,她卻一言不發一眨不眨!


    仿佛那人還在那裏,就在那裏!


    ……


    法院外,天空正在下雪。


    北城的雪,總是在冬日裏綿延不絕。


    袁秋葉已等在法院門口,押送這位豪門大少前往監獄,「尉先生,請上車。」


    警車就在前方。


    他就要上車被送至監獄,卻緩緩抬頭,看了一眼亮得出奇的天空。


    依稀之間,袁秋葉聽見他囈語一句,「也辛苦你,終於結束了。」


    身為警官辦案是職責所在,他已被判死刑,哪來的這份寬厚從容……


    卻見他步伐一邁,幾片雪花落在肩頭。


    雪中,警車載著他離去。


    就像是去往生命盡頭。


    ……


    海城貴圈近日被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占據——名門家族尉氏容少當庭認罪,在二審庭審後被法官判處死刑!


    一時間,消息在圈內傳揚開引起譁然。


    聽聞,尉氏容少作惡多端犯下多起命案。他先是殺害聯姻王氏長千金,而後又殺害為其辦事之人。


    更聽聞,真正犯下的罪刑其實不隻這兩起。


    還有兩外的案件尚在偵查,也因為證據不足,所以未曾送至檢察院公訴!


    眾人唏噓不已,卻也同時在好奇等待下文。


    莫說是等著看戲的旁人,就連所有沾親帶故的家族眾人也都在等待。


    被判刑之後,上訴期內這位豪門大少是否會服從判決?


    自從北城歸來後,楚冠廷發現林蔓生還是如常一樣,和先前沒有任何異樣改變。可就是這樣的平靜,反而讓他驚覺到不對勁!


    分明平城那時候,帶著那樣深切的恨意!


    楚冠廷無法向她提起,更不知要從何提起,隻是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對於此事,不單是楚冠廷,就連王燕迴也已察覺。


    王鏡樓不願去多想旁的,隻沉聲道,「蔓生姐早就和他一刀兩斷!他當年負她,這也是報應!從此以後,他們母子就能幸福快樂過日子!」


    王燕迴沒有應聲,他唯有希望一切真能如王鏡樓所言。


    這一周,起始審判是驚天動地,最後終於平息恢復平靜。


    海城這幾天卻也開始陰冷,冬天真得來臨了。


    每個周末,蔓生都會帶著寶少爺一起逛書店,再去外邊享用晚餐。等到心滿意足,再高高興興歸去。


    這夜歸來後,兩人洗漱過,蔓生陪著寶少爺躺在床上捂被子。


    蔓生在旁和寶少爺談天說地,聊聊學校發生的趣事,自然也提起了小超人的近況。


    這麽聊了半晌,瞧見時間已晚,蔓生起身離開,在孩子的額頭落下一吻,「晚安。」


    寶少爺乖巧躺在被子裏,一雙眼睛卻睜得這樣大,蔓生微笑問道,「怎麽還不肯睡?聖誕節禮物,媽媽不會忘記!」


    「不是聖誕節。」寶少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


    蔓生有些好奇追問,「那是什麽?」


    寶少爺這才又道,「媽媽,馬上要過年了。」


    已經是寒冬十二月,明年的二月除夕又要來臨,蔓生輕撫孩子的額頭,「小寶又要大一歲了,也可以先想一想,要什麽新年禮物。」


    「不是禮物……」寶少爺再次否認。


    蔓生方才發現,他並非是執著於禮物,可孩子到底為了什麽而這樣遲疑不定?


    蔓生耐心等待著,聽見少年沉悶的童聲問道,「媽媽,今年過年,爸爸不迴來了,是嗎?」


    「小寶,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問?」蔓生不禁追問。


    難道是聽到了外邊傳言的風聲?


    可她竟是迴答不上來,真當麵臨這一天,她又要如何告知他,他的父親迴不來的原因,其實是被判死刑……


    蔓生緊張看著寶少爺,少年卻從枕頭邊拿出了錄音機,遞給了她,「爸爸給我錄音了,就在那個故事的最後麵,要放到最後才能聽見……」


    他在故事最後,給孩子留言?


    他又是說了什麽?


    蔓生接過錄音機,耳機拿起按下播放。等待中,是一片的空白無聲。錄音機不斷轉動,這段空白持續了很久。若不是被孩子細心發現,恐怕誰也不會察覺。隻在錄音帶最後,果真聽見那道男聲溫潤傳來——


    隔著聲音,都好似能感受到那份笑意,他隻說了一句:小寶,新年快樂!


    他在說新年快樂……


    他在對小寶說新年快樂!


    早在那個時候,他就留了這條言?


    他又知不知道,或許不小心就會錯過,孩子一輩子也不會聽見!


    蔓生看著孩子的臉龐,聽著錄音機那端的祝福,是少年的臉龐,和另一張男人臉龐重疊而起,漸漸分不清誰是誰……


    思緒千絲萬縷間,蔓生眼眸一定道,「小寶,媽媽最近工作好忙,要去一趟北城。可是大概這幾天都不能迴來,你還要念書,媽媽不能帶著你一起去,你可以乖乖等媽媽迴來嗎?」


    盡管少年眼神中有著想要跟隨的期盼,可還是懂事答應,「可以!」


    ……


    次日周一,王氏財閥人事部傳來訊息至王燕迴處——


    孟少平前來報告,「大少爺!蔓生小姐向人事部遞上了休假書,她將高進和程牧磊留下,帶著餘秘書去了機場,她們好像是要去北城!」


    王燕迴端坐在大班椅上,聽聞的剎那,他沒有迴聲。


    孟少平久等無果,又是問道,「大少爺,要不要我現在去機場攔截?」


    王燕迴卻是眸光沉凝,他漠漠道,「讓她去!」


    「可是,蔓生小姐隻怕是為了容少……」孟少平未曾說話的話被打斷,王燕迴冷聲道,「讓她去,她才會死心——!」


    ……


    北城機場——


    蔓生帶著餘安安抵達的時候,楊冷清已經在等候。


    來不及再停留訴說,直接離開機場。


    助理在前方駕車,餘安安坐在副駕駛座。


    後車座上,是楊冷清以及林蔓生同坐,餘安安聽見她問道,「你對我說,隨時可以聯繫你。現在,你又要帶我去哪裏。」


    楊冷清望著前方迴聲,「帶你去見那位律師!」


    餘安安聽懂了,楊少爺這是要帶著他們去尋找律師,為尉總繼續上訴打這場官司!


    「楊少爺,這位律師一定是業界頂級的一位!」餘安安幾乎是肯定道。


    楊冷清卻道,「他厲不厲害,我不知道。不過,他從來沒有打過一場官司。」


    「……」餘安安一驚,這到底是哪一位?


    待車子駛向北城近郊的村落,穩穩停靠在附近,一行人下了車就要往村子裏麵去。


    正逢午時,所以附近放學歸來的少年少女正要迴家用餐。


    突然,一個長相英俊的少年喊,「嬸嬸——!」


    少年非凡奪目的樣貌,實在是鮮少一見,餘安安隻覺得這樣的村落裏,竟然會出這樣一位,實在是匪夷所思。


    而且,少年這是在喊誰?


    卻見這位英俊少年,筆直走向林蔓生,來到了她麵前道,「嬸嬸,你知道我和媽媽搬來這裏了,所以來看我們嗎?」


    蔓生望向少年,她開口唿喊,「向宸。」


    少年正是唐向宸。


    他和他的母親顧敏會在這裏,就足以證明那位唐家二少唐仁修就在這裏!


    ……


    楊冷清並不知道他們早就相識,卻也並不覺得驚奇。或許是曾經提及,或許是哪一日遇見過。隻是想起近段日子以來,得知唐家二少一直居住在此處。他想方設法前來請他出山,可是他並不答允。


    他不禁質問:我知道你和尉容關係匪淺,他現在涉嫌謀殺,你也不聞不問?


    這位唐二少隻是迴道:你來找我沒有用。


    為何他來找他無用?


    如今,楊冷清再次前來,他的身旁帶著林蔓生一道。


    唐向宸帶著他們一行走在村子裏返迴家中,前方處一座三層樓高的洋房,院子裏覆著白雪,那些樹枝上更是壓下銀白枝條。


    這裏風景如畫,白雪皚皚就像是另一個幽靜國度。


    「嬸嬸,還有這位楊叔叔和漂亮阿姨,你們請進……」唐向宸見過林蔓生,更是見過這幾日一直前來的楊冷清,可並不認識餘安安。


    餘安安一聽「漂亮」二字,又見是這樣一位英俊少年稱讚,心中的憂慮一下暫緩,不禁歡喜道,「我姓餘!」


    唐向宸將一行人映入屋子裏,眾人一瞧洋房內簡潔溫馨,並非富麗,卻帶著莫名暖意。那些布置裝飾,一定是女主人細心布置。


    「嬸嬸,你們等一等,我去告訴媽媽。」唐向宸叮嚀著,立即上樓去。


    蔓生一行就在樓下等候。


    不過多久,唐向宸下來了,他的身邊跟隨了這家的女主人,女主人生了一張眉清目秀平和溫婉臉龐,微笑喊道,「你好,蔓生。」


    「你好,顧敏。」蔓生也打了聲招唿,顧敏便請她上去,「蔓生,你跟我來。」


    蔓生獨自跟隨上樓,唐向宸留下招待另外兩位,「你們請坐……」


    樓上的房間裏十分溫暖,那張搖椅上躺著一道男人身影。


    蔓生見過他的照片,記憶中照片裏的那張英俊臉龐深刻而又疏冷,卻是髮絲如墨長眉入鬢……再是和眼前這人一對比,除了比之消瘦外,竟也沒有毫無變化!


    他正是——


    「仁修,蔓生來了。」顧敏輕聲唿喊。


    蔓生瞧著這位早就在港城銷聲匿跡的唐家二少,卻不想會在這裏安逸隱居。


    唐仁修望向妻子,卻見眉宇之間是抑製不住的柔情,他沉默著輕輕頜首。


    「蔓生,他最近身體還沒有好,所以隻能坐著,你也快坐。」顧敏歉然解釋,隻怕怠慢了她。


    蔓生並不在意,立刻找了張椅子坐下。


    「那你們聊吧……」顧敏又是微笑道,帶上門退了出去。


    暖爐烤著火,冰冷的冰城不再那樣冰天凍地,蔓生終於對上這位港城已成為傳說的唐家二少。


    可他正望著自己,用一種沉默的眸光,似審視,似靜待……


    「唐二少,我可沒有三頭六臂。」蔓生終於出聲,「初次見麵,打擾了。」


    唐仁修瞧著她,卻是迴道,「林小姐,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


    怎麽會是好久不見!


    他們分明是第一次相見……


    蔓生不明白,眼中唯有困惑。


    她不斷迴想過去,可她記憶裏任何一次前往港城,都不曾見過他。她初去港城,他早就成為了一個傳聞,離開了港城商場。


    思來想去,蔓生仍舊是記不起,「難道我和唐二少曾經見過?」


    唐仁修這才緩緩道,「你是在宜城一中念的中學。」


    蔓生更是驚奇,因為的確是如此!


    中學在宜城一中就讀,她一直都和邵璿以及曾若水同校。可是,他又怎麽會知道?


    「難道你也在宜城念過書?」蔓生隻能這樣推測,可根本就沒有絲毫印象。


    唐仁修卻接著問,「初一那一年,你是不是做過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


    中學裏所有的記憶都是模糊的,隻剩下「三劍客」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就連那件丟臉的事也會被淡卻。可此刻一提及,因為實在是太深刻,又再次被迴想而起……


    蔓生眼中散開迷霧,有了一絲清明。


    「那一天,你去體育社鬧了一場烏龍。你當年從更衣室逃跑的時候,偷了別人的東西……」唐仁修談起那日,越來越清晰的畫麵被渲染於眼前。


    體育社的更衣室,是她抓過一件東西直接擋住臉拚了命的逃亡……


    可最後才發現,竟然偷了一個人的內褲!


    此刻,蔓生心中卻是忽然寂靜,因為聽見他反問,「你知道,你當時拿了誰的東西?」


    蔓生不敢想像無法想像,因為這實在是太荒唐!


    「你不記得了。」唐仁修溫聲說著,卻是正視以對,幽然一句,「他卻忘不了。」


    是他!


    竟然是他!


    唿吸也似被歲月流轉間殘酷剝奪,蔓生徹底彷徨茫然,又聽見麵前那人道,「他算不算是對你一見鍾情?」


    那些日久生情,是否都需要一場前因,冥冥之中記住了那一人。哪怕世事變遷任其唿嘯,也無法阻擋掩埋。


    唐仁修默然看著她,卻見她臉上的神色在剎那間萬千變化著,簡直就像是經歷一場浩劫。


    「他從來沒有提起……」蔓生恍然若失,眼中全是破碎,「他一次也沒有提起!一次也沒有——!」


    而今北城寒冬芳菲難覓,卻有蒼天為證——


    這人間情事,仿若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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