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千鈞一發時刻,陳文祺大喝一聲,雙掌分襲黎遠、任思麵門,迫使他們放棄自殘。正當二人欲聯手對抗陳文祺的時候,陳文祺已經收掌轉身,口中喝道“前輩看掌”,掌隨聲到,已經拍到白須老人胸前不過數寸。這是師父柳慕豐的成名絕技“烈焰掌”,此前陳文祺數次對敵,從未使過,皆因此掌頗為霸道,傷人必至骨髓,無藥可醫。加之此掌必須內力催動,極耗真元,如遇高手,反噬自身。故而師父柳慕豐再三囑咐,不到性命攸關之時不可使用。今日陳文祺為解心中謎團,才貿然一試,不過隻使出五成功力,發現不對便即收手,以免誤傷對方。


    白須老人感覺一陣熱浪撲麵,當下也不怠慢,抬起右手,向陳文祺的手掌迎了過去。


    這幾下兔起鶻落,隻在須臾之間。待黎遠和任思趕到師父身旁的時候,兩人雙掌已然接實。


    隻聽“蓬”的一聲,白須老人身子晃了一下,陳文祺則倒退五步,饒他是事先以罡氣護體,還是打了一個寒噤。


    “臭小子,還沒認出老夫來?要不要再對一掌?”白須老人笑罵道。


    “師伯,真的是您老人家?弟子給您叩頭。”陳文祺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白須老人叩了三個頭。


    “嗬嗬,不敢當,不敢當。”白須老人彎腰拉起陳文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老夫不過一介布衣平民,自古以來哪有官拜民的道理?”


    “弟子雖然初入廟堂,卻也算是江湖中人。再說了,尊師敬老乃是中華美德,弟子心儀師伯已久,今日有緣一見,豈敢無禮?”陳文祺歡愉地說道。


    “嗬嗬,臭小子長大成人了。想當年老夫在你師父那裏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穿開襠褲的黃口小兒哩。嗯,不錯,你師父的成名絕技‘烈焰掌’有傳人了。”


    “還不錯啊?剛才差點被您老人家的‘寒冰掌’給凍僵了。”陳文祺誇張地說道。


    “那是你心存忠厚,隻使出五成功力,若是全力使出,老夫至少也得使出六成功力才能對付呢。”


    兩人隻顧說話,卻將黎遠和任思搞得懵懵懂懂,剛才拳腳相向,此時又叩頭打拜,究竟是怎麽迴事?


    原來白須老人姓楊名羨裕,與陳文祺的師父柳慕豐乃是同門師兄弟,他們的師父“終南老叟”武學淵博,且授徒方式也很特別:不同時給兩個徒弟傳授武功,而且傳授給兩個徒弟的武功又截然不同,大徒弟楊羨裕學的是“寒冰掌”和“傲竹穿雲劍”,小徒弟柳慕豐學的是“烈焰掌”和“垂柳舞風劍”,均是一陰一陽、一剛一柔的武功。出道以後,楊羨裕以“寒冰掌”成名,柳慕豐則以“烈焰掌”著稱。兩人一北一南,人送外號“冰寒西北”、“火炙東南”,江湖統稱兩人“冰火兩重天”。


    初時,師兄弟兩人也時常相聚,一起切磋武藝、交流心得,後來由於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兩人見麵的次數日漸稀少。


    在陳文祺很小的時候,楊羨裕在師弟家中與他有過一麵之緣,後來由於再未去過江南,兩人從此無緣相見,因此雖然彼此都從柳慕豐的口中知道對方,但卻互不認識。當楊羨裕得知陳文祺是柳慕豐的徒弟之後,馬上就知道他是誰,但並未說破;陳文祺雖然猜想白須老人可能是“冰寒西北”楊羨裕,卻不能肯定,故此與老人對了一掌,直到老人使出“寒冰掌”之後,這才確定自己的猜測不錯。當下說道:


    “師伯,兩位師兄雖然犯有小錯,也是一時迷糊,並非奸惡之徒。依弟子愚見,對他們薄責幾句即可,至於他們那兩隻臂膀,師伯就放過了吧,權當是送給弟子的見麵禮,您看如何?”


    楊羨裕要打斷愛徒的手臂,心裏也是不忍。現在陳文祺出麵講情,當然正中下懷。遂向黎、任一瞪眼,喝道:“若非你陳師弟說情,為師定責不饒。還不趕快謝過陳師弟?”


    兩人走到陳文祺麵前,齊齊說道:“多謝陳師弟講情。此前多有得罪,還請陳師弟原諒。”


    “無妨,無妨,不打不成交。再說,小弟向師伯求情,也有一份私心哩。”


    “此話怎講?”


    “小弟奉皇上諭旨,前往寧夏接收河套三衛的治權,雖有阿巴海親筆寫下的字據,但那小王子必不肯承認,估計唯有一戰才可達成目的。雖然朝廷早有預見,排出精兵、利器,若戰則勝麵甚大。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小弟此次獨自西來,就是為了深入敵後打探敵方動靜。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小弟一個‘南蠻子’人生地不熟,有力所不逮之虞。寧夏雖有朝廷駐兵,奈何那些人隻是工於馬上功夫,不諳江湖中事。二位師兄久居西北,精通彼處風土人情,且閱曆豐富,小弟若得二位師兄相助,必然事半功倍。”


    任思一聽,不待師父點頭,搶先說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隻要陳……公子用得著我們的地方,請盡管吩咐。”他因心中有愧,“師弟”二字轉到舌尖又咽了迴去。


    陳文祺大喜,用眼光征詢楊羨裕的意思,看見楊羨裕點頭應允之後,便向黎遠、任思說道:“既然師伯俯允,小弟在此先行謝過。請二位師兄迴家安排妥當之後,七月十五到寧夏鎮兵馬大元帥府會合如何?”


    “如此甚好。”


    “今日之事,全仗師伯化解,弟子再次謝過。”陳文祺對楊羨裕施了一禮,便揮手與三人作別。


    ……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西北的五月,猶如江南家鄉的仲春,處處綠草如茵、姹紫嫣紅,不知名的野花隨處盛開,給人一種清新的意境,置身在花團錦簇之中,陳文祺心曠神怡。自與楊羨裕師徒分手之後,再未出現什麽“麻煩”,陳文祺日行夜宿,很快就到了延安府境內。


    這一日,時近晌午,陳文祺感覺腹中有些饑餓,便信步走向離路邊不遠處的一個村落,準備找個小館子臨時小憩,吃點東西再說。


    剛剛進入村頭,耳聽前麵不遠人聲嘈雜,中間還夾雜著女子的哭喊聲。陳文祺緊走幾步,就見前麵密密麻麻好幾十人,圍著一個圓圈,好似看什麽熱鬧。嘈雜的聲音正是自那圓圈之中傳出。


    陳文祺分開眾人,走進圈子一看,場中兩個身穿錦衣華服的一老一少,正大聲嗬斥著一儒士模樣的老者,幾條壯漢拉扯著一個身穿綠色碎花對襟夾襖的妙齡少女。但見那少女杏眼桃腮、皓齒明眸,素足如蓮、芊腰似柳,眉不描而黛、膚無粉而白。此時春色宜人,脫去冬服換上春裝的她,身材曼妙,曲線玲瓏,端的是光彩奪人、美豔無雙。此刻,她那原本梳成華髻的長發淩亂地披落在肩上,清澈如秋水的美目猶如梨花帶雨。她一邊無力地抗拒那幾條壯漢的拉扯,一邊無助地哭喊著:“爹爹,女兒不去啊。爹爹,女兒不去啊。”淒厲的聲音令人摧心剖肝,慘不忍聞。


    那儒士模樣的老者此時也是老淚縱橫,單膝跪在那華服老者跟前,拉著他的衣袖,雙唇哆嗦著,竟是無語凝噎。


    圍觀的眾人盡皆帶著氣苦的神情,卻並無一人出麵製止。


    眼見那幾條壯漢捉住少女的雙手雙足、如大字般的將少女提起,華服老者也甩開了儒士模樣老者的手,與華服少年一道,吆喝著分開圍觀的人群就要離去,陳文祺來不及問明情由,便趕出數步,橫擋在華服老者一行人麵前,沉聲喝道:“諸位且慢,放下這位姑娘,有話好說。”


    那綠襖少女哭喊半日無人相助,此時一見有人出頭,如聞天籟之音,立時嬌聲喊道:“公子救我。”


    圍觀眾人又圍了上來,既是關心事態發展,又想瞧瞧熱鬧。


    那幾條壯漢好象很聽話,放下了那少女,兩個壯漢一左一右的架住她,其餘三人將短衫的紐扣一一解開,露出肥厚的胸肌,邊走邊說道:“哪來的野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也不打聽打聽,這膚施縣地頭,誰敢管刁老爺的閑事?你要說話也行,就讓爺爺們的拳頭同你說吧。”


    陳文祺不想和他們打架,見幾人向自己走來,便彎腰撿起一塊拳頭大的頑石,單手一握一揉,那頑石瞬間化作齏粉。陳文祺將手高舉過肩,讓石粉如水銀一般灑落地下,盯著壯漢說道:“哪位自問他的腦袋比這石頭還硬的話,不妨過來一試。”


    那幾個壯漢臉色一變,遲疑著不敢上前。華服少年大怒,嗬斥道:“平日好吃好喝的養著你們為的什麽?還不快上?”說完,脫去衣服,準備親自上陣。


    華服老者將手一揮,示意他退後,然後向陳文祺說道:“這位公子似乎不是本縣人吧?這是老夫的家事,還請不要插手。”


    “家事?”陳文祺望了一眼綠衣少女,少女雙淚直流,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卻未開口否認。陳文祺手指著少女,問道:“她是你家的什麽人?”


    “是……”


    “她是本少爺的媳婦兒。”華服老者吞吞吐吐的未說完,華服少年搶先說道。


    “哦?你的媳婦?那為何又是拉又是扯的?”


    “她……”


    華服少年正待開口,華服老者瞪了他一眼,華服少年立即閉口不言。


    華服老者耐著性子對陳文祺說道:“她雖然現在不是老夫的兒媳,但這次的確是接她迴去的。隻因她不聽父命,故而老夫出此下策。好了,老夫都給你說明白了,請你讓開道吧。”說完作勢要走。


    “且慢。”陳文祺伸手攔住華服老者。


    “公子還有何事?”


    “這隻是你的一麵之詞,在下想聽聽這位老先生怎麽說。”


    “好,好,好,你就問他吧。”華服老者倒是坦然得很。


    陳文祺也不理會他,走近儒士模樣的老者身前,指著綠衣少女問道:


    “老先生,她是您的什麽人?”


    儒士老者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悲聲答道:“是在下的小女。”


    陳文祺又指著華服少年問道:“他與令嬡確有婚約?”


    儒士老者先是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然後嗚咽著說道:“都是老朽作的孽啊。靈兒呀,都是爹爹害了你呀。”


    陳文祺見他如此,心知其中定有蹊蹺,連忙安慰道:“老先生,這究竟是怎麽迴事?請您說與在下聽聽,說不定在下可以幫幫您啊。”


    儒士老者渾如不聞,以手捶胸悲憤地說道:“老朽枉讀了聖人書啊,中了他們的圈套了,這是個死結呀,任誰也解不了啊。”沒頭沒腦的說了這幾句,然後悲憤地喊道:“靈兒,都是爹爹害了你呀,我可怎麽向你娘交代啊。”


    “爹爹,娘——”那邊綠衣少女哭喊著。


    饒是陳文祺問的唇幹舌燥,儒士老者就這麽幾句話顛來倒去的說,弄得陳文祺一頭霧水,不著邊際。


    華服老者等的極為不耐,在一旁催促道:“這位公子,今日老夫看在接媳婦迴家的份上,已是忍耐多時。對不起,老夫不能奉陪了,我們走。”


    “等等。他們父女哭成這樣,定有隱情。您們便是這樣接她迴去,也是強擰的瓜不甜。不如你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在下,說不定在下可以幫您們一把。”陳文祺猶自不死心。


    華服老者喉間冷哼一聲,拳頭緊握,待要發作,但很快鬆開雙掌,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好吧,難得老夫今日心情好,就成全你的好奇之心。其實事情很簡單,他無力還老夫的銀錢,自願送女兒抵債。說來老夫還是積德,沒讓他女兒做下人,而是要她堂堂正正地做老夫的兒媳,這等美事旁人想都想不到呢。”


    陳文祺一聽是送女抵債,心情為之一鬆。能用錢解決的事情,總是有辦法的。


    “敢問他欠您家多少銀子?”


    “多少?這可不好說準確。”華服老者摸摸自己的後腦勺,猶疑著答道。


    陳文祺大為稀奇,連欠了多少錢都不知道,就要人家閨女抵債,這雙方也算糊塗到一塊了。


    “總得有個數吧,不然的話,能讓一個黃花少女抵債?”陳文祺逼問道。


    華服老者猶疑了片刻,才指著儒士老者字斟句酌地說道:“是這樣,他是老夫為小兒聘請的塾師。去年,除了每月十貫脩金外,他在老夫家中好吃好喝了一年,而且端午、中秋的‘節禮’樣樣不少,還有用的睡的各項花銷、幾個下人輪流侍候著。你倒是說說看,這七七八八的該要欠多少銀錢?”


    陳文祺一聽,頓時舌撟不下。包吃包喝外加每月十貫脩金,離譜了吧?要知道鄉間塾師束脩一般都是三貫錢左右,最高沒有超過五貫的。他抬眼望望那儒士老者,見他並不否認,想來確是真的了。於是說道:


    “這個倒是好算。如你所說,每天吃喝住用外加下人的用費,二百文錢應該隻多不少吧?加上脩金,每月就是十六貫錢了。您看如何?”


    華服老者眼珠轉了轉,說道:“哼,你道這錢放在罐子之中埋在地下啊?老夫的閑錢借給別人還可以生息的呢。”


    “這倒也是。”陳文祺理解地點點頭:“那麽,加上月息一千六百文,一年的本息差不多是二百二十貫。這樣,在下碰巧身上帶有一點銀錢,就代替他們還你二百五十兩紋銀,如何?”


    華服老者尚未迴答,一旁的華服少年兇巴巴地說道:“慢說二百五十兩紋銀,便是二百五十兩黃金也不成。哎,我說你與他們非親非故的,這麽熱心大方替他們還錢,是不是看上我的媳婦兒了?你若敢這樣,當心你走不出膚施縣。”


    “休得胡言,退過一旁。”華服老者嗬斥了華服少年一句,又對陳文祺說道:“按說欠債還錢,錢到債清也就罷了。可是老夫與這位酆先生簽下的字據,卻是另有約定呢。”那神態間甚是得意。


    “另有約定?難道欠債不用還錢?這可是稀奇事。在下最喜獵奇,可否見告?”陳文祺決心要問個清楚明白。


    “難得老夫今天心情不錯,就告訴你吧。老夫老來得子,對犬子多少有些溺愛。‘幼學’之年本應讓他讀書,而他偏偏迷上習武,老夫拗他不過,隻好托人找到一位名師教他武功。三年前,師父對他說,習武之人也得有點文化,否則兵書劍譜的什麽都不能看,即便會幾下拳腳也難有大用。在師父的催逼下,犬子才返迴家來,將此事告訴老夫。老夫一聽他主動要讀書,自是喜出望外,正要送他塾館,他卻道自己年紀太大,羞於與那些少年同學,隻肯在家獨自學習。於是,老夫便請這位酆夫子到家‘坐館’,單獨教習小兒。說好一年的束脩一百二十兩紋銀,另外吃喝睡用等所有的花費全由老夫負擔。隻是一條,在一年的時間內,必須教得小兒識文斷字。若做不到的話,就許他女兒與小兒為妻,算是抵償所有的花費開銷。這些都寫在合約之中,故此他這個債是不能用錢來還的。”


    陳文祺聽罷心裏一沉,這位酆先生怎能如此輕率,竟以女兒與人訂約?如果她與這位華服少年兩情相悅倒還也罷,現在看來隻是剃頭的挑子——一頭冷一頭熱,不過是華服少年的一廂情願,這豈不是毀了女孩的一生?


    識文斷字?陳文祺心念一動,轉向華服老者問道:“你們所訂合約就是讓令郞能識文斷字即可?”


    “當然。”


    “老伯是否知道這‘識文斷字’何意?”


    “識文斷字就是識文斷字的意思,難道還有其他的什麽意思不成?”華服老者似乎不明所以,反問道。


    陳文祺也不和他細說識文斷字究竟何意,接著說道:


    “在下是否可以認為,能簡單識得三、五個字便算‘識文斷字’?”


    陳文祺隻道華服老者定要反駁自己,並說出什麽所謂識文斷字“要能認識多少字、能閱讀書信、能吟詩作對的意思”之類的話來,哪知他甚為平靜地點點頭,答道:


    “當然可以這樣說。”


    這可讓陳文祺驚詫不已,難不成一年下來,他竟一字不識?陳文祺微微搖了搖頭,向酆先生望去,希望從他那裏得到答案。誰知酆先生無奈的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問而知,的確如此。


    “這……這……怎麽能是這樣?咳,人說吃飽了撐的,我腹中空空還來管這等閑事幹嘛?”陳文祺自言自語、自我解嘲了一番,複對華服老者說道:“算了算了,既然照合約辦事,那就隻好如此吧。耽誤了老伯的時間,莫怪莫怪。”說完一抱拳,分開眾人而去。


    “公子救救我,公子救救我。”那綠衣少女見唯一出頭說話的人也走了,大聲哭喊道,幻想這根救命稻草能夠挽留住最後一線希望。


    陳文祺聽到喊聲,略一猶豫,又返身走進圈子,對那華服老者說道:“我說老伯,雖然你這是按約行事,走到哪裏都有理。可您看這小女子一副不情不願的架勢,就算弄到家裏也不得安生。說不定哪天一個不留意讓她偷著跑了,您還得到處找人。這酆先生打聽到他的女兒沒了,必定要告到官府,到那個時候老伯不但人財兩空,還得擔個謀命的罪名,不免要到大牢中度過餘生。依在下看,不如帶她到縣衙,在官府那兒備下案,那樣的話,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官府中也得派人追緝,讓她無路可逃。如此一來,她想不老老實實的待在你府中過日子都不成。在下耽誤了老伯的時間,就給您提醒一聲,聽不聽全在你。告辭。”


    說完頭也不迴徑直向村中的小飯館走去。


    那綠衣少女初時見他去而複返,以為自己的喊叫起了作用,心中不免一喜。誰知他轉來說出這樣一番話,不啻落井下石一般。心裏恨極,當下顧不得少女的矜持,“小賊”、“惡人”一連串的破口大罵。


    圍觀眾人對他為華服老者出如此惡毒的奸計也大為不齒,紛紛出言咒罵,有幾人還朝他離去的背影啐了幾口唾沫。


    陳文祺也不管旁人議論紛紛、惡語相向,自顧自地走進那個小飯館,要了一盤菜、一碗米飯,邊吃邊思考著事情。


    這時,店外風風火火跑進一個青年小夥,走到陳文祺跟前,咬著牙說道:“若非打你不過,真恨不得狠狠揍你一頓。”


    陳文祺放下碗筷,若無其事地問道:“在下與你有仇嗎?”


    “哼,你不救她也就罷了,怎能出此毒計害她?”


    “什麽毒計?”


    “明知故問。”


    “哦,你說剛才的事呀。”陳文祺似乎才明白過來,說道:“我那是為她好。她日後真的如我所說要跑的話,豈不是背井離鄉、漂泊天涯?你想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外,要受多大的罪?如果遇到歹人,更是後果嚴重。不如讓她死了那份心,安安心心做人家的妻子,不說錦衣玉食,好歹落個吃穿不愁吧。”


    “呸,虧你說得出口。你知道那是一家什麽人嗎?”


    “什麽人?”


    “他父子二人是一雙欺良霸善、橫行鄉裏的惡棍,這十裏八鄉的百姓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她落入他父子之手,能有好日子過?”


    “就算我說的是毒計,那對父子也不見得照辦吧?”陳文祺無可奈何地說。


    “惡人得毒計,那還不是一拍即合?眼下他們正在去縣衙的路上呢。”那青年忿忿地說道。


    “哦?他們真的去了?”陳文祺心中暗喜,表麵卻不動聲色,問那青年:“不知閣下是那酆姑娘的什麽人?”


    “心上人唄,”一旁的夥計插話道:“不對,酆姑娘是他的心上人,可惜他不是酆姑娘的心上人。”


    “那酆姑娘另有心上人?”


    “酆姑娘雖然是許多人的心上人,可她好像至今沒有心上人。前幾年媒人快要踩斷了她家的門檻,可都被她們父女拒絕了。據說她不圖錢不圖勢,就要找個飽讀詩書的才子相伴一生,故此後來連媒人也不登門了。”夥計快言快語,夾七夾八地說了一大通。那青年雖然略有尷尬,卻也不以為意。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閣下如何還如此憤慨?”陳文祺要探實麵前青年的態度。


    “扶弱濟困,人之本分,這與是不是心上人有什麽關係?”青年用極度鄙夷的眼色睨視著陳文祺。


    “好個‘扶弱濟困,人之本分’。”陳文祺讚了一聲,找個由頭支走站在身旁的夥計,接著問道:“如果讓你去縣衙告狀,與那對父子對簿公堂,你可願意?”


    青年眼睛一亮,右手一拍胸膛:“當然願意。”馬上眼神一暗,聲音也低了下來:“隻是有什麽用呢?他們合約在手,神仙也沒有辦法。”


    “去,總還有點希望;不去,希望全無。就算官司打不贏,頂多挨幾下板子吧?哦,你又不是她的心上人,何苦要白挨這頓板子?”請將不如激將。


    “你忒小看人了吧?去就去。”青年果然不受“激”,轉身就走。


    “慢著,就這樣去?”陳文祺拉住青年。


    “那要怎樣去?”青年不明就裏。


    “走,引我去那酆先生家。”


    “你……”


    陳文祺知道他信不過自己,便笑著說道:“去了以後就知道了。”


    青年將信將疑,躊躇著走出飯館。


    陳文祺與那青年來到酆先生家裏時,裏屋傳來女子“嚶嚶”的低哭聲,酆先生正坐在一張破舊的桌子旁邊,左手拿壺右手握杯,獨自邊喝邊流淚。見陳文祺進門,放下酒壺指著陳文祺說道:“你不地道啊,出此毒計害我女兒。”


    “酆先生,咱們先不說這個,快拿來文房四寶……”陳文祺伸手拿下他的酒杯。


    “寫什麽?”酆先生沒有動身,問道。


    “狀子。這位小哥願意替你們告狀。”青年說道。


    “告狀?不成,不成啊。老朽親手畫押與人訂了合約,就要信守承諾。如今又去告狀,不能,萬萬不能,‘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酆伯,靈姑娘眼見就要進虎穴狼窩了,您還講究什麽‘人而無信’的保全自己的清譽,就不管靈姑娘的死活了?”青年大急,不管不顧地責怪道。


    見酆先生還是不動,陳文祺耐心地說道:“酆先生,在下剛才問那老者,‘能簡單識得三、五個字便算識文斷字’,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您想想,您教了他兒子一年,能夠一字不識嗎?他如此爽快答應,其中大有緣由,在下肯定,您被冤枉了。”見酆先生欲再說話,又說道:“現在不是詳細分析的時候,要搶在他父子之前將狀子遞進縣衙,否則的話,縣官真要判定令嬡與他兒子的婚事,說什麽都晚了。”


    酆先生聽說自己是被冤枉了,連忙引他們進入另一間房中,原來是他簡陋的書房。硯池中磨的墨倒是現成的,酆先生提起筆,卻不知如何下手。


    陳文祺道:“也不必講究了,隨便寫幾句,交給縣衙用於立案而已,其餘的事,待上公堂再說。”


    片刻以後,狀子書寫完畢,那青年(從酆先生口中得知,青年名為孟廣雲)接過往懷中一揣,向村中大戶人家借了一匹高頭大馬,跨馬向縣衙絕塵而去。


    是夜,陳文祺留宿酆先生家,請酆先生將受聘之事詳細述說一遍。聽完後雖覺其中果有隱情,但卻無有破解之法,以故整夜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次日一早,他讓酆先生作好上堂的準備,並向酆先生詳細打聽到刁輥父子(酆先生告訴他,華服老者父子名叫刁輥、刁瀾)家住何處,便辭別了酆先生,準備先去暗訪一下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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