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一年。


    西北的仲春,逐漸迴暖。清澈的藍天下,封凍了一冬的黃土地,已經悄無聲息地變潤變軟,紮根其中的樹木早已複蘇,抽出新枝。與煙雨濛濛、翠柳婆娑的江南春色相比,別有一番景致。


    一小隊擐甲揮戈的明軍,自西南向東北倍道而進。當先開路的兩匹駿馬上,端坐著一位身著麒麟補子鎧甲的中年將領和一位便裝的少年,他們的身後,是三乘雙轅馬車,轎簾低垂,看不清裏麵所載之人。


    便裝少年輕帶馬韁,放緩腳程,與中年將領並轡而行。他微微側身對中年將軍說道:“伯父,前麵不遠便是延安府境,小侄有個同年是膚施縣令,去年曾與小侄有個約定,小侄想趁便去他那裏盤桓三五日,伯父您看……”


    這少年正是重傷痊愈的陳文祺。三個月前,他的內傷便已痊愈,趁著空閑,日日與沈靈珊一道專心修煉“易髓功”和“戢刃劍法”。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幾個月下來,陳文祺的內功不僅完全恢複,更是比受傷之前精進不少;沈靈珊雖然起步較晚,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日夜苦練,“易髓功”力已經達到五層境界,足以躋身江湖高手之列。更為可喜的,兩人終日在一起練習“戢刃劍法”,雙劍合璧竟然有了一些模樣,如非沈靈珊的劍招不夠“正宗”,想來更是渾如一體、威力大增。


    盼望許久的聖旨,終於到了寧夏。聖諭:遊擊將軍甘田為正四品宣威將軍,升任寧夏總兵府參將,代掌寧夏總兵府;鎮西兵馬大元帥、寧夏總兵夏堯,明威將軍、寧夏總兵府參將沈清克日迴京、另行任用。接到聖旨後,夏堯、沈清迅速與甘田交接完畢,偕同陳文祺、沈靈珊一同踏上歸途。


    沈清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隊伍,還未迴答,就聽第一輛馬車中傳出夏堯的聲音:“清兒,你就讓他去吧。我們到延安府逗留幾日。”


    沈清聽後,便與陳文祺商量:“你繞道膚施縣見了你那同年之後,便來延安府會合,你看如何?”


    未等陳文祺答話,中間馬車轎簾掀起,沈靈珊探頭說道:“爹爹、大哥,我也要去膚施。”


    沈清疑她黏著陳文祺不舍得分開,便瞅了她一眼,說道:“你大哥去會同年,你去幹什麽?”


    陳文祺笑道:“伯父有所不知,她與我那同年的夫人乃是金蘭之交呢。”


    沈清這才釋然,揮了揮手說道:“也罷,你就跟你大哥一起去吧,路上也有個伴。”


    “謝爹爹。”沈靈珊歡快地叫了一聲,放下轎簾。片刻後,一個美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從馬車上跳下來,來到沈清的馬前,伸手拉住馬韁,嬌聲說道:“爹爹,借馬一用,您去坐馬車吧。”


    沈清慈愛地看了女兒一眼,柔聲說道:“爹爹要領軍開路,哪能坐在馬車之中?”言畢扭頭喊道:“王三,將馬讓給小姐,你去馬車裏坐罷。”


    沈靈珊接過王三遞過來的馬韁,飛身上馬,對陳文祺說道:“大哥,我們走。”話音未落,“駕”的一聲,率先往膚施方向疾馳而去。


    “伯父保重,小侄去了。”陳文祺一提馬韁,奮起直追。


    望著兩小漸漸遠去的身影,沈清雙眉微蹙,心裏暗暗歎息一聲。


    ……


    “陳年兄、沈姑娘,又見到你們啦。快,裏麵請。”翁雋鼎一見陳文祺、沈靈珊兩人到來,喜不自勝,忙將二人延入縣衙內宅。


    “翁年兄,這一年的縣太爺當下來,滋味如何?”見到同年加好友,陳文祺一改平素的沉穩,甫一見麵就同翁雋鼎開起了玩笑。


    “甜酸苦辣鹹,五味雜陳哪。”翁雋鼎感慨地說道:“說真的,若是為了掙些皇糧養家糊口,這七品芝麻官還是挺滋潤的,但若想做個愛民如子的父母官,那可得嘔心瀝血、夙興夜寐哩。”


    陳文祺正色說道:“望翁年兄切記鄉試時恩師出的試題,做個‘治民’之吏,莫做‘禍民’之官啊。”


    翁雋鼎“嗬嗬”一笑,認真地說道:“陳年兄放心,在下若想沽名釣譽、屍位素餐,也不至於自告奮勇來到這荒僻之地。”


    “哎呀,你們兩人暫且不要憂國憂民了。翁大人,怎麽不見雲姐姐啊?”沈靈珊打斷兩人的談話,急切地問道。


    “她呀,有點小事耽擱,馬上就來,馬上就來。”翁雋鼎的話未說完,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沈妹妹,你可想死姐姐了。”門簾掀處,一襲鵝黃布衫、滿臉含笑的雲飛煙走進來,先對陳文祺斂衽一禮,嬌聲說道:“妾身見過恩公。”然後轉身抱住沈靈珊,親昵地說道:“一年不見,沈妹妹愈發俏麗了。”


    沈靈珊俏臉含春,與雲飛煙擁抱了一迴,繼而握住雲飛煙的雙臂,滿麵驚訝地將她渾身打量了一遍,又附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見雲飛煙紅著臉點了點頭,連忙說道:“走,看看去。”拉著雲飛煙的手,一溜煙出了房門。


    未幾,沈靈珊懷抱一個小繈褓,喜笑顏開地迴到房中。


    “啊喲,好可愛呀,來,笑一個給阿姨瞧瞧。”沈靈珊邊笑邊逗懷中的寶寶。


    陳文祺一見,忙起身朝翁雋鼎、雲飛煙兩人一揖,高興地說道:“恭喜翁年兄、嫂夫人麟趾呈祥。”


    “同喜、同喜。”翁雋鼎夫婦連忙還禮。


    “雲姐姐,他叫什麽名字?”沈靈珊問道。


    “還沒來得及取呢。要不,沈妹妹給他取個名吧?”雲飛煙就勢說道。


    沈靈珊雙手連搖:“我哪會取名?使不得,使不得。”


    翁雋鼎看了陳文祺一眼,笑道:“機會難得,請陳年兄給小兒取個名吧。”


    陳文祺一愣,旋即說道:“翁年兄休要開玩笑了,你家族譜上隻怕早已將令郎甚至你孫輩的名字都取好了,哪還輪得上在下班門弄斧?”


    “沒有,真的沒有。”翁雋鼎認真地說道。


    “就算沒有,也須你親自給令郎取名吧?何況在下也不知貴族的輩分排列呀。”


    “嗬嗬,我們翁姓是小姓,比不得你們這些名門望族,後輩取名沒有什麽規定。陳年兄你就不要推托了,小兒能得‘三元及第’的狀元公取名,這是他一輩子的榮幸。”


    陳文祺見他說的懇切,料想推托不掉,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口中卻說道:“還是翁年兄自己取吧,覺得不合適還可以更改。若在下取的名不合適,老兄你可就為難了:改吧,怕我在意;不改吧,整天叫著別扭……”


    翁雋鼎截口說道:“隻要是陳年兄取的名,即便叫貓叫狗也成。”


    “你說的啊,那好,就叫——”陳文祺故意撓著腦袋想了一陣,說道:“有了,就叫——翁嗡。”


    “翁嗡?”翁雋鼎、雲飛煙、沈靈珊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對,翁嗡。姓翁的翁,像蜜蜂‘嗡嗡嗡’的嗡。”陳文祺極力忍住笑。


    沈靈珊怕翁雋鼎夫婦騎虎難下,趕緊說道:“大哥,這名字哪像是滿腹經綸的狀元所取?旁人聽了還以為是目不識丁的叫花子胡謅的呢。不行,再來。”


    “大俗大雅啊。”陳文祺不動聲色。


    “大哥,虧得人家雲姐姐兩口子這麽推崇你,你便認真為小侄子取個響亮的名字吧。”沈靈珊著急地提醒道。


    陳文祺“噗哧”一笑,說道:“逗你門玩呢,名字早已想好。翁年兄沐仁浴義、有膽有識,做人更是光明磊落、剛正不阿,後輩當然是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啦,令郎就叫‘承祖’如何?”


    “翁承祖。嗯,不錯,名字響亮,意境深遠。雲姐姐、翁公子,你們看呢?”沈靈珊率先叫好。


    “好,很好,小兒就叫翁承祖。”翁雋鼎喜道。


    雲飛煙則起身對陳文祺施了一禮,粲然說道:“多謝恩公為小兒賜名。”


    “雲姐姐怎地又見外起來了?記得去年大哥就說過,不要開口閉口‘恩公恩公’的,多累啊。”沈靈珊嬌嗔地說道。


    雲飛煙瞟了陳文祺一眼,打趣道:“去年恩公是這樣說過,但我怕沈妹妹不可,便不敢改口。既然沈妹妹當家作主了,往後不說便是。”說罷極力忍住笑,將一張俏臉憋得緋紅。


    “你……”沈靈珊羞得麵紅耳赤,連忙轉移話題,對陳文祺說道:“哎呀,我們還沒準備給小承祖的見麵禮呢。大哥,走,我們上街買禮物去。”說完便將繈褓往雲飛煙懷裏一放,起身跑出門外。


    陳文祺笑著站起身,正要跟著沈靈珊往外走,被翁雋鼎一把拉住:“哎,免了,免了,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那不成,你我之間可以不拘禮節,但我與侄兒之間的見麵禮是不能免的。”陳文祺誠心實意地說道。


    正說話間,雲飛煙懷中的嬰兒忽然啼哭起來,哄了半天也沒哄住。


    “怎麽突然間不高興了?來,阿姨抱抱。”沈靈珊複又轉來,接過繈褓輕輕拍著。


    說也奇怪,那嬰兒到了沈靈珊懷裏,竟然慢慢停住啼哭,忽閃著雙眼望著沈靈珊,口裏“咿呀”有聲。


    沈靈珊驚喜道:“雲姐姐,你看,這小家夥與我還挺投緣哩。”


    雲飛煙也是一樂,禁不住說道:“是呀,這小東西還真的黏妹妹啊。不如……”雲飛煙停住不說,望著沈靈珊掩口一笑。


    “不如什麽?”沈靈珊不知她要戲謔自己,追問道。


    “不如妹妹快些與……恩公……洞房花燭……,然後我們做個兒女親家。”說罷閃身躲在夫君的後麵,吃吃地笑個不停。


    沈靈珊倏然臉紅,將腳一跺,說了句“雲姐姐你真壞”,***一扭,抱著嬰兒跑出了房間。


    翁雋鼎眼看陳文祺也是臉紅耳赤,低聲埋怨道:“煙妹,他倆麵薄,怎好如此打趣?”


    雲飛煙也知玩笑開大了,衝著陳文祺赧顏一笑,走出房門,見沈靈珊怔怔地站在門外,便走過去攀住她的雙肩,低聲說道:“妹妹莫生氣了,姐姐還不是巴望你倆……”


    沈靈珊怕她又說出難堪的話來,佯裝嗔道:“就要生氣,誰叫你胡說八道?”


    雲飛煙知她作假,說道:“好了,好了,姐姐給妹妹賠禮不成嗎?快進屋吧,別把小東西熱著了。”說完連拽帶拖地將她拉進房中。


    沈靈珊兀自羞怯,進屋後不敢直視陳文祺,傍著雲飛煙覓個椅子坐下,低頭耍弄著懷中的嬰兒。


    翁雋鼎有意緩和氣氛,對陳文祺說道:“陳年兄,去年光顧辦案了,咱倆沒能好好聚聚。這迴來了,可得多盤桓幾日,讓在下盡盡東道。”


    陳文祺搖手道:“多謝翁年兄盛情。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明日一早就要告辭了。”


    翁雋鼎一愣,有些遺憾地說道:“何事如此緊要?難道一日也不能耽擱?”


    陳文祺正要解釋,一旁的沈靈珊抬起頭說道:“大哥,能否多留一日?小弟想去看看酆靈妹妹。”


    陳文祺一拍額頭,歉然笑道:“啊喲,愚兄隻記得拜訪同年,倒將這事忘了。行,那就多留一日,要不要愚兄陪你走一遭?”他怕沈靈珊獨自行走不安全。


    “行啊,小弟求之不得。”


    正說話間,一個聲音隔著門傳進來:“稟大人,酆家莊孟廣雲求見。”


    翁雋鼎一蹙眉,有點不悅地說道:“不是吩咐過嗎?這幾日縣衙裏的事由覃珙代理。”


    “大人,孟廣雲說是私事,非見大人不可。”衙役迴道。


    “什麽私事?”翁雋鼎大惑不解,略微思忖了一下,對那衙役說道:“既是這樣,把他帶到這裏來吧。”


    因是內眷,雲飛煙抱了剛出生的嬰兒躲到內屋迴避,沈靈珊算得上是孟廣雲的半個師傅,而且正想打聽酆靈的消息,遂留在房中沒走。


    “草民見過翁大人。”孟廣雲雙膝跪地,向翁雋鼎磕了一個頭,抬頭一看陳文祺、沈靈珊坐在一側,連忙又對兩人施禮。


    “孟廣雲,你找本縣何事?”翁雋鼎一心要陪陳文祺、沈靈珊,想早點打發孟廣雲,便直奔主題。


    “大人,我義父搬家了,臨走時他讓草民將這幅畫呈交給大人。”孟廣雲從身後抽出一張卷紙,送到翁雋鼎跟前。


    翁雋鼎伸手接過,並未急著打開,驚奇地問道:“你義父搬家了?為什麽搬家?搬去什麽地方了?”


    “不知道。”孟廣雲一問三不知。


    “難道他沒對你說?”翁雋鼎似乎不信。


    “沒有。昨晚我陪義父喝酒的時候,他老人家還說明日一早要去塾館,讓草民多多關照義母和義妹來著。不曾想今早我去他家時,卻是人去樓空,隻留下這幅畫和一封書信。”


    翁雋鼎大奇,忙問道:“還有一封書信?你帶在身邊了麽?”


    “在。我估摸著大人要看,故此帶在身邊。”孟廣雲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翁雋鼎。


    翁雋鼎展開信紙,隻見上麵寫著:“廣雲義兒:義父舉家遷居外鄉,從此不複見矣。去歲至今,承蒙照拂,義父全家足感銘懷,恐今世無以報還,甚愧甚憾。縣尊翁大人日前索畫,餘恐塗鴉之作不堪入目,以故延宕時久,未能如命。今草塗一畫,以作踐諾,望義兒親至縣衙,麵奉翁大人。至囑至托。”


    沒有落款,亦無日期,字跡略顯潦草。


    翁雋鼎看後臉上一紅,當即說道:“我啥時找他‘索畫’來著?這不是……”


    這時陳文祺似乎來了興趣,截住翁雋鼎說道:“翁年兄,何不將畫打開一看?”


    “也罷,看看這是什麽‘寶貝’。”翁雋鼎本不釋然,聽陳文祺一說,便移開放在桌麵上的茶具,攤開酆燁的畫作。


    這是一幅素描。畫紙正中,是一個四合院落,一人立於院中,身旁有一株砍倒的大樹。四合院外,錯落有致地畫著一群形似犬類的小動物,或臥或坐,個個麵目猙獰。左上角題有四句七言詩: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


    整幅畫麵疏密安排並不嚴謹,線條勾勒亦不勻稱,而且既無題字,又無印章。說是塗鴉之作實不為過,看來酆燁老夫子還真沒有謙虛。


    陳文祺、沈靈珊、翁雋鼎均才識過人,從酆燁突然搬家、無故贈畫、畫作潦草等一係列反常行為,隱隱感到此事必有蹊蹺。然而,酆夫子在畫中究竟想說什麽?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這是晚唐詩人高駢的《對雪》詩啊,題在這幅畫上並不貼切呀?”翁雋鼎說道。


    陳、沈兩人自顧自正在思索,沒人迴應他說的話。翁雋鼎見此,亦不再說話,兩眼望著桌上的畫,認真研究起來。


    良久,陳文祺開口問道:


    “翁年兄,你可記得徐孺子這個人?”


    “徐孺子?知道啊,東漢時期的‘布衣學者’、‘南州高士’,《滕王閣序》中不是有‘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的佳句嗎?難道這畫與他有關?”


    “對,這四合院畫的就是徐孺子隨父訪友時的意境。”沈靈珊拍手道。


    徐孺子隨父訪友,到朋友家的時候,朋友正在院子裏砍樹。徐父忙問:“老哥,這麽好的樹,為什麽要砍掉?”朋友說:“院子方方正正像‘口’字,樹就是木,口中加木就是困,不吉利!”一旁的徐孺子聽了,不覺笑了起來。他對父親的朋友說:“大伯,你要砍了這棵樹,更加不吉利!”“啊?為什麽?”“砍了樹後,院子裏就隻剩下人,口中加人就是“囚”,豈不是比‘困’更不吉利?”。


    翁雋鼎恍然大悟:“這麽說,酆夫子贈畫是假,報官才是真,他被人囚禁了?”


    “極有可能。他被人囚禁之時,報官無望,酆夫子便以翁年兄曾經索畫為由,當著囚禁他那人的麵,匆匆畫了這幅畫。”陳文祺猜測道。


    “那麽,是何人囚禁了他的一家?他一個教書先生,應該沒什麽仇家啊?”翁雋鼎自言自語地問道。


    “大人,會不會是刁瀾父子所為?”孟廣雲試探地問道。


    “刁瀾父子?不會。”翁雋鼎斷然否定:“刁家父子去年夤夜搶人被捉拿歸案後,已判刑三年,此時還在平涼府涇州監獄服刑哩。”


    “想來酆夫子作此畫不單單為了暗示被囚,肯定還有其它隱情。比如此畫是他的倉促之作,為何要耗費許多功夫在四合院前畫這麽多的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們看,足有九隻之多。”沈靈珊指著畫中那群狗說道。


    “九隻狗,九犬,不錯,這應該是暗射一字:犰。”陳文祺分析道。


    “犰?九隻狗在院外虎視眈眈,難道是暗指一個姓犰的或叫什麽犰的人將他們囚禁了?孟廣雲,知道你義父與一個什麽犰的人有過節嗎?”翁雋鼎問道。


    孟廣雲抓著腦袋,瞑目想了好半天,搖搖頭說道:“從未聽說有這麽個人。”


    沈靈珊又指著畫上那四句詩,說道:“‘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此詩名為《對雪》,其實就是一個‘雪’字。這個人會不會叫做犰雪?或者……薛犰?”


    “極有這個可能,陳年兄,你說呢?”翁雋鼎問道。


    “從畫麵來看,這應該是最合理的假設了。”陳文祺首肯道。


    孟廣雲靜坐一旁聽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揣測畫中之意,到此時已然明白義父一家又遭大難,他翻身跪倒在三人麵前,戚戚地說道:“求大人和兩位公子(他不知沈靈珊是女扮男妝)救救義父一家。”


    翁雋鼎拉起孟廣雲,安慰道:“你放心,本縣這就派人查找線索。”說完朝門外喊道:“來人哪。”


    話音甫落,一個衙役出現在門口。


    “大人。”


    “讓仇森來見本縣。”


    “是,大人。”


    不一會兒,快班班頭仇森一路小跑來見老爺,見陳文祺端坐在側,忙上前深施一禮,說道:“小人見過陳公子。”


    “仇森,將你的人分散派到各鄉、都、裏、甲,查找一個叫做犰雪或者薛犰的人,找到之後速迴縣衙稟報,不要驚動他。”


    “是,大人,我這就去安排。”


    “慢,另派幾人持本縣文書到毗鄰州縣去一趟,請周邊州縣協查一下此人。”


    “是。”仇森領命而去。


    “孟廣雲,你先迴去吧,留意一下你義父家中是否有人進出,如發現情況,速來告訴本縣。”


    “是,大人,草民這就迴去。”


    孟廣雲走後,雲飛煙自內屋出來,對沈靈珊說道:“沈妹妹,你們就在這裏多待幾天吧,好歹將你那義妹找到見她一麵,可好?”她雖有愛郎相伴,但畢竟遠離故鄉,倍感寂寞,希望沈靈珊在此多盤桓些時日。


    沈靈珊心裏牽掛義妹,正有此念,但又怕爹爹久等,一時委決不下,便將目光投向陳文祺。


    “陳年兄,這個酆燁失蹤案實在蹊蹺離奇,在下心裏沒底,不如就留下來幫幫在下吧。”翁雋鼎也“適時”地開口挽留。


    陳文祺如何不知他是幫雲飛煙和沈靈珊說話?又見沈靈珊、雲飛煙滿臉的期待,便說道:“好啊,倒要看看膽敢囚禁酆夫子一家的是何方神聖。”


    沈靈珊一聽大喜,興奮地在雲飛煙懷中的嬰兒額上親了一下,站起身對陳文祺說道:“大哥,我們上街買禮物去。”


    “哎,陳年兄、沈姑娘,不必,不必。”翁雋鼎阻攔不及,望著兩人的背影哭笑不得。


    金烏西墜時分,各路捕快陸續返迴縣衙,均報查無“薛犰”或“犰雪”其人。翁雋鼎微感失望,自言自語道:“難道此人並非本縣戶籍?”


    捕快中有一人欲言又止,被翁雋鼎看見,問道:“徐三,你可是有話要說?”


    “大人,小人這路有個名叫‘淳於犰’的人,不知是否是大人要找的人?”徐三小心翼翼地迴答道。


    “你可曾前去探訪?”翁雋鼎問道。


    “沒……沒有,小人見大人明令查找‘薛犰’或‘犰雪’,故爾未曾前往。”徐三說話開始哆嗦起來。


    翁雋鼎微感不悅,待要責罵,又想是自己交待不清,便隱忍不發。


    “‘淳於犰’?不對啊,這首《對雪》分明指的是‘雪’啊,與‘淳於’何幹?”沈靈珊不解地說道。


    陳文祺走到徐三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地對他說道:“你不要緊張,翁大人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問你,你這路是到哪鄉哪都,那個淳於犰家住哪裏哪甲?”


    徐三輕籲了一口氣,說道:“迴公子,小人這路是到楊灣鄉,那個‘淳於犰’家住五十裏鋪雨山裏七甲。”


    “啊。”翁雋鼎、沈靈珊異口同聲,頓時明白酆夫子題那首《對雪》詩的意思。雨與山,可不是雪字麽?


    “事不宜遲,仇森,帶上你的屬下迅速控製淳於犰,本縣隨後就到。”翁雋鼎當機立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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