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武怎麽也沒想到,老媽林婉會和自己玩這麽一手!


    年夜飯剛準備好,林婉讓林思武出去放鞭炮,迴來見林婉換了一身衣服。


    上身是一套棗紅色的舊羊絨v領毛衣,露出白色繡花圓領襯衫,下身穿了一條深灰色齊膝百褶裙,黑色保暖絲襪。


    頭發也是精心梳理的,盤了一個漂亮的發髻,插了一支翡翠發簪。


    最古怪的是林婉居然化了淡妝。


    “我勒個去,和兒子吃個年夜飯,又不是參加酒會或晚宴,搞成這個樣子做什麽?”


    見到林思武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見到陌生人,林婉會心一笑,對林思武說:“小刀,媽媽這身打扮還行吧?”


    林思武撓撓頭,尷尬地問:“媽,你想照相嗎?”


    “咯咯咯,想照,不過還有一個人,你先喝湯,他馬上就來了。”


    林思武聽到林婉說“他”,還以為是冼桂花或者林慧珍,正在腦筋急轉彎思考時,門鈴響了。


    “你坐著,我去開門!”林思武看見林婉很緊張地用手理了一下耳邊秀發,心裏也莫名緊張起來。


    進門的人,林思武自然是認識,是自己的生父——武賢軍,粵省大佬,上次考察時,指名自己接待的,不過那次林思武和他基本沒說話。


    “林婉,過年好!”


    “嗬嗬,你還帶東西過來,真是沒想到。”林思武聽出來了,林婉的笑聲有些做作。而他,已經站起身來,卻不知道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去迎接他。


    正在躊躇時,武賢軍已經放下東西,穿上林婉給他的拖鞋,徑直走到林思武麵前,笑著開口說道:“思武,怎麽不歡迎我嗎?”


    林思武頓時血往上湧,感覺到唿吸急促,張大了嘴巴,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不知道如何迴答。


    “刀仔,愣著幹什麽,一家人團聚,坐下來吃飯吧!”林婉的眼神裏透出慌亂,聲音裏已經帶有一絲哀求的味道。


    林思武見母親對自己如此卑微,心裏一酸,眼淚劈裏啪啦地掉落下來,伸手扯過紙巾,急忙大口喘息著擦拭。


    林婉見兒子落淚,也慌亂心神,急忙起身去摟住林思武,安慰他說道:“大過年的,別哭了,是我不好,沒敢提前告訴你。”


    林思武劇烈地喘息著,他突然想到武賢軍還在這裏,不想被他看不起,於是強忍住淚水,顫抖著從口袋裏掏出香煙,用打火機點燃,深吸了一口。那香煙是剛才放鞭炮時打開的,外麵風大,打火機不好用,香煙隻抽了一根。


    武賢軍穩穩地坐在那裏,看向林婉說:“你做吧!這麽突然,任憑誰都很難接受。”


    說完,又對林思武說:“是我冒昧了,應該給你也打個電話。”說完,自顧自地從桌麵上拿起香煙和打火機,也點燃一支,小口吸煙。


    可能是戒煙久了,武賢軍吸煙後感覺有一絲絲的眩暈感,但隨即想到——這也不正是他要的嗎?他也一樣需要香煙來平複一下心情。


    家裏沒有煙灰缸,林婉起身取來一個小骨碟,放在二人之間,然後坐下,緊張地看著二人。


    林思武腦子裏亂糟糟的,看見林婉關切並緊張的表情,忽然想起來“她有心髒病”。決定不能讓母親左右為難,於是撚滅香煙,對林婉說:“媽,過年了,要開心,吃吧!”


    話音未落,林婉兒也是辛酸落淚,急忙也抽出一張紙巾拭擦。


    空氣似乎凝固了幾秒,林婉強顏歡笑地說:“對,兒子說得好,過年了,要開心,吃吧!”


    說完,用筷子給林思武夾了一筷子魚,說道:“年年有餘”,然後又給武賢軍夾了一筷子雞肉,說道:“大吉大利”。


    武賢軍也撚滅香煙,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大紅包,遞給林思武和林婉,說:“大吉大利!”


    林思武看了一眼放在桌角大紅包,猶豫了一下,雙手抱拳,苦笑著說:“對,大吉大利。”


    林婉一見二人說話了,眉宇間露出喜色,急忙起身去廚房拿紅酒醒酒器,搞笑的是,武賢軍像變戲法似的,居然從身後拎出一瓶紅酒來,還順手從口袋裏掏出開瓶器,從容淡定地打開紅酒,徐徐倒入透明玻璃醒酒器中。


    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好似排練了很多迴。


    一瞬間,林思武被逗笑了,訕訕地開口說道:“這是你們兩個商量好的嗎?”


    武賢軍居然扭過頭去,看向林思武,故意頓了頓,咧著嘴說道:“真沒排練,我這麽說,你能相信嗎?”


    林思武收起笑容,心情已經平靜下來,開口說:“老武,我服了你了。”


    說完,對他伸出了大拇指。


    “嗬嗬嗬,老武,看見沒,我家的男主人誇你了!”


    “哈哈哈,那是,在人屋簷下,我能不能吃上這頓飯,得男主人點頭哦。”


    林思武也沒想到,武賢軍能夠這麽識相,不給自己擺“爹威”,於是說:“過年了,喝紅酒,紅紅火火。”


    “嗬嗬嗬,唉,我喝過那麽多次,恐怕這次將終生難忘,還好,小武大人有大量,賞我口年夜飯吃。”


    林思武感覺這武賢軍臉皮也太厚了,笑著搖搖頭,低頭幹飯。


    僵局總算打破,一家人可以舉杯慶祝新年快樂。


    此時,武賢軍心裏是感慨的,林婉心裏是開心的,林思武心裏是無奈的。


    但不管怎樣,這飯得吃得開心,這酒得喝得高興。


    林思武看著林婉的笑,心裏也忽然感慨起來,心想:“老武時機選得真好,不,恐怕是林婉和他商量過的。堡壘真的是最容易被內部攻破的啊!”


    武賢軍在來之前,確實和林婉商量過幾次,在什麽時間,什麽場合與林思武見麵。在林婉的忠告下,武賢軍決定放下麵子,屋子裏沒有別人,都是自己的親人,又有什麽不能想開的呢!


    在上次考察結束時,林浩德送給他的,是他當年和林婉的照片,其中有很多是林思武和武思軍小時候的照片。


    這些照片,大多數都是武賢軍親自拍照的,都是絕版。那次被抄家太突然,所有人被當場趕上卡車,拉到西南山區裏的一個小村莊看管起來,林思武因為鬧肚子,在林浩德家裏沒迴來,避過了被關押,那時候他才兩歲多,正是最天真爛漫的時候。


    那天夜裏,武賢軍看著照片,心潮起伏,輾轉難眠。是他對形勢估計不足,過於樂觀了,沒想到被搞了個措手不及。


    也幸虧是戰友堅持,將武思軍以參加夏令營的借口帶走,否則,在那個蚊蠅遍地的山村,武思軍能不能活下來都很難說。


    兩個兒子,武賢軍感覺最對不起的,就是林思武,兩歲多被他和林婉拋棄在林浩德家裏,想象到——林思武日夜啼哭,吵著要爸爸媽媽的情境,縱然武賢軍那顆心已經曆經磨難,也覺得隱隱作痛。


    命運多舛,待人渡劫成功後,又有幾人能守住初心呢!


    這世間有些東西得到了,也就那麽一迴事兒。失去的,卻成為永遠無法忘卻的遺憾。


    三人不緊不慢地吃著飯,林婉兒一手托兩家,生怕二人再起衝突,小心翼翼地笑著,笑得武賢軍心酸,笑得林思武心痛。


    兩人隻好顧著各自的體麵,體驗著這變味兒了親情。


    武賢軍心裏想著:“慢慢來吧!畢竟邁出第一步最難。”


    林思武心裏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林婉傷心,再難也得堅持住,也不能讓武賢軍看不起。”


    三人各懷心思品嚐著紅酒,心情也緩緩放鬆下來。


    “老武,省級幹部一般多大歲數退休?”林思武沒話找話地問。


    “這個不好說,一方麵是看身體情況,還有一方麵主要是看組織的安排。”


    武賢軍看向兒子,那長相像林婉多一些,鼻子確實和自己一樣,耳垂很大,寬寬的額頭也很像自己,林婉的額頭略凸起,沒有這麽平。武賢軍上次隻是遠觀,這次才有機會自行審視。


    林思武一抬頭,武賢軍急忙避開他的眼光,隨即感到自己真可笑,自己怎麽會怕與他對視呢?想了又想,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是不想讓他難堪,心裏這才舒服許多。


    “你在檢察院工作順利嗎?”武賢軍看向林思武,關心地問。


    “咋說哩?剛上班時特別不適應,畢竟部隊相對單純些,社會太複雜了。現在覺得,揣摩人心是幹好工作的關鍵,凡事兒都離不開人。”


    “嗯,刀仔,媽媽覺得你這話說得很對,多做工作,少表現自己的觀點。”


    武賢軍對林婉觀點不是很讚同,但他為官多年,心性早已磨煉得非常平和,如果是對外人,他不會表露任何觀點。


    對於武賢軍來說,幹部的思想合拍就用。不合的,要麽拋棄,要麽暫時忍耐,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做到他這種級別,別說對科級幹部,就是局級幹部都不想多說半句。自己隻需表達一下不滿,就會有人為了自身的進步,拿下那人的前途來給自己獻寵。


    “小武,你現在二十六歲就是科級,已經是佼佼者。”


    “是啊!知足常樂,還有很多幹一輩子工作的,退休也不過如此。”


    “嗬嗬,你在部隊幹得不錯,為啥想轉業?”武賢軍問出這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我不是怕危險,但總是覺得被別人掌握命運,那滋味很不好受。還有,我也擔心我媽的身體,畢竟我哥遠在燕京,我不放心她。我迴來以後,林慧珍說我媽明顯好了很多。”


    “是啊!部隊有啥好的,那麽危險,刀仔差點沒命。”


    “啊?!怎麽迴事兒?”武賢軍大吃一驚,心裏對某些人憤恨不已。


    “也沒啥事兒,這裏挨了一槍。”林思武輕描淡寫地說。


    林婉不幹了,起身去扯他的衣襟,要讓武賢軍看。


    “媽~”林思武不高興了,伸手扯按住,不讓她們看。


    “你看,這孩子,像誰啊?強的很。”林婉斜著眼看武賢軍,意思是說——就是和你一樣強。


    武賢軍笑了,心裏感覺很溫馨,這是極少有的。


    “小武,我向你道個歉,那個陷害你的人,是針對我來的。”


    “啊?!不會吧!且不說他們是如何知道這層關係的,搞我,對你有何限製或牽製嗎?”


    “嗬嗬嗬,就是給我提個醒,我們這種關係,可以瞞住普通人,但瞞不住手眼通天的。”


    “嗯,是這個道理。”林思武點頭認可。


    ………


    吃過飯,武賢軍說要去視察在一線值班的同誌,起身告辭。


    “小武,林婉,謝謝你們的招待,有空常聯係。”


    武賢軍說完,接過林婉給他的禮物——一個盒子,與林思武握手告辭。


    “你去送送你爸!”


    林婉見林思武隻送到門口,很不高興,推了他一把。


    沒辦法,林思武隻好穿好鞋,和武賢軍去搭電梯。


    “聽說你在學法律,很好。”


    武賢軍似乎是在沒話找話,沒頭沒腦地說出這麽一句。


    林思武沒接他這茬話,說道:“你身體還好吧?”


    “還行,體檢指標不錯。”


    二人一進電梯,就沒話了。到一樓一出門口,就見到外麵有好幾輛車都亮著大燈,其中有幾輛車馬上啟動,先行開了出去。


    “小武,你迴吧!平時照顧好你媽,別惹她生氣,有事兒直接給我打電話。”武賢軍說完,對前來迎接他的一個人一揮手,那人急忙快跑幾步,笑著給林思武遞上一張名片。


    “背麵的是我的電話和姓名,打不通首長的電話也可以發給我。”


    林思武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記起來了,在上次考察林村時見過。


    “那好,多謝了。”


    林思武說完,站在門口,看著武賢軍上了一輛奧迪,然後被十幾輛車前唿後擁著離開小區。


    眾人走後,林思武一轉身,見到物業公司經理帶著幾名保安,一個個戰戰兢兢地站在自己身後,臉上的笑容比向日葵還燦爛,不禁搖搖頭,快步走進電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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