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祺與翁雋鼎乘坐雙轅馬車曉行夜宿,抵達京城的時候已是二月初五,距離會試入場隻有三天的時間。他們向當地人問明貢院在內城東南方,便選在附近的“同福客棧”落腳。這家客棧不但規模很大、有上百個客房,而且條件相當不錯,除了住宿還有飯堂,專門為住店客人供應飯菜。條件優越又兼地利之便,因此滿店客人幾乎都是前來會試的各地舉子。


    陳文祺、翁雋鼎二人原打算訂兩個房間,讓車夫好好歇息一晚。不料客人甚多,隻剩下一間客房。那車夫見狀,又見天色尚早,便謝絕了兩人的好意,執意要走。兩人無法,便硬塞給他十兩銀子,目送他離去。


    去房間存放好行李、草草盥洗以後,兩人來到飯堂。此時正值午飯高峰,飯堂之中人滿為患,二十餘張飯桌座無虛席。兩人走到一張隻坐了兩個人的飯桌前,翁雋鼎問道:“請問這裏能坐嗎?”


    “能,能啊。”其中一人熱情地迴答,接著問道:“二位莫非也是來參加會試的?”


    “是啊,你們也是?”


    “對呀,如此說來我們是同年了。我們倆是南直隸的,敢問兩位年兄是……”


    “湖廣的。”


    “嗬嗬,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那人與翁雋鼎性情差不多,很是直爽,哈哈一笑,說道:“兩位年兄今日才到吧?敢情還不知今年會試的主考官是誰吧?”


    翁雋鼎搖搖頭,答道:“這個倒是不清楚,莫非年兄知曉?”


    那舉子賣弄似地說道:“年兄可知在下為何要問這個麽?”


    “不知。”


    那舉子一笑,說道:“皆因這主考官都與兩位有些關係哩。”


    “與……我們有些關係?快講來聽聽。”翁雋鼎聽說主考大人與自己和陳文祺有關係,便很感興趣的催著那舉子快說。


    “一位是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講學士李東陽,此人是你們湖廣長沙府茶陵人士,與你們份屬同鄉;另一位是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劉健,去年鄉試是你們湖廣的主考官,算起來是年兄的座主呢。”


    “原來恩師又做了今年會試的主考官?我們倆還準備明日去府上拜謁他老人家呢。”翁雋鼎性格直爽,當下口無遮攔地說道。


    陳文祺原本隻是低頭吃飯,任由翁雋鼎與那舉子高談闊論。一聽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直白要去拜訪恩師,不禁眉頭微皺。心想這個翁年兄快言快語,也不想想當說不當說。原來的確有去拜謁劉健劉大人的打算,但如今知道他是會試主考,則在會試之前是斷然去不得的。如果臨考之前拜謁主考官,沒有中式當然無話可說;如果中式的話,輕者令人猜疑,重者弄出一個“泄題案”來,自己兩人被削除仕籍不說,還要連累主考大人丟官罷爵。


    正要開口說話,突然瞥見鄰桌一人微微側目向自己這邊望來,不禁又是一楞:此人什麽時候也到了京城?他又不赴考,緣何在這緊挨貢院的“同福客棧”出現?那人見被陳文祺發現,低頭扒了兩口飯,然後放下筷子悄悄離去。


    陳文祺收迴眼光,轉頭向同桌那舉子大聲說道:“不錯,劉健大人去年是湖廣鄉試的主考官,即是我們的座主,原本明日要去拜謁他老人家。但果如年兄所言,劉大人既是今科會試的主考,為避嫌疑,我們倆隻好改在會試之後再去拜謁了。”


    翁雋鼎原本精明,隻是性情直爽而已。聽陳文祺一說,便知自己先前有些冒失,連忙附和地說道:“對,既然劉大人是主考之一,會試之前我們是絕對不會去的。”


    兩人這番話,鄰桌那人已經不可能聽見。當然,即便聽見也不會相信,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相信有這麽硬的關係不加以利用的。此時,他正在一幢頗為氣派的府邸中悠閑地喝茶聊天。


    “姑媽,侄兒隻知道姑父他老人家雖然是做生意的,卻在朝廷高官跟前也能說得上話。今日一看,在京城能住這麽大的房子,而且門前還有人守衛,他老人家到底是做什麽生意啊,這麽威風?”這人一邊好奇地在房中左顧右盼,一邊對坐在房中一個年約三十、頗有姿色的貴婦說道。


    那貴婦瞄了他一眼,故意板著臉說道;“不告訴你,不然的話你又要到處招搖了。”


    那人伸手捉住貴婦粉嫩的手腕,左右搖了搖,撒嬌似地說道:“姑媽——”


    貴婦將捉住自己手腕的手輕輕打了一下,嗔道:“把爪子鬆開。”


    那人聽話地鬆開手,依然央求道:“姑媽,您老人家就告訴我吧,憋死我了。”


    貴婦揚眉說道:“告訴你也行,但你要依我一個條件。”


    “依、依、依,我聽姑媽的。”那人一迭連聲地答應。


    “不許向別人透露你姑父的身份,不許倚仗你姑父的權勢為非作歹。你做得到?”


    “做……做得到。哎,姑媽,姑父不就是個富商嗎?他有什麽權勢?”那人好奇地問道。


    貴婦嫣然一笑:“富商?他能做什麽生意?你姑父呀——是當今國丈,是個侯爺。你想不到吧?”說完,臉上充滿得色。


    “國丈?啥叫國丈?”那人顯然不知國丈是個什麽身份,一臉茫然地問道。


    貴婦伸出左手食指往他額上一點,笑罵道:“你這小子,成天遊手好閑、不學無術。國丈就是——皇上的老丈人。”


    “什麽?”那人既驚又喜,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瞪著眼睛盯著貴婦說道:“您說我姑父是皇上的老丈人?好,好,好,這下好了。”說完,蹲在貴婦的跟前,換做一臉的無辜說道:


    “姑媽,侄兒在鄉裏受人欺負,您老人家可要為侄兒出氣啊。”


    “蛟兒啊,別人不了解你姑媽還不了解你?你不欺負別人已算萬幸了,誰這麽大膽敢欺負你?”那貴婦慢聲細語地說道。


    她口中的蛟兒,不是司徒蛟還有誰?這貴婦人是司徒蛟的嫡親姑母,名叫司徒燕,是國丈張巒前年納的小妾。


    說起來張巒納娶司徒燕還有一點曲折。皆因女兒是**皇後娘娘,因此母隨女貴,張巒的原配夫人金氏在府中那可是一唿百喏、說一不二,連張巒本人還須讓她三分。在娶小妾司徒燕時,張巒在金氏跟前不知求了多少迴情,才讓金氏勉強答應。但金氏與他約法三章:一、隻許悄悄迎進門、不得大操大辦;二、不能對外聲張納妾之事,免得皇上女婿的麵子上過不去,要知道堂堂一國之君也隻有自己的女兒一個妻子呢;三、在司徒燕的家人不得泄露國丈的身份。因此無論在京城還是在司徒燕的家鄉,鮮有人知道這檔子事情。今天司徒燕被逼不過、更是她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向司徒蛟透露了張巒國丈的身份,不僅壞了原配金氏定下的規矩,而且也為司徒蛟日後肇禍埋下了伏筆,當然這是後話。


    “姑媽,是陳家莊的秀才陳文祺,他使奸計解除了侄兒與鍾離嵐訂的婚約,並將侄兒打了一頓。”司徒蛟添油加醋地將解除婚約、大鬧陳家莊的經過向司徒燕說了一遍。


    司徒燕聽罷,也不動聲色:“你這小子自小就頑劣不堪,平日不是趕雞攆狗、就是上房揭瓦,多半是你先招惹別人,哪想碰上個硬角兒了。”司徒燕倒是對她侄兒看得很準。


    “不管怎樣,他使奸計讓侄兒失去了鍾離嵐,我這心裏不知道有多憋屈,姑媽一定要為侄兒出氣。再說了,當今國丈夫人的侄兒受人欺負,姑媽您臉上也無光吧?”司徒蛟也不辯解,他知道姑媽最疼愛自己,隻要自己裝作十分委屈的樣子,姑媽不會不管。


    果然,司徒燕口氣有些鬆了,說道:“陳家莊遠在黃州府,你讓姑媽怎麽管?”


    司徒蛟一聽有門,心中暗喜,連忙給司徒燕送上高帽:“姑父平日最寵愛姑媽,隻要姑媽給姑父吹吹枕頭風,堂堂一個國丈,還怕治不了一個小小的秀才?”


    “你這小子盡說孩子話,那秀才若是循規蹈矩,你姑父還能以‘莫須有’的罪名去治他?”


    司徒蛟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喜滋滋地向司徒燕說道:“姑媽,眼下就有一個‘罪名’可以治他。”


    “什麽罪名?”


    “買通考官啊。陳文祺明日要去拜謁主考官劉健,這不是去探消息的麽?等到會試結束,若陳文祺榜上無名,自然解了我的心頭之恨;若陳文祺中了個進士什麽的,便安他個‘買通考官’之罪,削除他的仕籍,教他白白讀書一場。”司徒蛟說道這裏,禁不住手舞足蹈,似乎已經看見陳文祺潦倒落難的樣子。


    司徒燕白了他一眼,說道:“你說他去拜謁劉健他就去拜謁了?總該有人證明吧?”


    司徒蛟初時一楞,旋即明白了司徒燕的意思,連忙說道:“姑媽,他說這話的時候有許多人都聽到了,侄兒這就找人去。”


    司徒燕微微點頭,目送司徒蛟走出房門,然後也站起身,款步姍姍地往書房找老爺張巒去了。


    正是: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


    庚戌年會試分三場舉行,三日一場,第一場在初九日,第二場在十二日,第三場在十五日,如同鄉試一樣,先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考試時的彌封、謄錄、校對、閱卷、填榜等手續也與鄉試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答卷要求,會試規定試卷須用八股文體寫作,即將全文分為八個部分: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從起股以下,每部分用兩股排偶文字,限定字數,故名製藝。


    陳文祺素來不喜八股文章,因為八股文命題都要出自“四書”、“五經”,而且答題必以朱熹的《四書集注》等程朱理學的觀點為依據,並模仿古人語氣“代聖人立言”,作文者不能表達自己的觀點,更與時事政事無關,充其量是一種文字遊戲,白白耗費了無數士人的心血和光陰。但不喜歸不喜,陳文祺在師傅和父親的督促下,對八股文的寫作要義卻是非常精通。


    八股文經過破題、承題、起講,進入文章的主要部分後,就要分股,每兩股成為一副對聯。寫完了一股,須比照著前股的模樣,配出下一股。一個詞、一句詩找出可對的字句,當然比較簡單,若是長篇大套的句子,句句都對上對聯,難度可想而知。陳文祺自幼酷愛聯句,雖然不喜八股文,但對兩股之間的對仗句式卻是觸類旁通、遊刃有餘。


    第一場的試卷,有三道題目:“百姓足,孰與不足(語出《論語?衛靈公》)”、“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生以成仁(語出《論語?顏淵》)”、“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語出《孟子?梁惠王下》)”。陳文祺花了一日的功夫,打就了三篇文章的腹稿,次日開始答卷。其後兩場,情形大致相似,無須贅述。


    次月月中,杏榜高懸。在參加會試的一千多個舉子、監生中,陳文祺脫穎而出、高居榜首。同來的翁雋鼎也如願中式,位列第三十五名貢士。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齊聚奉天殿。未等隨堂太監發問,皇帝朱佑樘首先開了金口:“劉愛卿、李愛卿,會考已過多日,不知是否發榜?”


    由於會試由禮部主持,身為禮部右侍郎的劉健,當仁不讓地答道:“啟稟皇上,微臣等正要稟告,杏榜於昨日已經放出。今年會試應試舉子、監生共一千五二十七人,臣等謹遵諭旨錄取貢士共一百九十三名,新科會元係湖廣舉人,姓陳名文祺,是去年湖廣鄉試的解元。”


    “啊?連中兩元了?此人多大年紀?”朱佑樘表現出少有的興趣,問道。


    “啟稟皇上,應該剛到弱冠之年。”劉健隻知陳文祺年少,具體多大並不清楚。


    “這麽年輕便有如此才華?當真是我朝之幸哪。”朱佑樘讚賞地說道。


    “啟稟皇上,微臣有本啟奏。”戶科給事華昶分開眾人,走到大殿正中。


    “華愛卿請講。”


    “有同科舉人舉報,此次會考,陳文祺涉嫌買官鬻題。”


    此言一出,滿殿文武俱是一驚,劉健、李東陽是此次會試的主考官,更是大驚失色,他們不知在哪個環節上走漏了試題,作為主考官,失察之罪不可避免。


    朱佑樘滿是笑容的麵色頓時一變,厲聲說道:“他如何買官鬻題,從速說來。”


    “新科會元陳文祺乃湖廣黃州府人士,此人亦是去年湖廣鄉試的解元。去年湖廣鄉試的主考恰好也是劉健劉大人。”華昶用眼斜瞟了一下劉健,繼續說道:“陳文祺一到京城,便去劉大人府上拜謁。此次陳文祺又高中會元,定與主考泄題有關,懇請皇上明鑒。”


    殿上有與劉健私交甚篤的,暗中替劉健捏了一把汗。


    可是,當劉健、李東陽聽了華昶這番話以後,反而鬆了一口氣,神色隨即恢複正常。


    皇帝朱佑樘並未立即相信,卻是反問他:“華愛卿官居戶部都給事中,對這舉報之事緣何知曉?莫非舉報到你哪裏去了?”


    “這……”華昶一時語塞,眼睛轉向站在前排的張巒。他也是早朝前張巒悄悄告知這個情況,讓他奏本的。


    “這個,聖上,微臣啟奏。”張巒見華昶望著自己,別無他法,隻得走到台前:“舉子趙雄、錢祿作證,陳文祺的確說過要去拜謁座主劉大人,雖然無法證實劉大人是否泄題,但從陳文祺與劉大人的關係看,買官鬻題也並非空穴來風,懇請聖上著人詳查。”


    張巒是朱佑樘唯一的泰山大人。“唯一的泰山大人”這句話,若放在平民身上,便是大大的不妥,而放在帝王身上,卻又是今古奇聞。自古至今曆朝曆代,皇宮深院裏從來都是萬紫千紅、鶯歌燕舞,皇帝擁有三宮六院、嬪妃無數。唯獨當今皇帝朱佑樘例外,身為九五之尊的他隻有張皇後一位妻子,並不曾有其他妃嬪。愛屋及烏,對專寵妻子的父親,自然也非常敬重。


    國丈開了口,朱佑樘不便拂他的麵子,當即下旨:“著禮部尚書徐溥查明此事。”


    聖旨剛下,李東陽越過人群走到大殿正中,躬身說道:“啟稟皇上,單憑陳文祺拜謁劉大人便揣測他們買官鬻題,實在太過牽強。而且,今年會試出題,劉大人並未參與,直到考生入場封號之後,劉大人尚不知曉會試題目,何能泄露試題?”


    “聖上,自有科舉以來,誰曾聽說過主考官不知試題的?李大人此言,明顯是偏袒之詞。”張巒爭辯道。


    “這就是劉大人的高明之處。因為去年主持了湖廣鄉試,這次進京會試的湖廣考生難免有人登府拜謁。考試前考官與考生見麵,將會引起旁人無謂的猜疑,於是劉大人便讓微臣和孫、馮兩位監試官負責出題,並嚴令除我們三人外,不得將試題泄露給包括他本人在內的任何人。故此,微臣與孫、馮兩位大人可以證明劉大人並未泄露會試考題。”


    “臣等證明劉大人的確不知會試試題。”孫、馮二位也出班奏道。


    久未開口的劉健這時說道:“啟稟皇上,自從湖廣迴京直到現在,微臣並未與陳文祺見過麵,懇請皇上明察。”


    劉健曾是太子朱佑樘的講讀官,因此朱佑樘深知劉健的品行,對於李東陽所說自是深信不疑。但聖旨既下,也不能收迴,便說:“徐愛卿可將此事查個明白,誰的話不實,定當嚴辦。”


    禮部尚書徐溥奉旨查案,不到三日,便將原本就是捕風捉影的案情真相調查得一清二楚。朱佑樘礙於皇後的麵子,對國丈張巒隻是不輕不重的說了幾句,未予深究;而那個被張巒當作槍使的戶部都給事中華昶,因奏事不實,遭降職處分。


    國丈張巒雖未受到處分,但搭進一個心腹華昶,甚覺老臉無光。迴府後少不了責怪司徒燕,同時一口氣堵在心中,思謀著尋機發泄出來,此是後話。


    會試鬻題案既然是子虛烏有,朱佑樘便下旨吏部尚書王恕、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劉健、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講學士謝遷、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講學士李東陽、左副都禦史劉大夏、文淵閣大學士彭華等六人充任殿試讀卷官,於二月二十五日在保和殿以廷試天下貢士。


    殿試又名禦試,即指皇帝親自出題考試。但皇帝通常隻對殿試前十名進行例行的麵試,而之前所有貢士參加的殿試則由考試官員主持,自黎明入場,日暮交卷。應試者入場後,曆經點名、散卷、讚拜、行禮等程序,然後頒發策題。劉健等六位讀卷大臣從早已密議好的四道策題中圈出一道,作為庚戌科殿試的試題:


    “主論:朕惟自古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不過曰道、曰法而已。是二端者,名義之攸在,其有別乎行之,之序亦有相湏,而不可偏廢者乎。


    分論:夫帝之聖,莫過於堯舜王之聖,莫過於禹湯文武,致治之盛,萬世如見,其為道為法之跡,具載諸經可考,而證之乎,自是而降,若漢若唐若宋賢明之君,所以創業於前,而守成於後,是道是法亦未常有外焉,何治效之,終不能古。若乎我聖祖高皇帝定天下之初,建極垂憲,列聖相,承益隆,繼述為道為法,蓋與古帝王之聖先後一揆矣。


    問題:朕自蒞祚以來,夙夜兢兢圖光,先烈於茲有年,然而治效未臻其極,豈於是道有未行,是法有未守乎,抑雖行之守之,而尚未盡若古乎,子諸生明經積學,究心當世之務,必有定見,其直述以對,毋徒聘浮辭,而不切實用,朕將采而行之。”


    (此實為弘治十八年〔1505年〕乙醜科殿試試題。——作者注)


    策文不限長短,一般在二千字左右,起收及中間的書寫均有一定格式及字數限製。殿試特別強調書寫,字要方正、光圓、烏黑、體大,從某種角度來看,書法往往比文章更重要。陳文祺素喜濃墨書寫,而一手端正靈秀的柳體小楷,更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為他的答卷增色不少。


    閱卷之日,六位讀卷官每人一桌,一字排開,輪流傳閱一百九十三本試卷,認為答題上乘者畫上圓圈,尚可者記以三角號,最次的則打個叉叉。讀卷完畢,選得圈最多的十本答卷進呈皇上,由皇上欽定禦批一甲第一、二、三名。


    皇帝看著案上的十本答卷,十分欣慰。先皇一朝廢黜科舉,取旨授官,弄得人才凋零,國力凋敝。自己蒞祚以後,本想勵精圖治,革除弊政,努力扭轉朝政腐敗狀況,卻在選賢任能方麵捉襟見肘、左支右絀。故此在百廢待興之中率先恢複科考製度,而且還是文武雙科,經過鄉、會兩試,才遴選出這三百多名文武賢才,這將是日後更定律製、治世中興的棟梁之才啊。


    朱佑樘心情舒暢,提起龍案上的朱筆,欽點庚戌科文科狀元、榜眼、探花,並下旨明日舉行殿試傳臚典禮。


    翌日清晨,鑾儀衛早早在太和門內準備好了丹陛大樂,禮部會同鴻臚寺亦在太和殿正中擺下黃案。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各著朝服在丹陛之下左右序立,新科進士身著朝服,頭戴三枝九葉頂冠,按名次奇偶序立東西丹墀之末。典禮時間一到,禮部堂官便自乾清門奏請皇帝禮服乘輿,引入太和殿升座。此時,中和韶樂奏隆平樂章,階下鳴鞭三響。鞭用皮製,長一丈餘,司禮者執鞭柄由下飛舞,迴旋而上,鞭聲清脆悅耳,響徹雲霄。鳴鞭畢,丹陛大樂奏慶平樂章,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和新科進士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禮。禮畢,謹身殿大學士劉吉進殿從東楹的黃案上取出黃榜,授給禮部尚書徐溥,陳於丹陛正中的黃案之上。這時,丹陛大樂又起奏,鴻臚寺官員引領新科進士就位,宣讀製誥:“弘治三年二月二十五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接著,傳臚官奉旨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陳文祺;第一甲第二名孟方拓;第一甲第三名萬鬆廉。出班謝恩。


    第二甲翁雋鼎等三十五名,第三甲肖暮白等一百五十五名,出班謝恩。”


    唱名完畢,鼓樂大作,大學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科進士均行三跪九叩禮,中和韶樂奏顯平樂章。


    皇帝微微抬手,鼓樂驟停。皇帝麵帶微笑,不疾不徐地說道:


    “朕甫蒞祚,即啟科考,可見求賢若渴。今見群賢畢至、齊聚廟堂,甚慰朕心。他日勵精圖治、革故鼎新,須賴諸位愛卿全力以赴,不負朕望。今年文武二科殿試之後,著吏、禮、兵三部共設‘瓊林會武宴’,新科文武進士與王公大臣齊聚盛會,以示恩典。”


    皇上金口一開,丹陛之下一眾人等一齊俯伏於地,山唿萬歲。


    典禮完畢,皇帝乘輿還宮。禮部尚書徐溥偕同讀卷官員用雲盤奉著黃榜,在禮樂儀仗的簇擁下,出太和中門至東長安門外,在長安街張掛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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