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是叫我?”陳文祺停下腳步,迴頭問道。


    “對呀,本縣想與公子說幾句話。”吳維的神色有點尷尬的樣子。


    縣太爺要與陳文祺說話,沈靈珊和翁雋鼎等人不知是等還是走,頗有點為難。


    “那他們?”陳文祺一指沈靈珊他們。


    “無妨,無妨。”既是“無妨”,走路不丟伴,沈靈珊他們也就站在當場。


    吳維將眾人引至公堂後麵的一間偏房,也未請他們落座,徑直與陳文祺說道:“本縣想問一下,看各位都是文質彬彬的模樣,莫非是參加今次秋闈的士子?”


    “正是。吳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問問而已。”吳維的態度比較謙恭,因為他知道,這些士子之中,隻要秋闈一上榜,便是舉人身份,而中了舉人也意味著一隻腳已經踏入仕途,日後即使會試不中也有作學官、當知縣的機會。而如果有人再連中會試、殿試,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說不定一夜之間就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故爾哪敢托大?


    陳文祺知道縣太爺叫住自己等人,決不是為了攀談幾句,一定還有事情而又不好開口,便主動說道:“吳大人有什麽話請直言。”


    “哦。公子適才怎會想到以布的反麵有字來賺那盲人的?”吳維訕訕地問道。


    陳文祺“哦”了一聲,指著沈靈珊說道:“不瞞大人,是這位楊公子提醒在下的。”


    “楊公子?”吳維驚奇地轉向沈靈珊,拱手說道:“本縣有眼不識金鑲玉。既然是楊公子暗中提醒,便請指教一二。”


    沈靈珊沒辦法,嗔怪地瞪了陳文祺一眼,說道:“常言說得好,做賊心虛。大凡心虛者,肯定會千方百計找些‘證據’來證明自己不是賊,結果自然是越描越黑。當盲人對吳大人說出布有多少層這個‘證據’的時候,我和陳公子立即明白他就是‘李鬼’,但要拆穿他還須有令他啞口無言的事實,於是陳公子就無中生有的杜撰了那個‘趙’字,逼那盲人現出了原形。這全是陳公子急中生智,與在下無關。”


    “嗬嗬,看來你們二人是一時瑜亮,誰也不必謙虛了。”吳維讚歎地說道。


    “說起來,在下這一招頗有欺他身有殘疾之嫌,於德有虧了。”陳文祺頗為自責。


    “公子千萬不要如此。那盲人既無廉恥,詐人錢財,就該得到報應。如不引他露出破綻,又如何還那少年的公道?”吳維為陳文祺開脫道。


    “兵者,詭道也。但凡問案審案,必定要窮盡一切可能,現真相於大白、還公平於天下。昔年人稱‘青天’的包拯公,常常日審陽、夜審陰,均是以詭異手段引人入彀,才使邪惡伏法、正義昭彰的。年兄他日如入仕途,當以利民為本,切不可因顧惜私德而廢大公。”翁雋鼎半是寬慰半是勸諭地說道。


    “翁年兄高見,使在下茅塞頓開,陳某受教了。”陳文祺口中說著,心裏一陣苦笑,想不到自己略一自謙,引來他的一番宏論,足見此公是端正剛直之人,有此諍友倒也不是壞事。


    “二位公子足智多謀,本縣現有一個小案子,想請二位公子不吝賜教。”吳維顧不得顏麵,呐呐地說道。


    陳文祺等人大感意外。小小縣令雖僅七品,卻也是朝廷命官。做官的都把官威名聲看得比生命還重,就算斷成錯案、冤案,也無問計於後生草民的先例。這個吳維屈身求教,可見良心未泯,寧願自己名聲受損,也不願辦成錯案。隻是……


    陳文祺、沈靈珊兩人半天不說話,吳維又說道:“莫非二位公子不願意?”


    “並非不願意,隻是在下等才疏學淺,遠非大人可比,就怕大人問道於盲了。”陳文祺說出自己的疑慮。


    吳維聽罷釋然,搖手道:“無妨,大家共同參詳而已。”


    陳文祺看了沈靈珊一眼,見沈靈珊微微頷首,便應承道:“既是如此,我等敢不如命?且請大人先作個介紹。”


    “是這樣,今日午時時分……”


    原來,在望江亭下一個集市中,有兩個商販並排做著各自的生意。左首是一個賣肉的屠夫姓竇名福,右首是一個做油條小吃的姓曹名濱。雖說同行是冤家,但這二人生意不同,當然不怕對方搶了自己的顧客,因此二人不僅相安無事,時間一長,一來二去的還居然成了朋友。


    據竇福所言,半年前,竇福的嶽丈突然中風,癱瘓在床,竇福夫妻多方延醫,仍然無迴天之術,苦撐了兩個月後,終於撒手西去。兩個多月的延醫問藥,花光了小本經營的竇家所有積蓄。但喪事不能不辦,無奈之中,竇福小心翼翼地向曹濱開了口。曹濱一聽,慷慨答應借給竇福五貫錢。在危難之中得到相助,竇福自是感激無比,連忙寫了借據,約定半年內歸還。辦完嶽父的喪事,竇福夫妻因債務纏身,便早起晚睡,省吃儉用,拚命賺錢攢錢,不到半年,便已攢足四千九百多文。今早出門前,竇福一想,加上今日賣肉所賺,償還曹濱的借款應該沒有問題,於是便把幾個月來賣肉積攢下來的近五千文銅錢用布包好,帶上它來到肉攤開始今日的買賣。大約到了巳、午相交的時刻,一頭豬的豬肉全部賣完。竇福一盤點,刨去明日販豬的本錢,餘錢剛剛可以湊足五貫,便將留著的本錢取出,餘下五貫錢還給了曹濱。當時曹濱正在收拾爐灶,而且兩人平時關係很好,故爾還錢之時,沒有好意思開口找他要迴借據。及至曹濱整理好爐灶、收拾好麵缸等一應工具準備迴家的時候,還沒有退還借據的意思。竇福有些著忙,便請曹濱退還借據。哪知曹濱一臉的茫然,說道你還未歸還我的銅錢,我怎能退還你的借據?竇福一聽,頓時頭皮發懵,知道壞事了,一把扯過放在曹濱麵桶中包錢的布包,說道這不是嗎?曹濱劈手奪過,連說豈有此理,這是我自己的帶來辦事的錢,哪裏是你的錢了?兩人爭執不下,便拉拉扯扯來到縣衙,求縣官大人明斷。


    而據曹濱所言,幾個月前曹濱借錢與竇福時,竇福的確說好半年後歸還,並寫了一張借據。曹濱因與竇福平日往來密切,交情較深,便說不須著急,小本生意賺錢不多,一時半會也攢不了許多閑錢,自己也不等錢用,什麽時候攢足了再還不遲。今日,曹濱比平日少帶了一些老麵,而油條生意是特別的好,等到帶來的老麵全部炸完了,曹濱急急忙忙封好爐灶、收拾完用具,欲要另辦其他事情。哪知竇福竟拉住挑子索要借據。曹濱說,初時自己還一頭霧水,不知他為何突然索要借據,心想難道他要還錢與我?自己還朝他攤子裏麵望了一下,也沒見裝錢的東西。後來總算弄明白,竇福說是還了錢,可自己什麽時候接過他的錢呢?這下可好,錢未拿迴還被反咬一口,真是好人難做啊。


    陳文祺邊聽吳維講述邊思索,吳維說完,他也差不多捋出了頭緒,但一時也沒有什麽好的主意。正沉吟間,沈靈珊說道:“大哥,何不先聽聽當事人的口供再說?”


    吳維見他們沒有叫難辦,而是要問當事人,當即大喜,連忙說道:“正是。走,我們去公堂。”


    吳維在公案後麵坐定,一拍驚堂木,兩邊衙役又是將手中的水火棍往地麵重重一頓,齊聲吆喝:“威——武——”


    “竇福、曹濱,你二人所告借錢還錢之事,本縣接著問案。現有本縣師爺有話要問,你二人須據實迴答,如若妄言,本縣重責不饒。”說完向陳文祺作了個“請”的手勢。


    敢情陳文祺成了江夏縣的師爺,真是滑稽,沈靈珊偷偷抿嘴一樂。


    陳文祺隻裝不知,作勢清了清嗓子,沉聲問道:“誰是竇福?”


    “草民便是。”跪在右邊那個膀大腰圓、五大三粗的漢子粗聲粗氣地應道。


    “哦。那麽你便是曹濱了?”陳文祺指指左邊那人。


    “小人正是曹濱。”


    “竇福,我問你,你作此生意有幾年了?”陳文祺不緊不慢地問道。


    “迴師爺,已是三年有餘。”


    “你向曹濱借錢的時候,家中有無餘錢?”


    “為嶽父治病,花光了積蓄,為嶽父辦喪事之時,已無餘錢。”


    “那就是說靠著曹濱的五貫錢才將你嶽父的後事辦完?喪事辦完之後還有餘錢嗎?”


    “是,辦完嶽父的後事,共花四千八百九十文,剩餘一百一十文。”


    “你說今日向曹濱歸還五貫錢,這錢從何而來?”陳文祺走到公案前,扒開裝錢的袋口,從裏麵拿出幾文錢,仔細看了看,複又丟進袋中。


    “都是在下殺豬賣肉所賺積攢下來的。”


    “你嶽父中風之後,延醫問藥花了多少錢?”


    “大約……大約八貫錢。”竇福不很確定。


    “是八貫多還是不足八貫?”陳文祺追問。


    “應該不到八貫。”


    “這個賬算不過來呀,”陳文祺質疑道:“就算你做此生意之前家無餘錢,三年多的時間,你僅攢下八貫錢而已。而你在辦完你嶽父喪事後的四個月裏,卻積攢了五貫銅錢。這可能嗎?”


    “是啊,在下就是這麽想的,短短四個月,就積攢了五貫銅錢,那樣的話,他在三年多的時間中,應該攢有四五十貫錢了。如真的那樣,還用得著借錢嗎?”曹濱附和地說。


    竇福歎息一聲,說道:“我嶽父一生隻有我妻子一個女兒,因此多年來就與我們生活在一起。嶽父身體有病,長年藥石不斷,不僅花費很大,而且還須妻子照顧,因此幾年下來並無多少積蓄。嶽父去世後,省儉了藥石花銷,妻子也無須分身照顧老人。為了及早還清債務,我與妻子早起晚睡,平日每日隻賣一百斤豬肉,現在每日要賣一百二、三十斤豬肉。而且……”竇福說到這裏低下了頭。


    “而且什麽?”


    “往日嶽父在世,我家隔三差五要留一些肉,給老人加點葷。嶽父去世後,四個月來,我與妻子沒……沒有嚐過肉的滋味。”竇福說完,兩隻眼圈竟紅了起來。


    陳文祺心裏一陣難受,賣肉的不知肉味,生活夠艱辛的。但人情不能大過王法,評判是非曲直,不能感情用事。陳文祺又向曹濱問道:“曹濱,你的油條攤子每日能賣多少油條?”


    “迴師爺,在下每日和麵三十斤,每根油條大約一兩七錢,因此每日賣油條的數量差不多都一樣,大概三百根。”


    “每根油條能賣多少錢?”


    “一文錢一個。”


    “也就是說,你每日賣油條至多入賬三百文而已。你說這袋錢並非竇福所還,那麽它從何而來?”陳文祺指著公案上的那袋銅錢。


    “當然是從家裏帶出來的。”曹濱毫不遲疑地說道。


    “既是出來賣油條,為何隨身帶許多銅錢?”


    “隻因老母與弟弟同住,在下未盡贍養之責,故爾在下打算給她老人家買些人參之類的補品,明日送到鄉下去。而且家中麵粉已完,還要買些麵粉迴去。”曹濱對答如流,毫無遲疑,不像說謊的樣子。


    “那麽這錢是……”


    陳文祺尚未說完,曹濱已知他要問錢的來曆,便搶著說道:“這錢都是在下平日賣油條積攢下來的。實不相瞞,賣油條還不止對半利呢。”


    “你確定這些銅錢都是賣油條積攢下來,而不是從別處得來的?”


    “當然確定。”


    陳文祺轉向吳維,說道:“吳大人,我問完了。”


    “可聽出什麽不對?”


    “沒有。他倆所說,均合情合理,沒有破綻。”


    “那麽,這案子……”吳維有些失望,轉向沈靈珊:“楊公子呢,可曾聽出什麽問題?”


    “吳大人稍安勿躁。陳公子隻說沒有聽出破綻,並未說沒有辦法啊。”沈靈珊輕鬆地說道。


    “有辦法?什麽辦法?”吳維趕快問陳文祺。


    陳文祺聽沈靈珊一說,知她心中有數,便低聲問道:“賢弟莫非已有斷案之法?”


    沈靈珊不答反問:“大哥可知寇萊公‘清水斷案’的典故?”


    沈靈珊口中的“清水斷案”,說的是北宋寇準做知縣的時候,本地一個**羊肉的屠夫,將賣羊肉積攢的兩千銅錢交給與他同住一起的遠房親戚保管。一日,媒婆給屠夫說了個媒,屠夫便要那遠房親戚拿錢出來置辦婚禮,不料那個遠房親戚不僅不給錢,反說屠夫敲詐他。於是兩人提著兩千銅錢一同來到縣衙,屠夫說此錢是自己賣羊肉積攢下來的錢讓親戚替他保管,遠房親戚則說是自己天天上山砍柴賣掉後好不容易才積攢了這麽多錢。兩人各執一詞,都要縣官大老爺為自己做主。寇準沉思了一會,命衙役搬來一個火爐和一個盛滿清水的瓦盆,將兩千銅錢放進水中,再把水盆放到火爐上,不一會兒,盆裏的水冒出了熱氣,寇準命令衙役把砍柴的帶到水盆邊,讓他親眼觀看盆裏的銅錢。隻見盆裏的水上浮著一層厚厚的油花,一股羊膻味也從盆裏散發出來。砍柴人知事已敗露,不敢狡辯,隻得磕頭認罪。


    陳文祺當然知道這個典故,並且在吳維介紹案情的時候便想到了這個案例,隻是寇萊公剛好碰見一個賣肉一個砍柴的,銅錢上有油無油極好分辨;而如今堂上這兩個‘主’,一個賣肉一個賣油條,兩人手上都是油,這辦法……他向沈靈珊低聲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沈靈珊眉梢含笑,白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油與油也有不同的。”


    陳文祺聽了,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吳維眼見他二人竊竊細語,料想他們並無良策,心裏著急,將兩人拉到僻靜處,問道:“兩位公子可有分辨之法?”


    陳文祺看了沈靈珊一眼,見她不肯出麵,便答道:“吳大人,為今之計,莫如讓那袋銅錢指認自己的主人。”


    聽說要讓銅錢指認自己的主人,吳維馬上泄了氣。原以為這二人能謀善斷,故此才折節求教。哪知他們還是驢子拉屎外麵光,腹中沒有多少貨,現在竟出這個餿主意來,簡直是天方夜譚。於是沒好氣地說道:“銅錢能夠指認人,還要我們這些父母官何用?”


    陳文祺假裝不知他生氣,微微一笑,說道:“吳大人何不相信在下一迴?”


    吳維不知有何玄機,見他倆如此篤定,隻好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將手向案前一伸,意思是你來斷吧。


    陳文祺迴到大堂,向堂下說道:“竇福、曹濱,你二人互不相讓,都說這錢是自己的,本‘師爺’隻好讓他們自己辨認誰是它們的主人了。”


    兩人雖然緊繃著神經打官司,一聽要銅錢辨認主人,禁不住好笑,便齊聲說道:“全憑師爺處置。”


    “那好,你們兩人各自再拿五十文錢出來,讓這錢袋中的銅錢辨認誰是它們的‘兄弟’。”


    兩人啼笑皆非,但也不敢爭辯,遂各自拿出五十個銅錢,放在吳維的公案上。


    陳文祺喝令竇福、曹濱退到一邊,將布包放在公案中間,口裏念念有詞:“銅錢啊銅錢,今日你們若不指認誰是主人,你們那主人必受冤枉。念在主人辛辛苦苦攢下你們的份上,你們就還他一個公道吧。”


    說完,雙眼就在錢袋與竇福、曹濱拿出的五十個銅錢之間掃視起來。


    沈靈珊見陳文祺故弄玄虛,不禁偷偷掩嘴一樂。


    然而,錢袋與那一百個銅錢靜靜地躺在案上,哪有什麽動靜?


    眾人正感疑惑之際,陳文祺又對吳維說道:“吳大人,看來這銅錢是欺善怕惡之輩,不肯站出來主持公道。說不得隻好用刑了。”


    “用刑?怎麽對它們用刑?”吳維顯然又快失去耐心了。


    “大人盡管吩咐刑具侍候。”陳文祺倒是很有把握的樣子。


    “要什麽刑具?鞭子?大板還是夾棍?”吳維生硬地問道。


    “湯鑊。”


    吳維雖然不快,但還是命衙役抬來多年未用的那隻湯鑊。陳文祺吩咐衙役加入清水,在鑊底架上木柴,不一刻將水燒得咕咕冒泡,熱氣衝天。


    陳文祺又對案上的銅錢說道:“銅錢哪銅錢,你們既然不作聲,那就休怪在下無禮了。”說罷大喝一聲:“來,將竇福的五十個銅錢倒入沸水之中。”


    銅錢雖重,但在沸水中並未沉底,而是上下翻飛,跳躍不止。


    大約盞茶時間,陳文祺吩咐退出木柴,滅掉火星,湯鑊中漸趨平靜。


    陳文祺命衙役將湯鑊中的銅錢連水一起倒在備好的空盆中,置於案前,提起公案上的狼毫,在盆外寫了“竇福”二字。又讓衙役洗淨湯鑊,加入與先前一樣多的清水,將曹濱拿出的五十個銅錢倒進水中燒煮,仍是盞茶功夫倒入另一空盆,並排放在公案上,並寫上“曹濱”二字。


    陳文祺與沈靈珊雙雙近前觀看,然後四目相交,兩人同時微微點頭。


    吳維看的一頭霧水,稍顯不滿地向兩人問道:


    “二位,可看出些端倪?”


    沈靈珊微笑不語,陳文祺則提起錢袋,佯怒道:


    “這廝們怎地如此冥頑,大火燒煮也不開口?說不得將你們也煮了。”說完走到湯鑊跟前,一五一十地在錢袋之中摸出五十個銅錢丟入湯鑊,加了清水燒煮起來。


    盞茶時間一到,陳文祺命衙役退出木柴,滅掉火星,將之倒入一隻空盆中。再把先前的兩隻盆一左一右並排放在一起。


    陳文祺探頭一看,高聲叫道:“吳大人快來看,銅錢招認了。”


    吳維半信半疑,快步走到湯鑊旁,隻略略一看,便恍然大悟:“不錯,銅錢果然招認了。”返身就往公案走去。


    眾人不知就裏,圍上去一瞧,隻見三個盆中的銅錢靜臥於水底,水麵之上,俱都漂著薄薄的一層油花。


    “啪——”,“威——武——”。


    “大膽曹濱,物證在前,還不低頭認罪?”吳維威嚴地喝道。


    “噗通”一聲,曹濱雙膝一軟,跪在公堂之上,故作無辜地問道:“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大膽刁民,還敢強辯,你看看這三個盆裏,有何不同?”


    曹濱抬頭往盆中一瞧,不解地答道:“大人,草民看不出有何不同。”


    “哼哼,”吳維指了指中間那隻瓦盆,說道:“你看這盆中水麵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與這盆(寫有竇福二字的)一般無二,你敢說這錢不是竇福的?”


    “大人,草民這一盆中,也有油花啊?”曹濱強辯道。


    “不錯,你的這一盆中,的確也有油花,但你可看清楚了,這油花分明很少哩。”


    曹濱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轉,辯解道:“大人,今日生意特別好,草民又要和麵又要炸油條,根本忙不過來收錢,於是就有人直接將銅錢丟進草民裝錢的盒子裏,以故……以故今日的銅錢比較‘幹淨’。”


    “曹濱啊曹濱,你這般能言善辯卻去賣油條,真是屈才了啊。”吳維揶揄了一句,接著將臉一沉,說道:“這兩個盆中的水清澈見底,而你這盆水中有些許白色絮物,這又作何解釋?”


    “這個……草民如何知道?大人僅憑這兩點判斷這錢是他的,草民實在冤枉。”


    “哼哼,本縣說出緣由,諒你不敢不招。”吳維冷哼一聲,說道:“竇福殺豬賣肉,無時不在與豬肉接觸,雙手自然沾滿油汙;你炸油條雖然要用到油,但並未與油直接接觸,而且還要揉麵切條,手上油汙不多且沾有麵粉,這便是他的油花比你的油花多、你的盆中有白色絮物之故。曹濱,你還有何話說?”


    曹濱本是一時糊塗見財起意,現在縣太爺說的有根有據,神色頓時委頓下來,無可奈何之中,隻得從實招供。原來,上午竇福還錢之後,並未向他索要借據,他也因借據未帶在身上沒有作聲。他邊收拾麵缸邊想,竇福賣肉三年多,區區五貫錢還向人借,說明賣肉生意利薄;但為何短短四個月又積攢了五貫錢呢?這錢八成是非偷即搶而來。如果真是這樣,即便賴了這錢,他也不敢聲張。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確為他賣肉所賺,誰能相信他幾個月積攢的錢比幾年積攢的還多?況且他的借據在自己手中,就是告到官府他也無憑無據。想到這幾層,決定來個趙公元帥翻臉——不認賬。哪知百密一疏,竟然忽視了銅錢上的油跡和麵粉。怪不得這個師爺反複問這錢是“賣油條積攢下來還是從別處得來”呢,原來是要預先堵住自己的口。


    曹濱將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然後哀哀戚戚地說道:“大人、竇福大哥,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一時起了貪念,如今追悔莫及。竇福大哥為還清債務,省吃儉用,幾月不知肉的滋味,我聽了也很難受。我願退還竇福大哥銅錢一貫,以贖前愆,懇請大人寬宥。”


    竇福洗清了冤屈,心情頓時舒暢,想到平日與曹濱交好,日後還要在一起做生意,如果不依不饒,反生嫌隙。便替曹濱說了幾句好話,並表示自己不再深究此事。


    堂上吳維聽罷,說道:“既是如此,堂下聽判:


    竇福還債被訛,顯係冤枉;曹濱得錢欲匿,實屬作奸。今曹濱有悔罪之意,竇福有饒人之心,故判決如下:


    曹濱退錢一貫,以贖前愆;蒲鞭示辱,以儆效尤。竇福收迴借據,錢債兩清;領錢一千,以作補償。


    退堂。”


    眾人聽後,紛紛點頭,以為判罰合情合理。竇福、曹濱也無異議,遂各自拿了錢出堂(曹濱還要領受鞭刑)而去。


    吳維走下公案,拉住陳文祺,感激地說道:“今日得公子之助,斷了此案,本縣在此謝過。”


    陳文祺迴施一禮,擺手笑道:“在下不敢掠人之美。大人要謝,還是謝這位楊公子吧。”


    沈靈珊見吳維要對自己抱拳,急忙躲到一旁,說道:“糾紛得斷,那是我義兄的功勞。再說了,此案大人是斷得公正、斷得明白,在下佩服。”


    眾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見日已西沉,陳文祺偕同沈靈珊、翁雋鼎等人與吳維拱手作別,迴到“聚緣旅店”。


    此後數日,陳文祺除偕同同年們到琴台、黃鶴樓遊玩之外,多半時間將自己關在房中苦練“易髓功”法,並每隔一日去沈靈珊家中後院,指點她練習“拂穴掌”。由於專心練習,兩人的功夫竟是精進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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