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收起笑容,厲聲斥道:“趙友德,本府給你多次機會,你卻不知珍惜。你以為瞞過了本府,便萬事大吉,為何不知‘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你若再敢虛言誑語,本府定不輕饒。說,這借據是怎麽迴事?”


    趙友德磕頭如搗蒜,將偽造借據的經過一五一十交待出來。


    原來,趙友德正是趙四的爹爹。那一日,趙四眼睜睜看著沈靈珊被人綁上小船,順流而去,又是高興又是惋惜。迴頭再找原先那個小姑娘(芸兒),卻是遍尋不著。因貪戀人家姑娘美色,更重要的是要找迴“麵子”,便吩咐手下幾個小流氓分頭查找“芸兒”的下落。“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果然在靈山腳下發現了“芸兒”的行蹤。趙四大喜,當即帶著那幾個小流氓要去搶人,正巧被趙友德撞見。趙友德老來得子,對趙四百般溺愛嬌寵,但知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其罪不輕,死活不準趙四“胡來”。後架不住趙四尋死覓活地軟磨硬泡,便讓女兒將在縣衙的捕快女婿閻鶴找迴家商量辦法。閻鶴眼珠一轉,給老丈人出了個主意,這“芸兒”的爹爹是個落魄的秀才,以替人代寫書信、帖子為生,家境貧寒,如果找到合適的借口,說他家欠您巨債,他若還不起,便可名正言順地要他女兒來家打工抵債。這樣就算訴至官府也沒問題。趙友德一聽,連連搖頭,說是咱家並非大戶人家,積蓄無幾,哪有許多錢借給旁人?閻鶴又獻一計,本金不多便連本帶息一起算。趙友德聽罷大喜,連連誇讚姑爺頭腦靈活。剛高興了一會兒,忽又想起空口無憑,必須要有借據才行。閻鶴說這個早已想好,我認識一個人,此人是梁山上那個聖手書生簫讓的後人,隻要有某人的真跡,他便臨摹得天衣無縫。於是,趙四讓手下兩個小流氓假裝不識字,去請舒莘代寫借據,騙得舒莘的筆跡,花了五百文請那簫讓的後人偽造了這張借據。


    “大人,以上所言句句是實。草民一時糊塗犯下大錯,懇請大人念草民老邁昏聵,從輕發落。”


    沈靈珊見案情大白,低頭對“芸兒”說道:“好了,沒事了,等著你爹爹一起迴家吧,”說完,一拉方浩玲,“方姑姑,天色不早了,我們也迴家吧。”


    方浩玲站著未動,低聲說道:“一會兒,再看一會兒。倒要看看這知府大人如何處置他們。”


    “哎呀,方姑姑,如何處置他們遲早會知道的。”沈靈珊不由分說,拉著方浩玲出了縣衙。


    “唉,可惜了,知府大人現在可能正在宣判呢。”方浩玲邊走邊迴頭張望。


    沈靈珊抿嘴一樂:“方姑姑,您是關心知府大人怎樣發落還是關心他們怎樣被發落?”


    “這不是一樣嗎?”方浩玲奇怪地問道。


    “當然不一樣啊。關心知府大人怎樣發落呢,主要是看知府大人的心是狠還是善;關心趙友德他們怎樣被發落呢,主要是看他們的下場如何。區別大著哩。”沈靈珊心情見好,嬌笑著說道。


    方浩玲一時無語,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關心什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也許兩者都有點吧。”


    “嗯——,我來猜猜吧。”沈靈珊俏聲說道:“這知府大人呢,心不算狠毒,雖然嫉惡如仇,但他多半會念趙友德年高體弱,更因為訛人錢財未遂,六十杖的懲戒可能會減到二十杖;至於那捕快班頭吧,估計下場堪憂。”


    “堪憂?如何堪憂?”


    “據說這知府大人治下特嚴,這件事閻鶴又是‘造意’者,多半在縣衙混不下去了。”


    方浩玲笑著打了沈靈珊一下,說道:“好似你便是那知府大人,說的有模有樣的。”


    “您不信?走著瞧。”沈靈珊高深莫測地說道。


    方浩玲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此前對官府許多誤會,今日旁聽這個堂審,才知你哥哥那日說的話有些道理。”


    沈靈珊問道:“我哥他說什麽來著?”


    “你哥哥說,‘官官相護在下不能說沒有,但古往今來亦有許多愛民如子的清官廉吏。’”方浩玲將當日與陳文祺的對話向沈靈珊說了一遍,又感慨道:“像這個武昌知府,我看他算是個好官。”


    “何以見得?”沈靈珊故意問道。


    “你看他在質證的時候,明知趙友德句句謊言,他也不急不躁,更不像那個吳知縣一樣時不時將驚堂木拍的山響,始終是和顏悅色溫言相問。”


    “有理不在言高嘛。”


    “但他對那個捕快班頭的態度就大不一樣,嚴厲得很哩。”方浩玲感慨地說。


    “看樣子方姑姑對官府的看法改變了許多呀。”沈靈珊正想取笑她一句,突然想起那晚在陳文祺門前聽到的對話,心裏一動:方姑姑未嫁,舅舅未娶,兩人年紀相當,才子佳人,豈非天生一對?一念至此,暗中興奮不已,決定相機行事,為兩人牽線搭橋。


    “沈姑娘,你在想什麽?”


    沈靈珊極力忍住心思,裝作無事般說道:“沒什麽。方姑姑,到家了。”


    韓梅正在著急,見她倆安全迴來,而且沈靈珊眉宇間也不見離家時的悲傷,這才轉憂為喜。


    “娘,爹爹和哥他們迴來沒有?”


    “迴來了,正等著你們哩。哦,你舅舅還沒迴來。”


    “娘,我們先去換下衣服,這套行頭別扭死了。”不等韓梅說話,沈靈珊拉著方浩玲一溜煙跑迴了閨房。


    兩人換迴裙釵,來到堂屋。沈靈珊一見沈清,忙撲過去,叫了聲“爹爹”,沈清撫住沈靈珊的雙臂,昵愛地說道:“珊兒,你總算平安迴來了。這幾個月可把爹娘急死了。”說著說著,眼角竟湧出淚花。


    沈靈珊眼圈一紅,忙將方浩玲拉過來,說道:“爹爹,這是……”


    話未說完,沈清雙手抱拳,對方浩玲說道:“方姑娘,還要勞煩您送咱家珊兒迴來,實在不好意思。”


    方浩玲急忙還禮,說道:“沈大哥,言重了。”


    “怎麽?你們認識?”沈靈珊驚詫不已。


    “何止是認識?方伯伯還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哩。”陳文祺走過來,將大崎山招討的經過向沈靈珊說了一遍。


    沈靈珊恍然大悟,這才想起在方家寨時的情形,隻是當時自己心有旁騖,沒加留意而已。


    方浩玲來家,作為主人,沈清免不得要與方浩玲客套一番。趁這個時間,韓梅拉過沈靈珊,從頭到腳認真端詳了一遍,慈愛地說道:“珊兒,你離家幾個月,可把娘急壞了。”


    “娘,女兒也想您啊。”沈靈珊親昵地說道。


    看著女兒水汪汪的眼睛紅撲撲的俏臉,韓梅仿佛迴到了當年,情不自禁地將女兒摟到懷裏,用臉摩挲著她的秀發,仿佛怕她又離家而去。


    沈靈珊見爹爹、哥哥和方浩玲一齊望著她們母女,紅著臉從韓梅懷裏掙脫出來,向韓梅嗔道:“娘,女兒都這麽大了,方姑姑看著笑話呢。”


    方浩玲忍住笑,說道:“沒有沒有,姑姑羨慕都來不及哩。”


    “爹爹,開飯吧,餓死了。”沈靈珊借故轉移話題。


    “你舅舅還沒到家哩,稍等片刻吧。”沈清含笑說道。


    話未說完,隻聽門外韓明大聲喊道:“姐,珊兒有消息了,珊兒……咦,你怎麽在家?”後麵一句,是問沈靈珊的。


    “舅舅,您迴來啦?珊兒想死您了。”沈靈珊跑到韓明跟前,拉著他的衣袖,嬌聲說道。


    “你這丫頭,這些日子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害得你爹娘擔心不說,舅舅和你哥就差把這武昌城翻個個了。”韓明高興地“埋怨”道。


    “好了,不說這個了。舅舅,您還記得爹爹的救命恩人嗎?”


    “當然記得,大崎山的方壯士啊。你怎麽問起這事來了?”


    沈靈珊將韓明拉到方浩玲身邊,指著方浩玲說道“舅舅,這位就是方伯伯的二妹,方浩玲姑娘。方姑姑,這是我舅舅。”


    韓明抱拳說道:“方姑娘,幸會。”


    方浩玲站起來,朝韓明衽斂一禮,大方地說道:“方浩玲見過舅老爺。”


    相互客套後,大家依次就座。因沈靈珊離家幾月剛剛迴來,又有客人在座,一家人邊吃邊說,甚是熱鬧。


    “珊兒,這幾個月你到什麽地方去了?”韓明問出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


    “說來話長,我長話短說吧。”沈靈珊喝了口湯,將當日的前後經過簡要地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這段日子讓你們操心了,對不起!”


    “迴來了就好。再說不是你的錯,你別自責。”韓梅生怕女兒委屈,忙寬慰道。


    韓明想到在他的治下竟發生白日調戲女子的事情,他不能不管,便向沈靈珊問道:“珊兒,那些被你製服的小流氓你還認識嗎?”


    “知道他們的頭兒。”


    “誰?”


    “趙四。”


    “趙四?”韓明與方浩玲幾乎異口同聲。


    聽到方浩玲失口驚問,韓明頗感詫異:初來乍到的,她也知道趙四?


    心下疑慮,不免朝方浩玲多望了幾眼。


    沈靈珊“噗哧”一笑,故意說道:“舅舅,您沒見過大美女嗎?為何總是偷偷瞧著方姑姑?”


    此言一出,不僅韓明大窘,方浩玲更是羞得滿麵通紅。


    韓明吭吭哧哧地說道:“哪裏?我隻是覺得在哪裏見過方姑娘,所以……所以……”


    沈靈珊抿嘴一笑,有意提醒道:“方姑姑還是初次來武昌,您在哪裏見過?難道是在……衙門?”


    “對,對呀,就是在江夏縣衙,我們還說過話來著。”韓明完全記起來了,她就是那個公子。


    “在縣衙見過還說過話?”方浩玲初時一愣,突然認出這不就是那個知府大人嗎?趕快離座重施一禮,說道:“民女見過知府大人。在縣衙多有唐突,請大人海涵。”


    “哎喲,使不得。”韓明忙不迭地站起身,一邊還禮一邊說道:“在家裏哪有民女、知府?方姑娘不嫌棄的話,請叫我韓大哥就好。”


    “是呀,妹妹,你我兩家這樣的淵源,就像一家人,說什麽民女、知府的,別太生分了。快請坐下!”韓梅起身將方浩玲扶迴座位。


    方浩玲不意高坐公堂的知府大人,此時竟與自己同坐一桌,共進晚餐,不免有些拘泥。沈靈珊伶俐過人,哪裏看不出來?便設法緩和氣氛。


    “舅舅,後來那幾人您是如何處置的?”這是方浩玲想問的問題。


    “閻鶴是公門中人,造意訛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逐出縣衙,杖一百,徒一年,流三千裏;知縣吳維治下不力,罰俸半年;簫子建幫人偽造文書,除追迴非法所得之外,罰銀十兩。”


    方浩玲側身對沈靈珊耳語道:“這麽重啊?”


    “自作自受。”沈靈珊接著問道:“那趙友德呢?”


    “打了十杖,放他迴家了。”


    “這等惡人,豈非太便宜他了?”沈靈珊不平地說道。


    “那麽大年紀,十杖也夠他受的了。何況訛人未遂,就算給他一次教訓吧。”


    “您別忘了他的兒子趙四,那可是個流氓無賴哩。”沈靈珊提醒舅舅。


    韓明一笑,說道:“正是怕那小子暗中又去欺負人家女孩,就記了趙友德五十杖在案,如今後不嚴加管教,發現他有不端之處,不僅要從嚴懲處,還要追加責打五十杖。”


    “舅舅,您這招高明。將板子舉到他的頭上,不知什麽時候打下來,那趙友德豈非時時刻刻膽戰心驚?”沈靈珊高興地說道。


    韓明掏出手絹,遞給沈靈珊,笑道:“讓一個小姑娘送方小手帕,便將堂堂知府喚到縣衙升堂問案,我家珊兒也高明啊!”


    韓梅啐道:“你們舅甥倆就互相吹捧吧,也不怕浩玲姑娘見笑?”


    “才不會哩,是吧?方姑姑。”沈靈珊看了一眼方浩玲,見她正偷偷瞟著韓明,心中暗喜,故意說道:“那吳知縣將一張借據問得一塌糊塗,舅舅一下就看出了破綻,這不算高明?”


    韓梅心下高興,明麵卻“哼”了一聲,說道:“人家興家立業,一樣不少。你舅舅呀,至今不知‘家’在何處,一點心思全用在這個‘業’上,再沒點心得對得起誰?”


    陳文祺怕舅舅難堪,連忙說道:“娘,舅舅他這樣,還不是為了您?您可別怪舅舅啊。”


    韓梅瞪了兒子一眼,說道:“話雖如此,現在情勢不一樣了,他還不是無動於衷?我說明兒啊,今年不算,就以明年一年為期……”


    話沒說完,韓明放下碗筷,站起來笑道:“我說姐,怎麽說著說著說到弟弟我的頭上了?你們慢慢用,衙門裏還有事,我先告辭。”說完對方浩玲抱一抱拳,逃一般地離去。


    沈靈珊莞爾一笑,說道:“娘,您總說這事,舅舅以後都不敢迴家了。”


    韓梅白了沈靈珊一眼,笑嗔道:“你舅舅是怕娘傷心,哪像你?沒心沒肺的。”


    沈靈珊見方浩玲放下碗筷,順勢說道:“哎呀娘,您剛剛把舅舅罵走,又來罵女兒了。得,得,惹不起您躲得起您。”她站起身,指著陳文祺說道:“這裏還有一個,您繼續罵。方姑姑,我們迴房。”


    “噗哧”一聲,方浩玲被她逗得大樂。


    韓梅見沈靈珊逐漸恢複了平日神態,心裏高興,徉怒道:“這丫頭,消遣起為娘來了。”


    說著,起身將方浩玲送出門。


    沈靈珊去而複返,將陳文祺拉到一旁,低聲說道:“哥,你不覺得舅舅和方姑姑兩人很合適嗎?你探探舅舅和爹娘的口氣,趕快來告訴我。”


    陳文祺眼睛一亮,拍著頭說道:“是啊,我怎沒有想到?好,你等著。”


    沈靈珊向爹娘留下個嫵媚的笑臉,匆匆出了堂屋後麵的小門。


    “沈姑娘,大家還沒有離席,這樣走不太好吧?”方浩玲見沈靈珊出來,不安地問道。


    “方姑姑,您是客人啊。您不離席,大家都要陪著,豈非要坐到天明?”沈靈珊誇張地說道:“而且,我們迴去早點歇息,明天好早點出門啊。”


    “早點出門?哪裏去?”


    “黃鶴樓啊。今天沒去成,明天我們繼續。”


    兩人迴到房裏,蕊珠端來熱水,服侍兩人盥洗完畢,又為她們泡了一盅香茶,沈靈珊有事要對方浩玲說,打發蕊珠先去睡了。


    方浩玲抿了一口茶,對沈靈珊說道:“沈姑娘,多謝你的好意,明天我打算迴去,黃鶴樓就不逛了。”


    沈靈珊圓瞪著杏眼,驚問道:“方姑姑,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或者是我爹娘怠慢了您?您怎麽突然要走?”


    “看你,說哪裏去了?”方浩玲拉過她的手,親昵地拍了拍,說道:“來時不是說好了嗎,把你送到家我就迴去,我還多待了一晚呀。”


    “方姑姑,您來省城一趟,什麽地方都沒陪您去,那多不好意思?”沈靈珊不免有些歉疚。


    “怎麽沒去?不是去縣衙聽了堂審的嗎?這可是讓姑姑開了眼界啊。”


    “那叫什麽眼界啊?武昌城那麽多好玩的地方都沒去。”沈靈珊遺憾地說。


    “好玩的地方到處有,可聽官府問案姑姑這是平生頭一迴,不僅開了眼界,而且受益匪淺哩。”


    “您受什麽益啊?”沈靈珊不經意地問道。


    方浩玲認真地說道:“以前吧,我們住在深山之中,從未與官府接觸。自那莫仁興出現以後,以為官府裏都是一些不學無術、倚勢欺人的卑鄙小人。今日方知官府裏也有好官,而且當官的也不易,不僅要有恤民情懷,還要知識淵博、能言巧辯,否則的話,就像吳知縣一樣,案子問得一塌糊塗,害人害己。你說,這不是受益麽?”


    “照您看,我舅舅能不能算好官?”沈靈珊有意問道。


    方浩玲頓了一下,說道:“沈姑娘,請恕我直言,僅憑聽一次堂審便要我評價你舅舅是好官還是昏官有點不妥。但在公堂上,你舅舅對待原被告態度謙和、對治下卻很嚴厲,應該不是做作而是習慣,他問案的精明也是吳知縣難以企及的。據此看,他應該是個難得的好官,而且年紀還這麽輕,今後前途無量。”


    “哎呀,您給這麽高的評價啊?我代舅舅多謝方姑姑。”沈靈珊笑著說。


    “不過,在家裏,他好像有些怕你娘?”不知方浩玲有意無意。


    “不是怕,是……”沈靈珊想了一下,說道:“孝順。”


    “孝順?”方浩玲有些奇怪沈靈珊用這個詞。


    “嗯,孝順。”沈靈珊重複說道:“當年,外公外婆被那些惡人圍攻致死,舅舅隻有十歲,是我娘拉扯他長大。因爹爹失散、哥哥溺水、我的親生爹娘亡故,當時我們三人相依為命,而且我娘還要承受著失去親人的巨痛,可說艱辛無比。就這樣一晃就是近二十年,爹爹仍然杳無音信,舅舅怕我們娘倆孤獨,誓言不找到爹爹的下落便不成家,因此一耽擱就到了這個年齡。我娘怪自己連累了舅舅,一直心存愧疚。所以舅舅一聽我娘提到這事,便找各種借口迴避,以免我娘傷感。”


    “哦,原來是這樣。”方浩玲淡淡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私下談論一個與己年齡相若男子的婚姻大事,畢竟有些不妥。


    沈靈珊原本打算籍著這個話題,進一步試探方浩玲對舅舅的態度。見方浩玲不再吱聲,一時不知如何往下說。


    正猶疑之時,忽聽門外有人“咳”了一聲。沈靈珊一聽,知道是陳文祺報信來了,連忙打開房門,叫了一句:“哥。”


    隻見陳文祺站在院子中,朝沈靈珊點了點頭,一句話未說便轉身離去。


    沈靈珊知道舅舅沒意見,心中大喜,便關了房門,轉身迴到原先坐的地方,解釋似地對方浩玲說道:“是我哥。”


    方浩玲取笑道:“沒聽他說話啊?難不成就為了來看你一眼?”


    沈靈珊紅著臉笑了笑,也不解釋。斟酌了半天,向方浩玲說道:“方姑姑,我有句話想問您,若冒犯了您,請您念在我是小輩的份上,不要見怪。行嗎?”


    方浩玲見她說的如此慎重,便收起戲謔的神情,認真說道:“看你說的,即便說錯了什麽,姑姑也不會見怪的。”


    “我……我想請姑姑做我的舅媽。”沈靈珊不知冰人如何作伐,心裏所想脫口而出。


    “騰”的一下,方浩玲臉上飛起兩片紅雲:“沈姑娘,這玩笑開不得。”


    沈靈珊急道:“方姑姑,我沒開玩笑,這是我舅舅的意思。實不相瞞,我舅舅他對您可是一見傾心,他怕當麵唐突,便要我向姑姑轉告。”


    方浩玲萬萬沒有想到,沈靈珊要對自己說的竟是這個話題。在得知是她舅舅的本意之後,方浩玲心裏頓起波瀾,不,在一瞬間可說是怦然心動。


    自從姐姐方浩琴堅持要等自己終身有托才答應出嫁之後,方浩玲便暗暗決定,為了姐姐的幸福,隻要有人前來提親,無論“他”是富貴貧窮、健康殘缺、聰明愚鈍、品貌俊醜,她都願意穿上嫁衣,哪怕是給人填房也在所不惜。而今上天眷顧,竟讓自己遇見一個如此豐神俊逸的男子,而且年紀相當(韓明三十,方浩玲二十八)、際遇相同(兩人都是大齡未婚),可說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曠世奇緣。不僅如此,雖然隻是萍水相逢,方浩玲對韓明的印象相當不錯,這不單是欣賞韓明皎如玉樹臨風的外表,更嘉許他博學睿智、謙遜良善的內在品質。假如有婿如此,夫複何求?


    但方浩玲已經過了率性而為的“輕狂”時期,少女情懷已然不再。韓明的“官家”身份,讓她望而卻步,不敢允諾。曾幾何時,她偷偷設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婿,或工或農或商都無所謂,但夫妻之間一定是相敬如賓、鳳協鸞和。即便為了姐姐不擇而嫁,“他”與自己就算不能夫唱婦隨,起碼也得相濡以沫、共挽鹿車。反觀韓明,年紀輕輕官居太守,雖算不得封疆大吏,卻也身份顯赫(在方浩玲看來),與己太過懸殊。若與他成就因緣,姑且不論他對自己如何,自己也不願接受那種夫榮妻貴、舉案齊眉的生活。


    “方姑姑……”沈靈珊的唿喚,驚醒了尚在沉思的方浩玲。


    “哦……,沈姑娘。”


    “方姑姑,您怎麽半天不言不語?是惱了我麽?”


    方浩玲“噗嗤”一笑,伸手握住沈靈珊尚未縮迴的柔荑,輕輕地拍了兩下,說道:“哪能啊?姑姑為何要惱你?”


    沈靈珊喜道:“這麽說,姑姑是答應了?”無意中對方浩玲的稱唿省去了姓氏。


    方浩玲搖搖頭,決然答道:“沈姑娘,謝謝你的好意。請轉告舅老爺,說我方浩玲抱歉了。”


    沈靈珊秀目圓瞪,愕然問道:“方姑姑,您……對我舅舅不……”


    方浩玲截口說道:“沈姑娘,你別誤會。尊舅父人中之龍,人品才華是無可挑剔的。”


    “既是如此,方姑姑如何不肯俯允?難道方姑姑還有……”


    方浩玲再次打斷沈靈珊的話,委婉說道:“沈姑娘,你與你娘近半年不見,想必有很多話要說,何必在此浪費時間?方姑姑今日有些累了,也想早點歇息。”


    沈靈珊聽她下了“逐客令”,心知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便起身說道:“方姑姑早點歇息,靈珊告退。”


    沈靈珊走出房門,依稀看見院中佇立著幾個人影,走近一看,原來是爹娘、舅舅和哥哥陳文祺四人。


    幾人無聲地跟著沈靈珊走出院外。


    “爹、娘,我……”沈靈珊的聲音中明顯的失望。


    “珊兒,別說了,我們都知道了。”韓梅攬過女兒,慈愛地說道。


    “舅舅,對不起……”沈靈珊望著韓明,一臉的愧疚。


    韓明正要說話,這時沈清“嗬嗬”一笑,說道:“珊兒,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事交給爹爹,保準做成。”


    沈靈珊見爹爹大包大攬,先是一喜,隨即泄氣地說道:“爹爹,人家方姑姑瞧不上舅舅,您有什麽辦法?您可別讓方伯伯強迫方姑姑啊,那樣她會很傷心的。”說罷瞄了韓明一眼,心道,舅舅,您可別生氣喲。


    沈清摸了摸沈靈珊的秀發,讚道:“我女兒的心可真善良,爹爹怎會強人所難?”


    “那您有什麽辦法?”沈靈珊口裏不信,眼中卻滿含期待。


    韓梅柔聲說道:“傻丫頭,你方姑姑哪是看不上你舅舅,她是擔心你舅舅會欺負她。”


    “我舅舅人那麽好,怎會欺負方姑姑?您說是吧舅舅。”沈靈珊詫異地說道。


    韓明笑而不答。


    沈清說道:“珊兒,你還小,有些事還不懂。總之,這件事就交給爹爹,你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盡快去辦。”


    “什麽事情?”


    沈清神情一轉,說道:“整整二十年了,你外公到如今還不知你爹娘的音訊,更不知這世上還有你這麽個外孫女兒。所以,你要迅即去趟京城與你外公相認,向他老人家稟告你爹娘的信息,並將老人家接迴武昌城贍養。”


    沈靈珊一聽,悲從心起,淚掛腮邊,哽咽著答道:“是,爹爹。女兒這便迴房收拾行囊,明天就啟程。”


    “祺兒,路上好生照顧妹妹。”韓梅囑咐道。


    “娘,您們放心。”陳文祺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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