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風嶺”一戰,雖然重創了嵇電、刺傷了殷風,“烈焰掌”又摧散了殷風、鄔雲兩人幾成的功力,陳文祺自身也是元氣大傷。右臂及後背的外傷,雖然沒有傷到筋骨,卻是又紅又腫、膿血流離;最嚴重的還是內傷,那日遭殷風的流星錘致命一擊,因未能運功抵抗,故此五髒六腑皆被震傷,不僅真氣消散,髒器也滲血不止。總兵府幾個軍醫會診的結果,認為白發婆婆竺依雲的處方比較穩健適宜,一邊止血生肌、一邊活血化瘀,預後效果比較樂觀。不過,可能要靜養數月,不可有劇烈活動。


    是以,夏堯與陳文祺計議後,向朝廷一連寫了四份奏折。一是稟報收複寧夏前衛、左屯衛、右屯衛的情況,由於蒙古拒不信守合約,遂以武力收複靜州、平羅、靈州三城及其所轄地區,殲滅蒙軍(包括“新附軍”)二萬三千餘人,俘虜(包括投降)六千餘人(其中“新附軍”五千人),敵酋萬戶長阿巴海兵敗自刎;我軍傷亡一萬二千餘人,何唐、彭傳軍等四名千總以上的將官陣亡;此戰立功將士的升授獎賞及陣亡將士的撫恤追授等事宜,待會同兵部、吏部、戶部等衙門擬準後上奏朝廷。二是欽差大臣、接受副使陳文祺身負重傷,暫不能迴京繳旨,然寒冬將至,遠征軍缺乏被服等必要裝備,因此擬由兵部員外郎陸完率遠征軍先行班師迴朝。三是經此戰役後,戍邊軍減員較多,加之剛剛收複的三城須兵馬駐守,擬從遠征軍中抽調八千將士留守寧夏,待朝廷征調的戍邊兵馬到達後,留守將士則複歸原建製。四是此戰所俘(投降)蒙古之戰俘,為昭示天朝上國之仁厚,願具結悔過者,押至邊界釋放,堅拒具結悔過者,充入軍中壯丁營;原朝廷征調戍守河套三衛、後被西門風、冷無冰、夏侯霜等人挾持投敵的“新附軍”將士,除死心塌地投敵賣國者,均免予追究“附逆”之罪,原地遣散,準予返鄉與家人團聚。


    一個多月後,朝廷傳旨官來到鳳凰城宣讀了皇帝的聖旨。朱佑樘除在聖旨中對如期收迴河套三衛“甚感欣慰”、對陣亡將士“深表痛惜”外,也明確“準”了寧夏總兵府的奏折,同時著總兵夏堯、參將秦森選擇“適當時機”迴京述職,與有司衙門共同擬準將士升授(追授)、獎賞、撫恤等事宜。


    此後一連多日,夏堯按旨意著手調整寧夏諸衛的布防、選調臨時地方官員;陸完、秦宗、呂劍群等將領分別前來與陳文祺道別,等等,按下不表。


    單說陳文祺臥床養傷一月有餘,手臂和背部的外傷已經褪去紅腫,逐漸愈合結痂,隻是內傷恢複較慢,還不能下床活動。沈靈珊自是沒日沒夜的精心侍候,隻差不能以身替代。陳文祺感動之餘,一來顧忌男女有別、二來心疼沈靈珊,因此諸如脫衣換藥等髒、重活兒,則堅決不讓沈靈珊親力親為。此時黎遠、任思兩人已經跟隨師娘竺依雲母女返迴朔州,夏堯便給他安排了一個機靈能幹的親兵,專門照料他的起居。


    一日,沈清處理完公務來看望陳文祺,見陳文祺傷口基本愈合,氣色也大有好轉,不禁十分欣喜。談到內傷,沈清主動提議要為陳文祺輸入真氣,以幫助他逐漸打通封閉的脈絡,加快內傷的治療。陳文祺雖知此法對於治療內傷確實事半功倍,但他不願耗損別人的內力,開始並不同意,但見沈清實心實意的堅持以及沈靈珊一旁的勸說,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沈靈珊與陳文祺雖是情侶,但兩人迄今為止,僅在情意濃時牽牽手而已。見沈清要助陳文祺打通脈絡,便對兩人說道:“我去外麵為你們護法。”說完未等他們應答,便紅著臉退到門外,坐在門檻上全神戒備,以防有人無意闖入。


    沈清將陳文祺慢慢扶起,輕輕地為他脫去上衣。突然,沈清的手停止了動作。緊接著,他的心在戰栗、身在顫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不,這空白隻是一瞬間,繼而掀起狂風巨浪:他在陳文祺裸露的胸前看到了一個掛件。這個掛件,是他十八年來夢縈魂繞的人、物、事之一。十八年前,這個掛件隨著漂浮在河麵的繈褓向南流淌,匯入波濤洶湧的長江,與他的霽兒一道,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原以為此生再也無緣相見,如今它卻突然出現在眼前,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他毫不懷疑這個半心形鏤空鳳凰玉璧的唯一性,除了自己親手戴在妻子韓梅脖子上那個鏤空遊龍玉璧與之相匹之外,在這世上絕無第二塊與此相同的玉璧。但是,眼前這個脖子上掛著玉璧的人,是離散十八年、至今生死不明的霽兒還是鄰家少年?他的心“突突”跳動著,或許,真相就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得以大白。他咽了口唾沫,以滋潤發幹的喉嚨,準備與這個掛著玉璧的人作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秦將軍,您怎麽了?”


    陳文祺的聲音似從天外傳來,那麽的微弱,那麽的遙遠。直到陳文祺輕輕推了一下,沈清這才猛然驚覺,他瞬間打消了剛才的念頭,萍水相逢,不可唐突!


    “沒……沒什麽。陳將軍,你將身體放鬆,我現在開始度入真氣。”沈清強自鎮定心神,盤腿坐在陳文祺身後,雙掌抵住陳文祺後背的神堂穴,將真氣緩緩度入陳文祺的體內。


    良久,沈清頭上開始冒汗,內力有些不濟。陳文祺感知他的雙手微微發抖,便說道:“秦將軍,歇息一會兒吧,不急。”


    沈清收住內力,鬆開雙掌,幫助陳文祺躺下,問道:“感覺如何?”


    “多謝秦將軍,感覺舒暢了許多。”陳文祺由衷地謝道。


    “那就好,從明日起,我就每日為你度一次真氣,這樣內傷好得更快一些。”


    “如此一來,就辛苦秦將軍了。”陳文祺略帶歉意地說,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這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沈清說完,又想起先前的事,雖然決定不再相問,但還是禁不住想再看看那塊玉璧,於是說道:“陳將軍,我……”


    “秦將軍,有什麽事您盡管說。”


    “我……想看看你脖子上掛的玉璧。”沈清不好意思地說道。


    陳文祺取下玉璧,遞到沈清跟前,說道:“秦將軍覺得這塊玉璧有點奇怪是不是?”當初爹爹將玉璧交給自己的時候,自己也對這種形狀感到奇怪,因此他以為沈清如同自己一樣。


    “嗯,是有點。”沈清搪塞道。


    摩挲著鳳凰玉璧,沈清仿佛感受到愛妻韓梅的氣息、聞到愛子霽兒身上的奶香,他眼角有些潮濕,唿吸粗重了許多,喉間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沉悶的“哼”聲。


    在門外護法的沈靈珊時刻關注著裏麵的動靜,聽到一聲悶哼,她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忙走進房中,看見陳文祺正安然地躺在床上,“秦將軍”也好端端地坐在床邊,一顆芳心才安穩下來。


    正要開口問話,突然瞥見沈清手中的玉璧,連忙以手摸向自己的頸項,同時口裏驚唿道:“咦,這不是我的……”


    說到一半便即停下,原來手上已經觸摸到自己頸項上的東西。轉而又好奇地問道:“秦將軍,您手上這是什麽?可否給在下看看?”


    沈清將手一伸,說道:“這是你義兄的掛件,小心了。”


    沈靈珊接過玉璧一看,失聲叫道:“天下有這麽巧的事情?怎麽和……和……一模一樣?不,不一樣,這是一隻鳳凰。”


    說完,將玉璧往沈清手中一放,轉身飛一般向外跑去。


    “賢弟——”


    “楊姑娘——”


    陳文祺、沈清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同時喊道。


    不多一會兒,沈靈珊粉麵通紅、氣喘籲籲地又跑迴來,右手一把搶過沈清手中的玉璧,左手一翻,赫然也拿著一塊形狀毫無二致的玉璧,隻見她將兩塊玉璧往攏一湊,立時拚出一塊天衣無縫的心形玉璧,一條蛟龍與一隻鳳凰相向飛舞,寓意龍鳳呈祥!


    龍鳳合璧,房中三人均是瞠目結舌、驚訝萬分。


    沈靈珊和陳文祺兩小,覺得這事太不可思議。兩人一在武昌一在黃州,相隔百裏,兩家素無來往,兩人素昧平生,為何所帶飾物如此相同、合在一起竟是渾然一體?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不,這兩塊玉璧之中,必定有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何時迴轉家裏,一定要請爹娘說個仔細明白。


    三人中震驚最大的莫過沈清。他並不驚奇於兩塊玉璧合攏來為何如此完美無缺,而是佩戴兩塊玉璧之人為何突然、雙雙出現在跟前。難道他們果真是我沈清的一雙兒女?看著眼前金童玉女般的陳文祺、沈靈珊,沈清忍不住要將他們雙雙攬入懷中,暢敘一番久別的情懷。


    然而他畢竟經曆過生離死別、家破人亡的苦難,也忍受了十八年妻離子散、刻骨相思的煎熬,他怕節同時異、物是人非。他眼前幻化出不曾見過的情景:漂浮在河麵上的繈褓,被風浪推到岸邊,路人拾起一看,繈褓中嬰兒奄奄一息、迴天乏術,但嬰兒頸項間的玉璧非常可愛,路人摘下玉璧,複將繈褓拋入河中……鄔雲精鋼扇時開時合、連削帶刺,師弟師妹終於不敵,連同明兒、雪妹一起,被鄔雲、梁德帶至京城,交給梁芳發落,師妹身上的蛟龍玉璧,也被梁芳搜去……


    沈清慢慢冷靜下來,思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兩塊玉璧現身,畢竟不是壞事,十八年來茫無頭緒的尋找,始終沒有找到家人的蹤跡,通過這兩塊玉璧,說不定可以找到親人的下落。忽然,他想起日前搜尋失蹤的陳文祺時,沈靈珊說過她師從母親學過家傳劍法,今日何不一試?若她真的使出戢刃劍法,必是自己的女兒無疑了。


    沈清站起聲,對尚在驚詫不已的兩小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去就來。”說罷出門而去。


    陳文祺、沈靈珊兩人雖然驚異,但都不知玉璧的來曆,一時竟是無話可說。沈靈珊將鳳凰玉璧帶到陳文祺的脖子上,略顯嬌羞地說道:“想不到咱倆……”話未說完,隻聽沈清在門外輕聲叫道:“楊姑娘,你出來一下。”


    沈靈珊甚是奇怪,秦將軍他找我何事?她朝陳文祺投去一瞥,見陳文祺微微點頭,便望著陳文祺抿嘴一笑,起身走到屋外。


    沈清雙手各提一把寶劍,對沈靈珊說道:“日前聽楊姑娘說師從令堂習練了家傳劍法,秦某見獵心喜,想討教幾招,不知姑娘能否賜教?”


    沈靈珊本是玲瓏剔透的女子,聽他無緣無故要與自己過招,先是一愣,馬上聯想到陳文祺猜測過爹爹應在夏爺爺身邊的話,難道就是他?不想則已,一想還真的極像,來鳳凰城之後,秦將軍對自己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特別是義兄失蹤的那段日子,更是百般關照、嗬護有加。


    正想著,裏邊陳文祺傳聲道:“賢弟你還愣著幹什麽?秦將軍要指點你的劍法了。”


    “哦。”沈靈珊接過沈清的寶劍,走到下首站定,她知對方作為長輩不會先行出手,便擺出個起手式,“秦將軍,有僭了。”


    說完從戢刃劍法鳳譜七招的第一式開始,將七招四十九式一一使出,沈清亦仗劍與沈靈珊展開“對攻”。說來甚是奇妙,兩人劍招各自不同,但每出一劍,卻“恰好”彌補對方劍招的漏洞,雖然是對戰,卻似聯手對敵一般,你攻我守、你守我攻,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沈靈珊越“打”越興奮,沒想到天下竟然還有兩種相互依存、相互補充的劍術(舅舅韓明也是隨著韓梅學的鳳譜七招,因此她不知道戢刃劍法還有鸞鳳合璧一說),竟至一時忘記了演練劍法的初衷,使完了最後一式之後,又不自覺地從頭再來,以至前後與沈清“對戰”了一百多合。


    沈清見她使出的戢刃劍法如行雲流水,知她並非偷學的三招兩式,自此確認她便是自己的女兒。雖然認女心切,但見她樂此不疲的樣子,便陪著他一直“對戰”下去。


    陳文祺通過房門的空隙隱隱約約看到了兩人“打鬥”的場景,而且對這套劍法的利弊也是了如指掌,當下鼓掌說道:“鸞鳳合璧,果然氣勢非凡。”


    沈清、沈靈珊兩人聞言住手,從專注劍術中迴到現實,父女倆第一次如此近的站在一起,恍若夢境,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


    “恭喜秦將軍,不,恭喜伯父,恭喜沈姑娘,恭喜你們父女團聚。沈姑娘,還不快叫爹爹?”陳文祺在裏屋提醒道。


    “爹爹?您真的是我爹爹?”沈靈珊淚流滿麵,喃喃地說道。


    “孩子,我就是你要找的爹爹啊。”沈清也是虎目蘊淚,嗄聲應道。


    “爹爹,女兒找您找得好苦啊。”沈靈珊扔下寶劍,一頭紮進沈清的懷中,號啕大哭。


    沈清將沈靈珊緊緊摟住,亦是泣不成聲。


    “爹爹,娘日日倚門相望、舅舅年年四處尋找,一望十八年、一找千萬裏,就是沒有爹爹的音訊,我們……我們都快絕望了啊。”沈靈珊邊哭便說。


    沈清鼻子一酸,眼淚嘩嘩直淌,亦是哽咽著說道:“這多年,爹爹也是四處找你們啊。”


    “爹爹,女兒來這裏幾個月,您為何不早認女兒?”沈靈珊埋怨似地說道。


    “是爹爹不好,是爹爹不好,委屈我的珊兒了。”沈清輕輕拍著沈靈珊的後背,歉疚地說道。


    陳文祺在裏屋笑著說道:“沈姑娘,你也從未向伯父說過你要找爹爹啊。”


    “不,我知道。那日你們與夏總兵說話時,我就在裏麵的廂房中,你們的談話我聽得清清楚楚。”沈清替沈靈珊抹去眼淚,牽著她的手,迴到屋內。


    沈靈珊此時稍微平靜了一些,聽到爹爹當時在廂房,嬌嗔地說道:“爹爹,您既然聽到我們說話,為何不出來認珊兒?夏爺爺也是,為何不讓我們父女相認?”


    “唉,說來也是爹爹和你夏爺爺過於謹慎,怕你是梁芳、梁德兄弟派來刺探我們行蹤的奸細呢。”沈清不好意思地答道。另外還有一個疑惑沒有說出口:我與你娘失散的時候還沒有你呢。


    “爹爹,您也不想想,若是梁芳、梁德兄弟派來的人,怎會和大哥在一起,而且大哥還那麽信任‘他’?”說完,朝陳文祺望了望,雖然淚珠還掛在眼簾,臉上卻是透著甜蜜。


    沈清看到她的表情,心裏不禁一沉,暗道女兒命運真苦,剛找到爹爹,說不定又……


    此時他無暇想得太多,麵有愧色地說道:“可我們對陳將軍也不了解啊。陳將軍莫怪。”


    “在下理解,何怪之有?”陳文祺大度地笑道。


    “爹爹,你們真的對大哥不了解。大哥他早就是梁芳兄弟和‘嶺南八兇’的對頭冤家了。”沈靈珊接著將陳文祺如何製郝懷、鬥單雪,如何不怕牽連與自己同進退等,與爹爹從頭至尾講了一遍。


    沈清聽罷,站起身朝陳文祺拱手施了一禮,謝道:“多謝陳將軍高義。”


    “伯父,小侄與令嬡既義結金蘭,您就別陳將軍陳將軍的叫了,就叫我‘文祺’吧。”


    “是呀,爹爹,您這樣叫聽起來真的很別扭。他是我大哥,就是您的晚輩了,您就叫他的名字吧。”沈靈珊附和道。


    “那……好吧,我就托大了。”沈清豪爽地答應。


    沈靈珊還沉浸在找到爹爹的喜悅之中,她想起夏爺爺曾討要“信物”的事情,便對沈清說道:“爹爹,這個玉璧算不算信物?”


    沈清點點頭:“當然能算,這塊玉璧是爹爹當年親自戴在你娘脖子上的呢。”


    “早知這樣,女兒便取下來,我們父女可不早就相認了?”沈靈珊後悔般地說道。忽然想起陳文祺的那塊玉璧,忙問道:“爹爹,怎麽這麽巧,大哥那塊玉璧與女兒這塊剛好能夠拚成一塊,而且天衣無縫?爹爹以前見過大哥那塊玉璧嗎?”


    沈清知道此時還不是講述原委的時候,便含糊地說道:“這個……哦,你這塊玉璧是你外婆送給你娘陪嫁的,它的來曆你娘應該知曉。至於文祺那塊,我……沒見過。哎,文祺,剛才我與珊兒試劍的時候,你怎麽知道是鸞鳳合璧?”


    頸項上的玉璧與義妹的玉璧珠聯璧合、爹爹給的劍譜又是義妹父女的家傳劍法,這決然不是巧合。其中有什麽淵源?陳文祺有些疑惑,但卻不明白究竟疑惑什麽。此時沈清相問,正好弄明真相。他從枕邊拿出戢刃劍法鸞譜,交到沈清手中,說道:“伯父一定知道這本劍譜吧?”


    沈清接過一看,正是當年嶽父韓慎交給自己的那本劍譜。陳文祺既然帶著鳳凰玉璧,這本劍譜在他身上也就不足為奇,奇的是劍譜上並未寫明鸞鳳合璧,他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決定以此為由,探尋一下陳文祺的秘密,便答所非問地說道:“這劍譜可是你的家傳?”


    陳文祺搖搖頭,實話實說:“到京城赴考前,爹爹將它塞進小侄的行囊中,說是無意中得到的。”


    沈清確信拾起繈褓的人就是陳文祺的爹爹,但眼前的陳文祺是否就是繈褓中的嬰兒,還須進一步辨認。他決定暫不說破劍譜的秘密,於是說道:“我和珊兒他娘的武功均由珊兒的外公親授,不知他老人家有無劍譜。難道這劍譜中的招式與我們爺倆的招式有些像嗎?”


    陳文祺本打算借此機會將劍譜物歸原主,此時見他欲說還休,想必他有難言之隱。但無論如何要對他說出劍譜秘密,以使他們早點救偏補弊,真正使戢刃劍法發揚光大。


    “請恕小侄直言,伯父習練的正是這本鸞譜上的功夫,而沈姑娘習練的則是一本叫做鳳譜上的功夫。但無論鸞譜、鳳譜,其上所載均是被人篡改過的招式,真正的戢刃劍法精妙得多,當然也厲害得多。”


    沈清、沈靈珊一聽,雙雙大吃一驚,難道習練了數十年的武功竟是被人篡改過的招式?簡直匪夷所思。


    沈靈珊從父親手裏拿過劍譜,迅速翻了幾頁,不解地問道:“大哥,這是真跡啊,沒見有改動的痕跡呢。”


    “這根本就是一冊篡改本,並非在正宗劍譜上加以改動的。”陳文祺笑著說。


    “那,你是如何知道這是篡改本?而真正的戢刃劍譜又在哪裏?”沈靈珊問道。


    “你去把蠟燭點上。”


    天色尚早,沈靈珊不知他要點蠟燭幹什麽,但見他不似開玩笑,便將劍譜放在床上,起身到房中的燭台上取了蠟燭,晃亮火折子,點燃蠟燭。


    陳文祺拿過床上的劍譜,揭開封麵,指著第一頁對沈靈珊說道:“去,將它湊近蠟燭慢慢烘烤,注意不要燒著了。”


    沈靈珊一臉的疑惑,接過劍譜湊到蠟燭邊。


    “稍微近一點,從書眉處烤起。”陳文祺提示。


    “爹爹,快來看,書眉上出現了字跡。”沈靈珊突然驚唿。


    沈清忙靠近一看,可不,劍譜空白處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字跡清晰可見。


    “吾乃周天燁,戢刃劍法第七代傳人是也。先祖‘陝西大俠鐵臂膀’周侗……”沈靈珊低聲念道。


    沈清感慨地說道:“想不到習練了幾十年的劍法,竟然是……難怪師父曾說這套劍法‘不夠流暢,雙劍合璧也隻是差強人意’呀,原來是周天燁老前輩故意而為之。隻不知是周家哪代傳人、因何原因將這個秘密帶進了墳墓,竟至謬種流傳。賢侄是如何知曉這個秘密的?”


    他這一說,無形中承認了這本劍譜與他甚有淵源。


    陳文祺將詔獄中發現的經過向沈清和沈靈珊說了一遍,然後問道:“伯父,那本‘鳳譜’是不是在伯母手上?”


    沈清沉吟未答,沈靈珊說道:“對,我娘那本劍譜的確是‘戢刃劍法?鳳譜’。”但她不明白為何這本鸞譜卻在義兄手中。


    其實,沈靈珊與陳文祺兩人都是絕頂聰明之人,本當成雙結對的玉璧、劍譜,卻分別在兩人手裏(在韓梅手裏等於在沈靈珊手裏一樣),其中定有驚天秘密。但沈清似乎對此諱莫如深,兩小隻好強捺探究之心,準備迴家後再向各自的父母問個清楚明白。


    “那就對了。”既然沈清不願直陳劍譜的來曆,陳文祺索性不提它的歸屬問題,向沈清說道:“伯父,從今日起您就按照真正的戢刃劍法修練,相信不出數月,伯父的戢刃劍法便會有脫胎換骨的成就。至於沈姑娘,就要等迴到武昌府家裏,習練鳳譜上的功夫了。噢,我差點忘了,這本劍譜中還隱藏有一段極為精妙的內功心法——‘易髓功’,它可以加快內功的修煉。修煉法門沈姑娘已經記熟,在沒有習練戢刃劍法之前,可以先集中精力修煉內功。”


    沈清為難地說道:“這隻怕不妥吧?賢侄的劍譜我豈能……”


    未等他說完,陳文祺截口說道:“伯父,我爹爹說過,這本劍譜是他無意中所得,本不應歸小侄所有,隻是在獄中寂寞,又忍不住好奇,未經劍譜的主人準許,習練了戢刃劍法和易髓功法。但小侄在獄中曾對天發誓:‘習練戢刃劍法,隻用於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匡民濟世、報效國家,決不以強淩弱、欺良壓善;日後得遇周家傳人,即將劍譜璧還。’伯父既然師從韓慎老前輩修習戢刃劍法,而那本鳳譜又在伯母手中,即便不是周家傳人,也與周家大有關係。何況小侄已經熟記戢刃劍法和易髓功法的招式和要訣,將劍譜帶在身邊也無甚用處,故而小侄懇請伯父保管這本劍譜,若將來遇見周家傳人,亦可為小侄做主,交還於他便是。”


    “賢侄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既然如此,我就先收著。”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教沈清沒有拒絕的理由,隻得將劍譜放入懷中。


    “伯父,父女重逢,該是人生一大快事。何不向夏總兵告個假,迴武昌府一趟呢?”陳文祺善解人意,沈清找到了女兒,肯定恨不得一下子迴到親人的身邊。但自己身為“欽差大臣”在此臥床不起,他作為夏總兵的副手必不好意思請假,故此由自己開口為好。


    “是呀,爹爹,您快點迴去吧,娘想你可是望眼欲穿呢。”沈靈珊附和道。


    “而且沈姑娘離家大半年了,伯母她老人家肯定非常著急,再說你不帶路伯父怎知家門在哪?”陳文祺知道沈靈珊的心思,便先拿話堵上。


    “爹爹迴去,娘知道我平安無事就放心了。我要等大哥傷好了一起迴去。爹爹您先迴吧,好不好嘛?”沈靈珊怕爹爹帶她一起走,便使出女孩兒的“絕招”。


    沈清笑了,慈祥地摸了摸沈靈珊的頭發,說道:“既然你大哥喊我伯父,那我這個伯父總不能先溜吧?”然後對陳文祺道:“算了,還是等賢侄的傷勢痊愈,大家一起走吧。”


    “那可不行,我這傷隻怕還要養三五個月。你們還是先走吧,正好趕在春節全家團圓。”


    沈清擺擺手,說道:“十八年都過了,不在乎這幾個月,就這樣定了,早則端陽、遲則中秋,我們一起在武昌府過節。”


    “如此最好,還是爹爹想得周到。”沈靈珊高興地說道。


    “賢侄,你先睡一會。走,珊兒,我帶你去見夏爺爺,把我們父女相認的喜訊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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